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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垂頭,卻聽見身旁的盧生寶發出了歡快的呼喊:“清炒蝦仁!”

側臉一看, 盧生寶已經舉起勺子, 勺了滿滿一勺蝦仁塞進嘴裡。他眯起眼睛, 深情滿足地咀嚼, 伴隨著嘴裡的輕哼,眉毛一下一下地揚起。雖然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但他滿臉都寫著“美味”!

宋廠長被他饜足的表情感染,也伸出勺子, 依樣畫葫蘆地勺了一勺蝦仁送進嘴裡。

滑!鮮!爽!脆!

滿口都是清香!

清鮮爽脆的蝦仁就像是一陣清風, 滌清了午餐殘餘下來的油膩, 讓他的五臟六腑都變得清爽起來。

“宋廠長,”盧生寶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廠長有心啦, 多謝多謝。”

宋廠長一臉茫然, 不知道謝從何來。

孫通才見狀, 接過話來問:“盧老板, 可是這道蝦仁有什麼講究?”

盧生寶笑嗬嗬地為他解答:“這是正宗的蘇菜啊!我們那國營大飯店取締小館子以後,許多老師傅都退隱江湖,不瞞孫書記,我許多年沒有吃到這麼正宗的清炒蝦仁了!不僅炒得妙,選得也妙。蝦仁在我們的方言中和‘歡迎’諧音,都是宴請的頭菜!宋廠長,你們這個廚子心思很妙啊!她難道是我們同鄉嗎?”

孫通才含著笑意點頭:“廚子姓向,向雲蔚,是土生土長的銀山人哩。也是盧老板的熟人,上回的紅燒肉就是她做的。”

“啊呀,向師傅是個妙人,待會麻煩孫書記和宋廠長一定要為我引見。”

“一定一定。”

話音剛落,第二道鬆鼠鱖魚端上了桌。

鱖魚剔去骨頭,剞花刀片出紋路,經過炸製以後頭昂微翹,魚身炸開,形如鬆鼠。因為下油鍋前掛蛋黃上漿,炸出來色澤橘黃誘人。

“還說不是我們蘇州廚子!”

盧生寶美滋滋地伸出筷子,往盤裡一戳,酥脆的魚皮破開,露出裡麵白嫩的魚肉。他連皮帶肉裹著醬汁塞進嘴裡,糖醋鹵汁酸甜可口,魚肉外脆裡嫩。

他一邊吃一邊招呼自己的妻子:“好吃好吃!家主婆快來嘗,這魚做得正宗!鹵汁調的和原來鳳興樓一個味道!”

席麵上的歡聲笑語傳到後廚來,王曉勇悄悄從門簾後收回腦袋,對向雲蔚佩服得五體投地。

“師父你真是神了呀,難道你真的是舟市人嗎?可你是大窪村來的吧?”

向雲蔚揭開鍋蓋查看菜品,聞言對他說:“廚子因為地域學派難免有派係之分,但一個好的廚子肯定是南北貫通、博采眾長的。行了,獅子頭可以出菜,再把那道柏木燒雞一起送上去吧。要不真教客人以為我們現去舟市捉了一個廚子回來。”

清燉獅子頭,用上等的豬腿肉切成石榴籽大小的顆粒,扮上蔥薑水和鹽,抓勻摔打團成拳頭大的肉丸,上鍋燜煮三個小時,出鍋以後的獅子頭色白味清,入口一抿即化,滿口鮮香,不留一絲肥膩。

柏木燒雞,選用一年生的公雞,刷上醬料慢火煮熟,然後掛上鐵鉤放進鐵鍋,用新砍的柏木枝和白糖熏烤。熏製出來的燒雞看起來棗紅明亮,但是撕開筋肉之間還能連絲,吃起來肉質細嫩軟爛、鮮美芳香。

這兩道菜,一南一北,一白一紅,叫盧生寶及一眾客人吃得頭也不抬。接下來又一連上了數十道菜,皆是清爽鮮嫩的蘇州菜式,間雜一兩道當地菜,和那道叫盧生寶念念不忘的紅燒肉。

