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屋,它就那麼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山腰。而且這一路走來他們也沒遇見過其他人,沒見過路標。
夢境的規律肖嘉映大致摸清了。因為繁繁的記憶很模糊,所以除了女孩的臉,其餘的一切都隻有個大概輪廓。
所以還可以進一步推斷出:熊並不是在這裡長大的。要麼它偶然來過這裡,要麼它就是聽誰描述過這裡,記憶不夠深刻。
好不容易跑到平房外,嘉映帶著熊在屋簷下躲雨加犯愁。
“接下來去哪?”
“進去看看有什麼線索啊,”熊咕噥,“笨蛋肖嘉映。”
嘉映想了想,也對。
眼前這間小屋他們上回進來過,但當時光顧著安慰小女孩了,沒顧上仔細看。環顧四周,家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不過桌上擺著一麵相框,框裡是女孩跟一位老人的合照。
“她奶奶?”
熊問完話,半晌沒聽到回答,奇怪地看向身旁的笨蛋。
肖嘉映低聲:“有點像我姥姥。”
從學校開始他就覺得奇怪了,那所小學很像他母校,那個老師跟他中學班主任一樣姓裴,現在這個照片裡的人又像他姥姥。
可這不是小熊的夢嗎?
童年的肖嘉映沒得到過多少愛,在學校裡更是安靜得猶如一粒灰塵,唯恐彆人注意到自己。他走路背永遠是駝的,打飯總是最後去,上課從來不會舉手回答問題。但他越這樣他媽就越罵他沒出息、拿不出手、不像個男人,要求他跟同學和老師搞好關係。
最灰暗的那幾年,隻有姥姥不會責備他,跟他站在一邊。所以他被人欺負了很願意去姥姥家,哪怕隻是吃頓飯,或者是靜靜地做作業。
沉默許久,他轉頭看向小熊:“你以前見過我嗎?”
小熊疑惑地盯著他。
他很認真地問:“我是說,我們以前認識嗎,為什麼你的夢裡會有我姥姥?”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熊回答不上來。
“算了,走吧。”
“去哪?”
“去幫你找線索啊。”
不管原因是什麼,既然這個夢跟自己有關,那他就應該幫得上忙。
走出大門,嘉映牢牢地夾著熊。
熊也沒反抗。
外麵依然大雨傾盆,昏暗的天幕下隻有他們,一個人和一隻熊,沿著泥濘的山路艱難向上爬,簡直有種相依為命的淒涼和滑稽。
誰能想到他們這是在夢裡探險呢,聽上去毫無意義,也留不下什麼結果的一件事。
“她應該是去找她姥姥了,而且我猜離這裡不遠。”肖嘉映在劈啪的雨聲裡對熊分析,“當年姥姥家離我家就不遠,過兩個路口就到。”
“聽不懂。”
熊毛被雨淋成一綹一綹的,再也囂張不起來。
漸漸的,天完全黑下去,夢裡的夜晚跟真實世界一樣逼真,甚至多了層未知的恐懼。天空像巨大的黑布罩在頭頂,壓抑又蓬勃的雨水打在皮膚上,痛感也同樣真實。
“肖嘉映,”熊斜著胖胖的、毛茸茸的身體,在他胳膊下呈45度倒角,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
嘉映不想開口免得吃雨。
“為什麼肯幫我找家?”
呃,這很難解釋。
一開始可能是出於同情,或者多管閒情,但眼下絕對不是。
在這個夢裡,嘉映覺得自己也算半個主人公吧。
他短暫地沉默,熊會錯意,嗆著水小聲對他道謝。
“咳咳,你是個好人。”
“……”
倒是也沒必要發好人卡吧。
肖嘉映搖了搖頭,雨水順著發梢灑在熊身上:“我也是有私心的,沒你想得那麼好。”
熊像是沒聽到他的話,悶悶地嗯了聲。
“對不起肖嘉映,我沒跟你說實話。”
“其實我……算了,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能聽到我說話的人,也是第一個——”
後麵的話還沒聽完,嘉映腳下的泥路忽然鬆動,他瞬間身體失去重心從山坡上摔了下去。
“嘉映——”
倉皇間熊從他手裡掉到地麵,滿身泥巴地滾落一旁,並眼睜睜看著他滑下去十幾米!
“肖嘉映!”
地上又是泥又是樹枝又是水窪,肖嘉映從山坡上連翻好幾圈,骨頭都快磕散架了,好不容易才險險停下,身體卻還有繼續往下滑的趨勢。
好疼……
是不是死定了。
兩秒鐘眩暈後他呻[yín]著睜開眼,天空卻正好劈過一道閃電,霎時把周圍草林樹枝通通照得亮如白晝。
“瞬間移動!”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穿破雨注,直直刺進耳膜。
緊接著,肖嘉映在恍惚中看到,某個個頭比他還高,穿臟兮兮短袖的男生搶身而下,飛撲過來,雙臂用力把他上身摟住!
慣性作用下他們滾了好幾圈,直到肖嘉映的後背砰一下撞到樹乾。
“你傻啊,抓著樹!”
耳邊的急促低罵很耐聽,利落的身手也很招人喜歡,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淡淡的欠扁感覺。
第6章 他前男友
“你是繁繁?”
