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1 / 1)

撿到小熊以後 籠中月 4350 字 6個月前

個老師傅專接毛絨玩偶修複,找她興許還有得救,不過提前告訴你吧,收費是天價!我之前修過一隻巴掌大的垂耳兔,工期一個多月,清洗、充棉、植絨,賬單總共四千多!

肖嘉映如獲至寶。

搜到地址電話,他毫不猶豫打過去。是店主接的,問明熊的材質跟尺寸,告訴他要排期。

“能儘快嗎?我真的很著急!”

“這都是手工的,急也得排隊啊,不能插隊。”

“可是我的熊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店主沒好氣地打斷,“來我們這兒的每個玩具都是主人的寶貝,有些還是主人的精神寄托呢,價值怎麼去比?”

精神寄托。

是啊。

掛掉電話,肖嘉映心裡霧蒙蒙的,好像失去視力一樣什麼都看不清。

最後還是把熊寄了過去。

春節還沒結束,他一個人跑到快遞點,再三請求快點寄出。

“那就給你走空運,裡麵是什麼東西?”

“一隻布偶熊,要寄去修,我自己包裝過了。”

肖嘉映拿出來讓他們檢查,工作人員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仿佛在說——這也值得寄?

但值不值得彆人說了不算。

寄完他還杵著不走,快遞站的人趕他:“走吧走吧彆看了,保證不給你寄丟就是了。”

他這才慢慢離開。

回到租來的房子,裡麵靜得出奇。

很久沒有這樣過了,打開門,沒有說話聲,沒有電視聲。如果繁繁在,一定會問他跑到哪裡去了,問他外麵下雪了沒有,怎麼不帶它一起出去。

劉惠的電話他沒有接,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也不想再接。父親肖維也打過兩回,問他跟他媽在吵什麼,為什麼大年初一扔下親媽走了。

當時肖嘉映剛把繁繁寄出去。

坐在以前繁繁常坐的位置,他眼下儘是疲憊的青色,說話難得硬氣了一回。

“你從小就沒管過我,現在為什麼又來問這些?知道嗎,我已經三十歲了,早就過了渴望父愛的年紀,把你多餘的關心留給小弟吧,我不需要了。”

電視裡全是一些繁繁看過的電影。

以前肖嘉映覺得它口味很雜,從恐怖片到動畫片,沒有它不愛看的。現在假期這樣坐在客廳,他才明白它其實是無事可做。

不讓它出去,它聽話就不出去。不讓它亂動東西,它就乖乖在沙發坐一天。它話多,因為整天整天沒人跟它說話,如果他再不理它它會憋出毛病。

晚上睡覺肖嘉映想夢到它,然而一次也沒有真的夢到過。

很奇怪。

睜著眼的時候肖嘉映常常想到它。做飯時想讓它離火遠些,吃飯時想讓它幫忙拿水杯,洗完衣服又想順便給它洗洗澡。

閉上眼肖嘉映卻無法夢到熊。

他們之前失去了某種連結,他不能再進到它的夢裡,也不能再進到自己的夢裡。沒有人再肯治愈他,沒有人再關心他是否能夠治愈自己。

短短半個月,生活如同失去色彩,肖嘉映的病情也經曆了滑鐵盧。

他每天夜裡失眠,白天懶惰,什麼事也不想做,一口飯也不想吃。沒有厭食,就是懶得吃。他對這些事提不起興趣,對風、對光、對葉淡花濃、對人情世故喪失了感知的欲望。

他不想出門,又不得不出門。任何人跟他說話他都不想應,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情緒低落,讓他想流淚,哪怕隻是早上起床發現外麵又下雨了。

不好的天氣足夠殺死一個抑鬱症患者,這話是至理名言。

所以到底是誰救了誰呢,是他把熊從垃圾桶裡撿來救了熊,還是熊每天每天陪著他救了他。

肖嘉映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不確定自己找人把熊縫好,是不是就能讓繁繁重見天日,也不確定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甚至他開始懷疑過去這段時間完全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他成了一個精神病,靠想象力捏造出一隻熊,一隻會說話愛抓狂卻又很討人喜歡的熊。而這一切的一切隻因自己病入膏肓,想象出繁繁,是自己對自己的憐憫。

誰能來證明熊曾經存在,肖嘉映驚愕地發現沒有人能證明。

手腕上的陳年傷口,被一點一點慢慢摳開,鮮血淋漓傷痕遍布找不到完整的皮膚,又沒有嚴重到失血而亡的地步。

為了不這樣糊裡糊塗地自殺,嘉映嘗試自救。

他讀心理學的書,遵醫囑吃藥,一口氣請完所有年假,製定了嚴格的外出時間表,強迫自己不能一整天隻坐在家裡。他打從心底裡是想活下去的,畢竟,誰會不畏懼死亡呢,身患抑鬱不代表他們願意輕而易舉地放棄生命。

因為這一點轉變,肖嘉映又後知後覺地發現——比起三個月前,他多了一種叫做求生欲的東西。

那位師傅的工期拖了又拖,但必須要重新回去上班了,在此之前肖嘉映決定去一趟。

帶著幾樣精簡的行李,他買到一張站票,三個多小時,一路站到陌生的城市,下車又直奔那間玩偶修複所。

那是間老鋪子,藏在不起眼的暗巷,屋簷下有燕子做巢。

“有人嗎?”

