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藥碗,成蹊抖著手欲接,卻發現近在眼前的藥碗又往後挪動一點, 成蹊顫顫巍巍的伸手,還是夠不到, 大夫人就像在釣魚,成蹊一抬手,她就往後撤一點。
成蹊:“………”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側的大夫人,對方這時卻麵無表情的舀了一勺藥汁,吹涼後塞入成蹊口中,“小昧,喝藥。”
成蹊:“……”後背發涼。
“你從三重天回來後, 就不喜歡撒嬌了。”大夫人漫不經心道, 她執著勺子將藥緩緩吹涼, “想要的東西可以直接與我說,不必這麼戰戰兢兢的。”
成蹊張嘴,然後反應過來自己沒辦法說話,隻能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聽說你那意中人死了。”大夫人撥弄藥碗,“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傷心。”
成蹊:“………”哎呀,差點忘了,要不再擠出點悲痛欲絕來?
“那孩子身上的氣息很獨特。”大夫人緩緩道,她看了一眼成蹊,見對方呆頭呆腦的模樣,止住了話題,沒有多說。
“白玉京不是什麼好地方,紫都府也不是。”大夫人將一碗藥全部喂進成蹊嘴裡,“你年紀也大了,我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已經在周遊九州了。”
成蹊側頭不解,他看向麵前的大夫人,很是疑惑。
“傷好了就出去吧。”大夫人拿帕子將成蹊唇側的藥汁擦乾淨,“去靈州繼續讀書也好,去曇州悼念你的心上人也好,或者去彆的什麼地方都行,離開這裡,看一看天地山川,總好過一直呆在方寸之間,彆像我。”
大夫人抬手摸了摸成蹊的臉,笑的很溫柔,成蹊看著她,有些手足無措。他想起魂魄離體時聽見原主那渾渾噩噩的聲音,嘴動了動,作出一個口型——一起去?
“不去了。”大夫人將成蹊鬆散的額發捋到耳後,“我老了,走不動了,你要是路過青州,幫我向太一宗……算了,還是彆進去了,路過青州時,替我向太一宗方向上柱香吧。”
成蹊看向大夫人,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忽然對他說這些,難道是察覺到他的不對了?那按照大夫人彪悍的行事風格,應該是把他就地正法啊?這是什麼情況?
方才那一碗藥下去,成蹊感覺身體舒緩許多,像是灌了一碗溫水下去,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連帶著眼皮也往下墜,他開始困倦,卻還是抓住大夫人的衣袖,想將她拉近一點。
大夫人回手將他攬住,手指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好了,怎麼真對我撒嬌了。”
成蹊張嘴,想說我沒撒嬌,喉嚨裡卻隻能發出抗議的氣音。
“睡吧,睡醒就不難受了。”大夫人的聲音恍恍惚惚的傳來,成蹊鼻間是淺淡的紫藤香氣,腦袋被人一下一下的順毛,他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不由自主的合眼,陷入沉眠。
大門外,一列侍女走進來,大夫人起身,將成蹊放開。侍女將昏迷的成蹊扶起,給他穿衣打扮,收拾好後,床榻上原本俊俏的小少爺頓時變作一個乾巴巴其貌不揚的小弟子,套上了最普通的弟子袍,被侍女著扶出去。
“夫人。”侍女看著大夫人,淚眼盈盈。
“走吧。”大夫人淡淡道,“分作十隊人馬,先將其他人送出去,等這裡亂了,再帶著小昧出去。”
侍女點點頭。
“曦兒還未醒罷?”大夫人問道。
侍女:“大公子身上的毒性仍在調理,如今已經找到了解毒方法,但要醒過來,怕是還要用上一段時間。”
“嗯。”大夫人點點頭,“那我去看看曦兒。”
她起身出門,紫衣鋪地,遠遠的朝天光那邊去了。
齊雲仙府宗門內,宗主眉頭緊蹙,踱來踱去。他看著魔族調查一案的卷宗,從表情上來看,十分苦惱。
“宗主!三公子先是在南麓山失蹤月餘,而後又在靈州墜入空間隙,自從三公子回來後,性格大變。他先是夥同那邪道潛入萬獸林,結果萬獸林異動,而後又偏袒那邪道,致使其脫離滄州,種種行為,著實詭異。”
“就怕真如那魔物所言,三公子是被人奪舍了。”
宗主表情猶豫,“可是……小昧他本就體弱多病,隻怕經不住天令宣判啊!”
“世上凡奪舍之人,無不是大惡之徒,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還望宗主為蒼生著想!”底下的長老們齊聲勸道。“宗主既已是天令之主,怎可有私情?”
宗主坐在高位上,他看著底下一排排的長老,垂目歎息,“罷了,先等等,容我去問問夫人。”
宗主背著手,在長廊間行走。他努力回憶著自己那小兒子的相處時光,卻發現他好像不記得成蹊幼年時候的模樣了,他沒有給過那小兒子多少關照,對成蹊的感情幾乎沒有,當然這也不能怪他,畢竟這個兒子是他一生的恥辱,他沒有在成蹊剛出生時就掐死他,已經是給沈臾麵子了。
不過仔細對比近期成蹊的動作和說話語氣,越是比對,越能發現不同,再結合那魔物對他說的話……
原來成蹊可能很早就被奪舍了啊。
沈臾知道以後會如何?她與那賤人的孩子原來早早的就死了,她會崩潰,會發瘋吧?
