放心吧,絕對超值,下樓過個馬路就是醫院,最適合阿姨這樣的病人,這麼好的房子你們上哪找去?”
有個女人一邊輕輕附和一邊咳嗽,聽上去身體不太好。
肖嘉映的房門忘了關。他趕忙放下筷子過去關,但還是跟外麵的打了個照麵。
的確是中介,帶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和一個中學生打扮的男生,應該是對母子吧。男生頭戴鴨舌帽,個子很高,攙著他母親,同時目光警惕冷漠地打量著四周。
四目相對,看不清臉。肖嘉映不便就這樣關門,於是點頭微笑了一下。男生視而不見,隻有他媽媽回了個和藹的笑容。
那天起這對母子就搬了來。
他們住最小那間房,大約也就9平米。當媽的應該是在對麵住院,所以平常並不在,隻有那男生獨自住這裡,方便看護他媽。
個把月下來肖嘉映根本沒和對方碰過麵。一來他要上班,母子倆也要去醫院,二來這種出租屋裡,室友關係本就約等於不認識。
三來,肖嘉映最近都快神經衰弱了,哪裡顧得上其他。
他隔壁住的是個無業遊民,平常偶爾在外打零工的,除此以外整天整夜的玩遊戲,半夜還在和人大聲對罵。並且對方還隔幾天就帶不同人回來過夜,動靜恨不得大到樓上樓下都能聽見。
但肖嘉映要上班啊,他已經因為失眠遲到兩三次了。
八月第二個周末,周日晚上,隔壁又帶了個女孩回來,十一點多還在折騰,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哼的。肖嘉映實在沒辦法了,起床去敲對方的門。
一開門,正好撞上那個新搬來的男生。
他仿佛是出來倒水,右手握著玻璃杯,頭上仍然戴著鴨舌帽,寬大的籃球短褲下有勻稱有力的小腿和一雙顯舊的運動鞋。
從旁邊走過,他臉都沒側一下,肖嘉映還是沒看清他長什麼樣,隻是感覺他小小年紀挺凶的。
等對方回了西邊的房間,肖嘉映才給自己打氣,鼓足勇氣去敲隔壁的門。
“能麻煩你們動靜小點嗎,現在已經很晚了。”
說這話時他似乎感覺西邊的關門聲有所延遲,但也沒在意。他隔壁的那對男女表麵上不耐煩地答應了,不出五分鐘又開始啪啪地撞。
……精力過剩。
肖嘉映隻好硬著頭皮第二次敲門:“不好意思,能小聲點嗎,大家明天都要上班。”
對方被打斷也很不爽。
“嫌吵就去租彆墅,他媽的,合個租這麼多臭毛病……”
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肖嘉映木著臉回房了。把門關嚴,又拿紙把耳朵堵上,他再三忍耐,可是隔壁的動靜沒完沒了,不知道哪來的精神。
按亮手機,屏幕上時間快1點了,肖嘉映猶豫要不要再去一趟。結果還沒等他爬起來,隔壁的房門忽然被人踹響。
哐,哐,兩腳,很沉很凶。
“誰啊!”隔壁大喊。
肖嘉映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到新來的男生背對自己,站在那裡跟隔壁對質。
他的嗓音像是剛剛變過聲的感覺,有點沙啞卻並不難聽。另外,用詞很不合理。
隔壁怒罵:“他媽的找死啊。”
他輕描淡寫:“你沒碰過女人嗎,這麼饑渴。”
……你自己也還是個毛頭小子吧,頂多十五六歲的樣子,講話怎麼這麼老成。
腹誹完,肖嘉映繼續看。對方作勢要掄拳,男生紋絲不動:“想動手?我剛從牢裡出來,下手沒準。”
“?”
話音落下,連肖嘉映都驚了。
少年犯?
生活中從沒見過的品類。
難怪這麼狂……
肖嘉映腳向後退,手上極輕極輕地關門,可還是被對方發現了。
……?
肖嘉映心跳暫停半拍。
那男生淡淡瞥了他一眼,隨即又瞥開。
當晚風平浪靜,此後的半個月都風平浪靜,肖嘉映算是間接過上了好日子。
有天下班早,他在樓下碰到男生的母親。對方手裡拎著一袋子水果,中途走著走著,差點體力不濟昏倒在一樓,是他幫著扶回房間的。
“謝謝你啊年輕人。”
“不用客氣。”
眼前的房間很簡陋,牆上貼著球星海報,運動背心亂扔。阿姨請他坐,肖嘉映都不知怎麼下腳。
“我兒子生活習慣不好,平時邋遢慣了,說他也說不聽……”阿姨不好意思地抱歉道,“你彆見怪。”
“沒關係阿姨,我姓肖,你叫我嘉映吧。”
對方點點頭,說自己姓談,他就稱呼她談阿姨。
“談阿姨,您兒子平常上學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那男生總是出沒不定,有時晚上還回來得很晚。
一提到這個,談阿姨眼圈紅了:“他休學了,都怪我拖累他。”
肖嘉映沒好再往下問。
當天晚上,房門被敲了兩下。
打開門,外麵空無一人。肖嘉映低頭,看到地上一小袋桔子,總共十來個的樣子,幾乎都是綠油油的,一個橘色的都沒有。
誰放這兒的?
他提回房間,在塑料袋裡找到一張紙條。
不知道是從什麼作業本上撕下來的,上麵的字蒼勁有力,但很難看,很不成熟,充斥著囂張卻又生澀的氣息。
【酸的】
握著光滑的桔子,肖嘉映一頭霧水。剝開吃了兩牙,五官都皺到一起。
——何止酸,還澀!