盧生寶吃得開懷,更是拒絕了錢副鎮長的敬酒,連要了兩碗米飯來配菜。

“錢副鎮長有所不知,白酒辣口,這喝下去舌頭都麻了,可惜一桌美味。”他對錢大誌說。

錢大誌氣得臉黑如鍋底,見盧生寶越吃越歡,就仿佛見到木材廠的外快訂單離自己越飛越遠。

***

後廚裡,王小勇畢恭畢敬地給向雲蔚沏了一杯熱茶。

“師父,咱們贏定了!桌麵上的盤子全空了,盧老板連紅燒肉的醬汁都刮去拌飯!”他得意洋洋地說,“錢六馬和他叔估計氣得夠嗆,花了那麼多錢、廢了老牛鼻子買菜,接過還塞不過我們一簍蝦!”

末了,他好奇地問:“師父,咱這最後一道熱湯上什麼?你菜單上沒寫,菜也沒提前備,是什麼秘密武器嗎?”

向雲蔚“嗯”了一聲,轉身去食堂後麵辟的小菜地,過了會提著一把青翠的蘿卜纓走回來。往王小勇麵前一揚,說:“秘密武器。”

王小勇:“?!!”

師父一定還有什麼秘製的食材來搭配,這可是宴會收尾,肯定不能就是這麼一把嫩蘿卜纓……

就在王小勇的自我催眠中,向雲蔚燒起一鍋滾水,將青翠鮮嫩的蘿卜纓往沸水裡一燙,輕輕灑了一點鹽,然後就盛進大瓷碗裡。

“上菜!”

王小勇:“?!!!”

他難以置信地一路追著看,躲在門簾後麵,親眼見著那盆蘿卜纓清湯上桌。盧生寶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神色,然後主動起身招呼大家喝湯。他略略吹涼湯麵,然後就一口接著一口地把熱湯飲儘,最後一抹嘴,拍拍滾遠的肚皮。

“真鮮啊,這湯鮮極了!吃飽哉,吃飽哉,好吃的弗得了!”

王小勇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懷疑,他轉身回來,一雙眼睛盯著向雲蔚的手來回打量,恨不得要看出個花來。

“做什麼?”向雲蔚問。

“師父,你這雙手是能施仙法嗎?前頭的獅子頭、鬆鼠桂魚、清炒蝦仁就算了,再普通也是肉,怎麼現在你抓一把蘿卜纓也能叫他們好吃到喊娘?”

向雲蔚被他說的笑起來。

王小勇著急,自己去鍋裡嘗了一口剩下的湯。

是不錯,湯中保留了蘿卜纓的清爽鮮嫩。但也隻是還不錯,並沒有像盧生寶說的好像神仙佳肴一樣。

王小勇不明白:“為什麼盧老板會說這湯鮮極了?”

向雲蔚開始教學:“你喝這湯覺得一般,是因為你隻喝了這湯。客人喝了這湯覺得鮮極了,因為他剛才還吃了獅子頭、紅燒肉、鬆鼠鱖魚等等,腹中飽脹,全是肉葷。此時一碗熱騰騰的清湯下肚,湯越清,越能夠激發融合喚醒他飽嘗美味的舌頭味蕾,所以他說這湯鮮極了。”

“原來是這個道理!”王小勇恍然大悟。

向雲蔚說:“做一道菜要講究鹹淡合宜,做一桌菜也是如此。”

這也是她今天這桌菜選擇以蘇菜為主的原因。不僅是因為盧生寶一行人是舟市人,還因為他們中午在國營大飯店吃了大油大葷的一頓飯,客人們吃得滿肚肥膩,她再上大肉舌頭也嘗不出味道了。所以她第一道熱菜上清炒蝦仁,改改口味再上柏木燒雞、紅燒肉一類,舌頭就能分辨出鮮味來。

王小勇聽完其中的道理,笑得前仰後翻,拍手稱快:“這麼說,我們還得感謝錢六馬中午做得那頓菜!可惜,他那頓菜錢是白瞎了。”

話音剛落,女工金芬就鑽進後廚來。金芬生得白淨端正,身條秀麗,今天廠裡臨時調她來食堂做服務人員。

她進後廚來,笑盈盈地對向雲蔚說:“書記、廠長請你到外麵去哩。”