一位花甲老人戴著老花鏡,身著寬大的皮圍裙和套袖,從縫紉機後麵抬眼看他:“要修什麼。”

他表明來意,老人一點也沒驚訝。

“等著,我幫你查查。兩個禮拜前寄來的,是這樣吧。”

“嗯。”

“你來早了,剛做完清洗跟填棉,還沒縫完,少說也要再過半個月才能拿走。”

“我不是想提前拿走,是想看看它現在什麼樣。”

店裡很窄,到處擺著客人寄來的布娃娃和手辦,肖嘉映側身都怕碰到,所以說話時略顯局促,兩隻手還在一起緩慢地搓。要是被熊看到,準會笑話他。

“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你彆跟老板講,我看你誠心,破例拿給你。正好你也看看,補的毛跟原先的一不一樣。”

對方行動遲緩,一步一顫巍地往倉庫走。肖嘉映不好意思催,目光卻急迫地跟隨她往裡麵走,盼了半天,終於見她拿著一個半成品出現。

啊!

還以為會有什麼布包著,沒想到,直接就見到繁繁了。

仿佛雨過天晴一樣,肖嘉映瞬間來了精神。他站在玻璃櫃台前,牢牢盯著眼前這隻還沒完全恢複原狀的熊,隻覺得說不出的親昵。

是他的熊,沒錯,模樣雖然有些狼狽,但能認得出來。

不過繁繁的肚子……是發福了嗎?

“這裡,好像比原先會圓一些,它沒有這麼胖。”

老師傅瞅他一眼:“還挺細致。”

仔仔細細把棉花拽了些出來,又飛針走線,從腋下重新縫妥帖。

這回像很多。

但是繁繁的腳墊……

“兩邊腳底板的顏色不一樣,左邊看起來會深一些,可以改改嗎?”

“還有它的眼睛……”

老師傅耐心地記著他的要求:“眼睛又怎麼了。”

“它的眼睛以前會動。”

這句話老師傅忍不了了,放下筆說:“唬人也不是這麼唬的,它一對塑料珠子縫在裡頭,能怎麼個動法?”

“我想想怎麼形容。”

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神情誠懇真摯,口氣溫和地形容玩偶的眼神,看上去挺少見的。

“它,它會瞪人,有時候會斜眼看我,有時候又會翻白眼。總之,的確是會動的。”

而且神采奕奕。

“……”老師傅氣得差點讓他現在就拿走,“真是個怪人。”

店裡來了其他客人,對方去招呼,肖嘉映就留在櫃台前試探繁繁2.0版本。‖思‖兔‖網‖

他心裡急得什麼一樣,偏偏說話還不能大聲。

“繁繁?”

“能聽見你就眨眨眼。”

“……”

毫無反應。

肖嘉映失落無比,但還是愛憐地捏了捏它的爪子,“沒關係,咱們慢慢治。”

爪子的皮墊還是又軟又涼。

“我也會慢慢治,不會放棄的。”

“明天我要回去上班了,再不上班就會被開除,就賺不到錢給咱倆花。”

“畢竟等你好了還得帶你繼續去找家,沒錢肯定不行。到時候咱們可以四處去流浪,也就是環遊世界,說不定去的地方多了就有收獲了。”

他嗓音還算平穩,隻有氣息亂了。反複地做深呼吸,慢慢平息下來,他抬手刮了刮熊的鼻尖:“所以你也有點耐心,我也有點耐心。”

*

錯過了回臨江的末班高鐵,肖嘉映在附近找了間旅館,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旅館條件一般,不過床單之類的還算乾淨,就是熱水不太給力。

洗完一個徹頭徹尾的熱水澡,他換了件衣服躺下。一開始睡不太著,吃了藥也還是睡不著,隻能睜眼等時間過去。

這房間小得很像他畢業時租的那間,就連樓層都一樣,三樓。

他也算是自己打拚出來的,從小城鎮出來,經曆了高考、考研、就業,一路過關斬將,才在大城市紮下根。雖然如今還是要車沒車要房沒房,但至少有點積蓄,也有一份體麵的工作。不像剛畢業的時候,身無分文,真是千難萬難……

聽著浴室花灑的滴水聲,肖嘉映滿心疲憊,漸漸在藥效的作用下睡過去。

令人失望的是他並沒能夢到熊,也沒能夢到關於熊的線索——至少他這樣以為。

他隻是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有關過去的夢。

過去一些已然被他遺忘的事。

那時剛剛研究生畢業,25歲。

那年的臨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熱,烈日當空,盛夏酷暑仿佛沒有儘頭,瀝青路永遠都被曬得燙腳,走上一段路就會汗流浹背。

肖嘉映踩著幾十塊的板鞋,背著已經背過四個年頭的耐克雙肩包,穿著一百塊錢三件的白T恤,下班後一頭紮進好不容易租到的廉價單間。

房子臨地鐵,對麵是一家綜合性醫院,地段很方便但條件很差。兩屋一廳被房東改成四小間出租,內部擁擠不堪。

他租的那間原本就是臥室,不是客廳改的,所以麵積相對來說最大,擺下單人床以後還能再放桌椅,而且還有一扇實打實的窗戶。

“這鬼天氣真他媽熱!”

隔壁室友大聲嚷嚷,順便出來從冰箱拿了根冰棍回屋。全程肖嘉映在裡麵聽得一清二楚,因為完全不隔音啊,對方打個噴嚏他都感覺是在耳邊打的,簡直毫無邊界感。

換下沾了許多汗的短袖,肖嘉映把在公司穿的襯衫小心翼翼拿出來,掛好,又把從食堂打的飯拿出來聞了聞。

還行,沒餿。

他上個月剛入職,是間國企改製的股份製大公司,在食堂吃飯不要錢,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他還是每天都打了帶回來吃。

吃著吃著外麵傳來動靜,聽聲音仿佛是中介。

“你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