聽說過蓋世英雄會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來娶親,沒聽說過小孩踩著泥石流來救人的,場麵相當詭異。
“不是我還能有誰,”熊沒好氣地把他往上拽,“我說你好歹也自己用點力吧,沉得跟什麼一樣。”
“……”你才沉。
瓢潑大雨兼泥沙澆得他隻能半睜著眼,稀裡糊塗地被熊架著往平地上搬。由於姿勢的緣故,嘉映一直沒能看清熊的臉,也沒來得及跟熊說上話。
“繁繁你乾嘛一直低著頭?”
“要你管,”熊低罵一聲,“自己站好,我要變回去了。”
“這麼快?”
“沒空跟你多解釋!”
“……”
凶什麼凶。
肖嘉映趕緊用力抱住樹乾,然後在頭暈目眩中咬緊牙關、撐著打晃的雙腿直起身。
下一秒肘間就多出毛茸茸的質感。
低頭一看,熊的身子縮成小小一團,乖乖被夾在老地方。
要不要這麼趕時間,都沒來得及看清你長什麼樣欸。
好像鼻梁高高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嘴唇偏薄,整體有點冷淡的感覺。
這麼一想,一點也不乖啊。
肖嘉映遺憾了兩秒,倚著樹呸呸吐出嘴裡的泥巴,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爬。
幸虧雨勢在漸漸變弱,山體也沒有出現滑坡。
走到安全地帶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忽然感覺哪裡不對頭——熊都十幾分鐘沒講話了,這可不像它的作風。
“怎麼回事,”他問,“啞巴啦?”
“……”
“說話呀。”
“……”
搞什麼,還真不講話了啊。
嘉映耙了耙濕漉漉的發梢,有點摸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繁繁,繁繁?繁繁……”
“吵死了。”
熊終於開口,嗓音依舊欠揍,就是不像以前那麼生龍活虎。
肖嘉映鬆了口氣:“你沒事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死了是吧。”
“喂。”
嘉映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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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輕重的壞小孩。
熊被教訓,悶悶地哼了聲:“要不是為了救你我也不會累成這樣。”
“啊?為了救我?”
“不然呢。老子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都怪你走路不長眼。”
呃,原來如此。
看來變一次身要耗費很多精力。
“可是你事先也沒告訴我你會大變活人呐,”這算欺騙吧,肖嘉映捏住熊鼻子晃了晃,“還騙我說不知道自己是人是熊。”
熊仿佛是懶得理他,不滿地保持高冷。
又往山腰處走了五六分鐘,終於見到一座矮小的平房,靜靜佇立在幾棵樹後。
“應該就是這裡了。”肖嘉映捶了捶酸疼的腿,“希望她還在裡麵。”
雨停了,他過去敲大門:“有人嗎?”
沒有回應。
肖嘉映忽然有種不好的直覺。
他用力拍門,把門板拍得砰砰直響,連牆灰都跟著掉下來,後來又改用腳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撞開!
院裡靜得出奇,一地泥濘,破敗的磚瓦,還有女孩的書包靜靜泡在雨水裡。
肖嘉映心瞬間揪緊。
跑到最裡麵那間臥室,砸開玻璃窗,看到女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屏住呼吸從窗戶翻進去,顧不得手臂被玻璃劃出口子,衝過去把女孩從床上抱起來。
“醒醒、醒醒!”
老舊的床單泅開一灘血跡,是女孩用削鉛筆的小刀割破了手腕。他愣了好幾秒,旋即用準備自殺時學來的那點急救知識,撕下一條床單紮緊女孩小臂上方動脈,然後把人背起來往外跑。
醫院……對,去醫院。
可是醫院在哪?
“繁繁,醫院在什麼地方?”一開口他嗓子都在抖,好像根本就不是在救誰,而是在救當年那個走投無路的自己,“我們要帶她去醫院,快告訴我醫院在哪,快點兒!”
但熊也累極了,累到沒有力氣幫他指路,隻說了三個字:“先下山。”
他不顧一切地往山下跑,剛下過雨的山間泛著泥腥味,潮濕的空氣紮進肺,刀一樣劃著肺管跟心臟。
一路上摔了好幾跤,女孩也從他背上滑下去好幾次,但每一次他都拚命站起來,把那副瘦弱的身體扛到自己背上,並且語無倫次地低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很快就到醫院了……”
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肖嘉映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雨後的天隙漏下些許微光,他邁著灌鉛一樣沉重的雙腿,不知疲倦地狂奔,全身都在瘋狂流汗。
終於跑下山,奇跡般出現一輛小巴,他直接衝到正麵去攔,車剛一停就跳上去。
“去醫院,請你們快點帶她去醫院!她還有救,她還這麼小。”
汗水打濕了頭發跟衣服,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什麼,就像現實和夢境一樣分不清。
抵達醫院時他把女孩背下車,踩上地麵那刻差點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似乎是小巴司機在問他:“你沒事嗎?”
“彆管我,快把人帶去急救。”
門診大廳的所有人都麵目模糊,就連剛才那個司機也看不清臉,隻有趴在司機背上的女孩五官清晰。
巴掌大的瓜子臉,蒼白的膚色,瘦削的下巴。
等她長大一定會很漂亮。
她會用功讀書,會考個好大學,會被人追求,會過上平淡自足的生活,會擺脫童年的陰影。
她的一輩子絕對不能停止在這裡。
他的一輩子也不能。
熬過來就好了。
肖嘉映雙腿酸軟,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上氣地挪進大廳,坐到搶救室門外時眼前還陣陣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