一路走,金芬一路向她悄聲說起緣由:“向師傅,你今天這頓飯做得太棒啦!咱廠裡的飯就是比大飯店的香!你沒瞧見,錢副鎮長的臉都氣歪了!盧老板和他愛人,還有其他幾個老板都說要見見你。”

向雲蔚走出去,盧生寶遠遠就站起身,但直到向雲蔚站到他的麵前,他仍探著腦袋往她身後去尋覓一個“向大廚”。

孫通才笑著和他解釋:“盧老板,這位就是今天的廚師向雲蔚向同誌!”

盧生寶瞪圓了一雙眼睛,半天才說:“哎,真是慚愧,我以為……我以為向師傅廚藝這麼精湛,一定是個老師傅。是我武斷了。”

向雲蔚把這個當作是誇獎,含笑接受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少年天才,也不是沒有的嘛老盧。”

站在他身邊的一位穿著時髦的女士,伸出手,對向雲蔚自我介紹:“向同誌,你好我是盧生寶的妻子,我叫於淑雲。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可以答應。”

“請說。”

於淑雲說:“我是一名攝影記者,希望接下來幾天裡可以拍攝你做菜的照片和菜品照片。向師傅做出來的菜不僅美味而且美觀,造型內含審美,我認為是當之無愧的美食,值得被記錄下來。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當然,是我的榮幸。”能得到食客的讚譽,是向雲蔚生平一大樂事。

於淑雲美麗的麵容上浮現出笑容:“那太好了!”

盧生寶攬住妻子,對孫通才說:“接下來這幾天,我和同伴還是在木材廠食堂吃飯,就不麻煩大飯店了。”

孫通才隻要能留下盧老板就好,而且不去國營大飯店,能給鎮上省下好一筆接待費用,他點頭答應得很爽快。宋廠長也很高興,嘴角咧到耳朵根,拍著%e8%83%b8脯保證一定好好接待盧老板。

隻有錢大誌一個人黑了臉。

第37章 大煮乾絲和茶山

盧生寶一共在銀山鎮停留了五天, 除了驗貨和參觀木材廠生產活動以外,三餐時間都待在木材廠食堂。他的妻子於淑雲為了拍攝,更是每天從早到晚都待在食堂後廚裡。她既要拍攝成菜, 又要拍攝做菜過程,為了成片的藝術性還要講究角度、光線。這就意味著有時候一道菜做完不一定能捕捉到她心意的照片,同一道菜得反複做上好幾次。

“向同誌, 拍攝是我個人的要求, 不屬於木材廠的接待工作範圍。請讓我來負責食材的耗費和你的勞動報酬,還請你不要推辭。”一日拍攝結束以後,於淑雲和向雲蔚提出了這個建議。

於淑雲也是經過考量才說出這番話。

要是換一個人,她不一定敢直接說出付錢的話,生怕對方會覺得自己行事風格像資本家。但這幾日的相處, 她發現向雲蔚同誌行事作風和自己很投契, 完全是個新時代獨立女性的做派。就拿拍攝做菜過程來說, 她從前在舟市也試圖去拍其他廚師的做菜, 但他們處於藏私的考慮,總是將她拒之門外。但向雲蔚卻大大方方、毫無保留地向她展示做菜全過程。

於淑雲問起過這個話題。

向雲蔚的回答是:“這些技法我也是從彆人那裡學來的,我不介意彆人學去。”

向雲蔚大方的態度令於淑雲讚賞,所以她今日才提出這個建議。

向雲蔚很開心地接受了:“我同意。”

最後, 向雲蔚愉快地和於淑雲敲定了費用問題。食材她全包, 每一道菜再額外付給她三塊錢的報酬。

在一旁默默吃完成菜的盧生寶插話:“我現在能出三塊錢再點一盤糖醋小排嗎?”

向雲蔚笑盈盈地點頭, 滿含笑意地目光裡已經可以預見未來這幾天,她能攢下一筆數額不菲的飯店啟動資金。

談妥了報酬以後, 比起於淑雲拍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