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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影內,成蹊握住容纓的手腕掙紮,偏生這看起來纖細的手指跟鐵鉗一樣,成蹊推了兩三下沒把人掙脫開,反而被人壓在地上掐的越發緊。

容纓像隻被痛打過的流浪狗,渾身上下都炸著毛,手勁大的幾乎要把成蹊腦袋擰下來。掌心的生死咒熱的發燙,像是一掌按在了烙鐵上,成蹊死命掙紮間卻隱約聽見幾點帶著哭腔的質問。

“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叛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恨我?!”

“……疼……師尊……我好疼……”

“……救命……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我沒錯……我什麼都沒錯……”

成蹊眼前朦朧,耳中全是痛苦的嘶吼和哀嚎聲,他看著麵前雙?唇緊抿的少年,忽然意識到,“生死咒的讀心是雙向的?”

感覺到自己越是掙紮對方掐的越緊,成蹊心一橫,索性鬆開卡住少年手腕的手指,忍著窒息放鬆身體躺平,由得對方卡脖子,自個兒伸手輕輕覆上對方瘦骨嶙峋的脊背,自脖頸至後腰一下下順毛。

“乖……彆怕……都過去了……”

手掌下的身體滾燙,肌肉緊繃,還打著顫,不過就算病成這樣了手勁還是一點也不小,成蹊被掐的頭暈眼花,渾渾噩噩裡想著等下次這家夥再暈過去,一定要把他的手腳都捆住。

容纓在做夢。

他夢見了上一世。

他踩著刀尖一步步的往上爬,卻一次又一次的被踹進深淵,骨頭被一根根剝出來,筋脈一寸寸挑斷,他一時躺在亂葬崗裡像是要與枯葉融作一攤爛泥,一時又在靈淵的縫隙裡同邪祟妖魔撕咬,眼前忽而是師尊全身儘染的血色,忽而又是靈州首席月白的衣角,紅白交錯,變作問心台前浸透心頭血的玉石,一雙雙仇恨的眼睛望著他。

“去死!”

“孽障!”

“妖魔!”

“你為什麼要活著回來!”

為什麼呢?

你們可以活著,我不能?

你們可以錦衣玉食,得享長生,我卻要在鬼蜮掙紮,成為盛世之下的累累白骨?

容纓蜷縮起來,他感覺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牆角,雪很大,他很餓,冷的全身發抖,那是除夕夜,天衡州的主城被神仙施術,一夜間飄滿了靈力聚集的花火,流光溢彩,落在人身上便會裹起一層柔和的暖光,滿城煙火儘放,有如白晝。人流如織,沒有人注意到在牆角有限的陰影裡,有一個小孩快要凍死。

“好冷啊。”容纓渾渾噩噩的想,“為什麼會這麼冷?”

仙人掌心溫暖的燈花也飄不到螻蟻身側,無人可見的角落,是主街高牆下的爛水溝,一麵是元夕夜輝煌燦爛的人間,一麵是潮濕冰冷的地獄,容纓仰望著轉瞬即逝的煙火,緩緩陷進了汙泥裡,然後他被人抱住了,溫熱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

“——彆怕。”

風雪從門縫裡溜進來,火堆劈啪作響,就在成蹊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容纓驚喘一聲,從夢魘中擺脫出來,他鬆開手,淩亂的額發下,一雙眼睛黑而沉,透著股濃烈的殺意,然後這股殺氣在看清成蹊的臉後就變成了嫌棄。

“撒手。”容纓的聲音沙啞至極,成蹊默默鬆開正在摸摸頭的爪子 ,滾到了一邊。

容纓脫力的倒在蒲團堆裡,嗬出一口白氣,問道:“幾時了?”