簡直就是惡作劇。
第二天清早他出去扔垃圾,遇到談阿姨的兒子出門。對方看到他以後,腳步頓了一秒。
興許是自己的錯覺,肖嘉映覺得男生掃了眼他的房間,不知道是在看什麼。
嘉映訕訕回頭,注意到桌上吃剩下一大半的桔子,心裡毫無緣由地有點明白了,於是默了默。
再把頭轉回來,眼前多了兩條結實有型的小腿。
要出門的男生不知道為什麼,麵不改色地來到他麵前,伸手拿走了他手裡的垃圾袋。
“幫你扔。”
惜字如金的一個小孩。
大門開了又關。
肖嘉映站住,低頭望向空蕩蕩的手。
……
小孩是在耍酷吧。
當晚下班後,他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挺晚才聽到談阿姨的兒子回來。
“小談。”
他打開門叫住對方。
嘉映不曉得對方叫什麼,就自行決定叫他小談。
男生一身的汗,短袖都快濕透了。聞言雖然停下來,但沒有轉過臉來看他,顯得有些不禮貌。
肖嘉映猶豫了一下,主動走過去,跟他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桔子是你給我的嗎?”
發梢的汗順著往地上滴了幾滴,他整個人又冷酷又有活力的樣子,其實很招人喜歡,不說話時並不凶。
他沒什麼表情地說:“不好吃就扔了。”
“挺好吃的!”
傷小孩心是十惡不赦的事。肖嘉映尷尬地賠笑。
男生轉身摸頸,有些不耐煩地皺眉:“還有事嗎。”
“這個。”
肖嘉映遞給他一盒早準備好的酸奶,作為禮尚往來。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口味,所以就買了原味,也是……酸的。”
男生下頜微動:“不用。”
“沒事,拿著吧,談阿姨認識我。”
“我知道,你幫過我媽。”
原來如此。
所以才會送我水果,雖然酸得倒牙……
“你很乖。”
溫聲稱讚完,肖嘉映把酸奶放在他麵前的地上,轉身回了屋。
再晚點,出來發現酸奶被拿走了。◤思◤兔◤網◤
第21章 原先的你
僅僅一盒酸奶並沒能收買到一個高中男生。
肖嘉映依然整天忙著上班下班加班。隔壁的隔壁,某疑似少年犯依然神龍見首不見尾。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周,秋意漸漸變濃。
趕上個大項目,肖嘉映工作愈發繁重。公司的規定是晚上10點之後可以打車,但他一個新人,不想報銷金額太大引人注目,所以一般選擇自行坐地鐵回家。
那天是個周五,加班到深夜,他整理好東西又被領導拉住布置了一會任務,結果就沒趕上最後一班地鐵。
沒有地鐵還有夜班公交,美中不足的是下車還要走挺遠的路。
他們那個小區,說是在醫院對麵,其實並不臨街,七拐八拐的要拐好久才能到大門口。
偏偏那段路是肖嘉映最打怵的。
他倒不是怕黑或怕鬼,鬼哪有人可怕。
路上有精神失常的流浪漢。據說是幾年前帶著孩子來看病的外地人,孩子沒治好,死在醫院裡,又欠了院裡一大筆醫藥費,老婆跳樓後人也就跟著瘋了。
每每有行人路過,那流浪漢就衝人大喊大叫,還會拿石頭亂砸。附近的居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他的遭遇,所以沒有誰報警趕他走,隻是小孩晚上回來大人會到路口去接,僅此而已。
小孩有家長接,肖嘉映可沒有。
晚上沒吃晚飯的他又餓又累,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家。經過油跡斑斑的餐館,看到壽衣壽料店門口擺的花圈,皮膚上的寒毛不受控製通通豎起來。
……更驚悚的是,身後有腳步聲逼近。
怕是那個流浪漢要來嚇唬自己,肖嘉映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影子。
沒事,快點走就行。
心裡這樣想,步子就邁得更急。但他快後麵的人也加快腳步,仿佛是想追上他一樣。
肖嘉映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正好這個時候,旁邊冒出一隻野狗,汪的一聲驚得他頭皮發麻,腳下也沒踩實!
“啊——”
一聲驚呼還沒出口,有隻手扶住了他。
“是我。”
是有點熟悉的嗓音。
扭頭看到被自己叫作“小談”的男生,冷冷淡淡地站在自己麵前,肖嘉映傻了眼。
肖嘉映是認得他的。倒不是認得他的臉,而是他的個頭,或者說是他的身材吧。
他肩膀比同齡人的要寬,身體比例也好,一看就知道未來會出落得很優越。再加上他總是戴著鴨舌帽,兩隻手插在褲兜裡,走路節奏不緊不慢,一副對其他人和事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小談,是你啊。”肖嘉映鬆了口氣,“這麼晚才回來?”
對方鬆開手,重新插回褲袋。
都秋天了,他還穿著短袖,帽簷下的利落短寸也一覽無餘。
他話少,不知道是故意裝酷還是性格如此。跟嘉映碰上,既不打招呼也不回答問題,隻是繼續往前走。
——不過放慢了腳步。
半路肖嘉映悄悄轉過頭,試圖看清他的五官,誰知立刻他發現了,眼神銳利地看過來。嘉映於是收回目光,隨便找了個話題尷尬開口。
“說起來,你姓什麼?”
“談。”
還真的姓談,跟媽媽姓。
“……那個,你好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