他有些快意的想著,心裡又有些堵。
偏院很亂,他進來時沒什麼人守,進去時大夫人正在梳發,卸掉了釵環,打散了發髻,濃墨一般的長發散下來,她靜靜的坐著,將頭發簡易的綁起,銅鏡裡的女人不飾粉黛,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她起身,轉頭看向宗主,平靜道:“你來了。”
宗主一時有些恍然,他在看清大夫人的臉時,那一點恍惚便被他收斂了,蹙眉看向大夫人,不悅道:“你是我夫人,怎可作如此打扮,成何體統!”
“我不是你夫人。”大夫人素白的手將一頁書信推至桌麵,“合離罷,我累了。”
宗主:“………”他瞪著桌麵上的合離書,一時有些不敢置信,他看著大夫人,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彆的表情來。可惜沒有,她很平靜。
“你瘋了!你這是得了失心瘋!”宗主憤怒的將合離書撕成碎片,“你這是找死!”
他感到憤怒,在大廳內來來去去,而後像抓到什麼把柄一樣,厲聲道:“成蹊呢?把他交出來,他很早之前被人奪舍了,並且和魔族那邊關係不淺。”
“他沒有被奪舍。”大夫人生硬道,“他是我兒子。”
“他不是你兒子!你兒子隻有成曦!”宗主大吼,他掀翻了桌子,瞪著大夫人喘氣,在看見大夫人臉上的嘲諷時,他撫著額角平靜道,“奪舍一事事關重大,你不能放任一個孤魂野鬼亂跑。最起碼也要審一次,如果小昧是正常的,再談不遲。”
大夫人取出第二張紙,“那你將合離書簽了。”
宗主:“……”
他看著大夫人油鹽不進的那張臉,決定不與她多費口舌。轉頭出了大門,喚來了手下的弟子,“搜!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那逆子搜出來!”
然而手下傳來的消息並不樂觀。
大夫人今晨派了十餘隊人馬出城,各方向都有。
宗主指著大夫人的臉,“你,好的很!”
隨後拂袖而去。
大夫人靜靜看著他的去向,她拿起一邊的折柳,橫在膝上,摸著刀鞘坐了半宿。
成蹊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人一直搖晃他,他睡的正舒服,被那人晃的心煩,憤憤不平的睜眼,卻對上一雙渾濁的眼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你乾嘛?”成蹊看著麵前的原主,嚇了一跳。
“我母親要走了。”原主抓住他的手懇求道,“我想與她說句話,求求你幫我帶句話。”
“大夫人?她怎麼了?”成蹊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原主坐在他身側,那雙桃花眼裡吧嗒吧嗒掉著眼淚,瘦骨嶙峋的胳膊上,惡咒如同一塊塊爛瘡。
“好了好了,你說。”成蹊看著原主的哭相隻覺得腦殼痛,無奈道:“我很廢物的,話能不能活著帶到要看運氣,而且我不能隨便死的,我死了那就是一屍兩命。”
原主點點頭,大概是覺得成蹊不靠譜,淚流的更凶了。
成蹊從昏沉中蘇醒,他聽見了刀鋒錚然的響聲,還有什麼崩塌的聲響。他感覺自己身上很沉重,伸手推了半天,發現是一塊棺材板。他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偏僻的院子,四野無人,但看四周的景象,還是在紫都府內。
他身上的力氣恢複了不少,被宗主搜走的儲物靈器也重新掛在了手上,偷偷看了一眼,裡頭又塞了許多東西。一路從廢院子裡跑出去,遠遠的就看見了一堆齊雲仙府的弟子在四處亂跑。
他一出去就被人逮著了,對方指著他鼻子道,“哪個峰的?在這裡亂跑什麼?”
成蹊一臉呆滯,而後迅速反應過來對方沒認出他,“我是新來的外門弟子,還沒來得及拜師。”
“外門的怎麼也跑過來了,滾開滾開!”侍從不斷的揮手驅趕,成蹊於是連忙滾了。
他身上的禁言咒已經消失,看樣子時間起碼過去了兩天。紫都府如今亂七八糟,一棟棟建築炸開,天上地下都是人,而且都是紫衣人,兩方的一場亂鬥,看樣子是有人反了。
成蹊看著天幕上的一切,怎麼也找不到對應的劇情。不是說齊雲仙府要等到很多年以後才會亂嗎?最近這已經亂了幾回了?
好在成蹊對這裡的地形比較清楚,在街頭巷陌抱頭鼠竄,好幾次差點被塌樓底下,總算有驚無險的衝進了中心地。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成蹊連忙趴地躲避,無數飛石墜落,然後他看見了不遠處穿著一身白底紅花衣袍的大夫人。
他之前見過大夫人用刀,她的刀法是沉穩的,如同山嶽一般的厚重,帶著凜然的威壓。不知為何,今日的卻更輕盈,似山間的風,又或是春日裡飄動的柳枝。
她一刀、一刀的逼退四周的人影,白衣獵獵,身上的紅花卻在不斷的擴大。成蹊這才反應過來,那些東西不是花,是血,從衣飾當中浸出的血。
宗主與其餘長老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沈臾你好大的膽子!一介女流竟敢肖想我齊雲仙府千年基業!”
大夫人執刀而立,她舉刀指向天幕,“滾——”
“不識好歹!”四周起伏的靈陣更加狂躁。
看著逐漸縮小的包圍圈,成蹊心頭一緊。
“這是為什麼?”成蹊有些茫然,他不太能理解大夫人的所作所為,她看著不像有野心的人啊?
“她不想活了,小蹊哥哥。”成蹊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少年稚嫩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成蹊低頭卻什麼都看不見。他的衣袖被人拽住,不由自主的順著對方的步伐,輕飄飄的走到一處樓閣上,“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但她很開心呢,看,恍惚數十年,她現在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你想救她嗎?”那稚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