“下半夜了。”成蹊捂著脖子縮到角落,啞聲答道。他本來就疲憊的要命,原主的身體也不算多好,連著折騰這麼久,他自己也是頭暈眼花,骨頭縫裡都跟刀刮一樣,疼的很。好在容纓一清醒,他耳邊的求救聲便瞬間消失,成蹊得了清淨也就懶得管了,烤著火眼皮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往下墜。

看一眼身上被處理過的傷口,容纓起身把把鬥篷丟成蹊身上,“你睡吧,我守夜,睡醒以後我們下山。”

成蹊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看著容纓翻出匕首處理傷口,去除腐肉,衝洗包紮一氣嗬成,期間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得感歎主角不愧是主角,可真是個狼滅。

容纓重新添柴,火堆燃的更旺了些,映的他麵容半明半暗,成蹊捂著鬥篷昏沉間,忽然聽見那火堆邊心狠手辣的主角輕聲道:“我昏過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跑?”

“你給我下了生死咒,我往哪裡跑?”成蹊窩著牆角不願動彈。

容纓撥弄柴火:“那為什麼不殺我,這座山後就有城鎮,我死了足夠你脫身。”

成蹊腦袋一點一點,聞言抬頭,疲憊的大腦沒有分析出容纓語句下的殺意,反而實誠的回答道:“怎麼殺?你手勁兒那——麼大!我差點就被你掐死了。”

“而且你是心存良善之人,逃了這麼久都沒把我丟在大山裡,我自然也不會把你丟在這裡。”

“你還挺了解我。”容纓的聲音陰惻惻的。

成蹊腦袋混沌,淺淺嗯了一聲,“還好啦……也不是很多,隻有一點點……”

他伸出五個手指比了比,“就這麼一點點。”

他身子一歪一歪,很快靠著牆根窩成一團,睡著了,像隻在惡獸口下翻肚子的蠢兔子,渾然不覺自己死期將近。

容纓捏著樹枝,眼裡鬱色翻湧。

良久。

“算了,饒你一命。”

第4章 章四

青州,朔陽城。

日光熏暖,瞎子忽然打了個噴嚏。

心頭不安,掐指一算,發現今日有血光之災。

他靠著牆根已經曬了半日太陽,這段時間生意不好,天衡州被屠,青州邊緣不知為何也出現了流竄的邪祟,很是死了些人,緊鄰天衡州的朔陽百姓本就惴惴不安,結果當地駐守的仙官又勾結郡守來了一個升仙稅,一兩銀子一月,交不出錢的都得呆在這沒有仙家防護的西城,有錢的都去內城保命去了,沒錢的現在也不會找他個瞎子算東算西,今著日頭都快落了,麵前的小攤子還是空空蕩蕩。

遠遠的聽見附近老百姓議論,說是最近的妖魔越來越猖狂了,仙家的車馬被襲,死了幾百位仙官,還丟了一位貴人,滄州第一世家齊雲仙府下了重本,正滿天下尋找他們家三公子的下落,全九州的情報組織任務榜上都添了項尋人的新項目,大街小巷上全是告示,凡是能提供相關信息的,一律重賞。

“要我說啊還找什麼?這麼多天該派了多少人進去,連根頭發絲都沒撈著,多半是被山上的妖魔嚼的渣都不剩了!”有幾個人偷偷談論,“聽說天衡州屠城的魔頭就是逃進了南麓山,那麼多仙人栽裡麵無影無蹤,更彆提一個小孩了。”

“那可是仙人骨血,和普通的仙官又不一樣,天生的靈體,吃了能延年益壽呢!”

“嘿!誰不知道那三公子是個廢物?用不出半點靈法,和之前滄海明月樓那位可是一模一樣,如今被邪門歪道擄走,就算是活下來,以後不是人丹就是嘿嘿嘿……”

瞎子聞言皺眉,他把小攤子收了收,打算換個擺攤的地方。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動作卻很是靈巧麻利,東西收了一半,就聽見一個極其欠揍的聲音從身前響起來,“喲,小瞎子,今兒個這麼早就收攤啊?”

麵前的小破碗被人一腳踹翻,幾個地痞流氓圍在他的攤子前嬉皮笑臉,“小瞎子,你看你算了五六天了才掙這幾個錢,一天一個饅頭都買不起吧?交的起升仙稅嗎?要不要賣身啊?爺包你掙錢!”

一雙帶著汗味的手伸過來,瞎子避過,淡淡道:“隻算命,不賣身。”

他把滾遠的破碗撿回來放在麵前,敲了敲手邊的二胡,“你若是不算命,買曲也成,五個銅板一曲。”

周圍一片哄笑聲,“算命的還有副業啊哈哈哈!”:-)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麵前被丟了五個銅板,流氓頭頭笑哈哈的起哄,“來一曲!不好聽就把你的二胡砸了!”

周圍的百姓看了一眼,見怪不怪。被流氓圍住的小瞎子生的一張清清秀秀的白麵皮,看起來就好欺負的窩囊樣,流氓讓他拉二胡,他就真拉了。

坐正,抬指,一首《出殯》悲悲切切,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我去你**的!你個死瞎子敢咒我!”流氓一巴掌扇過去,小瞎子側身,不知如何動作,那三五個氣勢洶洶的流氓頓時打作一堆,你扇我一巴掌,我踢你下三路,很快就雞飛狗跳滾作一團。

瞎子一邊想著今日果然有血光之災,此地不宜久留,一邊撿起地上的銅板,順手把小攤一卷,背著二胡,杵著盲杖慢悠悠往外走。

青州富庶,縱是邊塞小城的路麵都鋪設了青石板,竹杖敲上去發出噠噠噠的輕響。可惜如今世道不平,城門口再沒有往昔熱鬨,偶有商販賣東西的吆喝聲,也很快歇下去,唯有一處,不住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很是熱鬨。

“好可憐啊,太可憐了。”

“天可憐見的,老天爺怎忍心叫小郎君受這般的苦。”

“好孩子,快拿些銀錢帶你兄長去瞧瞧醫師吧,人還沒斷氣,說不定還有救。”

“唉,醫師們都去內城了,沒錢哪裡進得去啊?”

“……”

瞎子頓住,他站在人群外,聽著人堆裡一個清脆的少年聲,正撕心裂肺的哭喊:“哥!哥!你怎麼樣了?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要死啊嗚嗚嗚嗚……要是連你也去了我可怎麼活啊!”

亂世向來如此,大概是從天衡州逃難來的兄弟,千辛萬苦到了青州,卻倒在朔陽城門外。瞎子一時同情心泛濫,他循著聲音摸索過去,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血腥氣,應是外傷。他放下二胡,俯身衝著那少年安慰道:“可是被野獸咬傷了?不才略通醫術,可替你兄長診治一二。”

少年哭聲一歇,瞎子聽見他抖著嗓子問了一句:“先生您醫術如何?”

“你且放心,在下醫術尚可。”瞎子衝著少年的方向安慰著笑了笑,他摸索著握住了一隻冰冷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掌心有薄繭。

是用劍的手。

他臉上溫和的表情僵了僵,再往上,按住手腕,指腹下“病人”脈搏確實虛弱,氣血兩虧,應是受過重傷,但體內靈氣流轉,已經好了一大半了。

瞎子:“……”他大概知道自己今日為何會遭遇血光之災了。

“先生,我兄長他情況如何?”少年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瞎子感覺自己手腕處抵了一塊尖銳的刀片,他嘴角一抽,沉痛道:“傷及肺腑,藥石罔顧,沒救了,找個地方埋了罷。”

少年的啜泣聲又重了一點,從嗓子裡憋出一聲悲泣,“……哥!”

四周人同情唏噓,也有人困惑被野獸咬了怎麼會傷及肺腑的,還有慷慨解囊的,不過這都不屬於瞎子關心的範疇了。

“節哀順變。”瞎子起身想走,但是他的衣袍被少年拽住了,“多謝先生今日施救,不知先生名姓,日後必定報答。”

“萍水相逢,不必了,再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