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兩敗俱傷,不滅神都發動十方分舵,總共來了五萬魔修,大約戰死三萬餘人,其中包括五個舵主,以及回到不滅神都後搶救無效直接暴斃的左使老太婆。
而仙道這邊有修士八萬餘人,死亡五萬,其中包括流霜派掌門虞美人,離鏡夫人素練,扶搖門兩個長老。
昔日人間桃源的長留州,如今遍地焦土,寸草不生,堪比北海儘頭的十萬裡蠻荒。
沒人聞此景不潸然淚下的,沒人觀此史記不震撼神魂的。
彆說年輕一輩的修士了,即便是謝問天林芳年那樣的,也是從未經曆過如此慘絕人寰的血戰。
扶搖祖師在閉關期間也給門下弟子開解,聲稱:“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莊子·齊物論》,每個生命從出生起就是走向死亡的開始,開始就注定了結局,而死亡同時又開啟新的輪回,便又是一種開始。
萬事萬物相連相生,我等應當超脫,順其自然方能快樂。
有這樣的掌門人,門下弟子很快就走出了悲壯的頹喪。
謝湘回到雲舟仙渺,在看望過謝問天和謝夫人之後,去了謝明燭的院子。
可惜,房門緊閉,她未能如願以償見到謝明燭本人。
在外問候了些關切的話語,也沒有得到謝明燭的回應,謝湘隻好走了。
她去到離鏡。
血戰過後,路鶴亭在床上昏迷了半個月,醒來之後精神恍惚,一邊流眼淚一邊語無倫次的道歉,服下藥昏昏沉沉的睡著,又過了半個月才徹底精神。
隻是直到現在三個月了,他精神萎靡,鬱鬱寡歡。
“湘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路鶴亭跪在素練的牌位前,悲痛萬分,“我才和娘相認,還沒好好說上幾句話,她就……”
路鶴亭顫唞著雙手捂住臉:“還是被我親手給……”
謝湘心疼的抱住他:“那隻是意外,她想保護楓哥哥。”
路鶴亭眼底迅速堆積恨意:“林儘染!林儘染!都怪他,都是他害死了我娘!”
“鶴亭,這不怪楓哥哥。”謝湘說完又急忙補充,“也不怪你,這就是一個意外,一個我們都無可奈何的意外。”
“意外?”路鶴亭難以置信道,“湘兒,你為何要幫他說話?他可是魔尊之子,是害我從小到大流離失所的小偷!他霸占我爹娘,搶奪原本屬於我的母愛還不夠,現在更是害死了她!我恨不得將林儘染千刀萬剮,飲其血,食其肉,寢其皮!”
謝湘既心疼又委屈,還有些害怕。
她心疼路鶴亭,替林儘染委屈,為自己害怕。
路鶴亭的苦處即便她沒有經曆過,也能感同身受,他恨,他怨,這都可以理解。
但林儘染不委屈嗎?若他是懂事之後被安排進來的也就罷了,他們被掉包的時候,林儘染也是繈褓裡的奶娃娃啊!
謝湘不敢說,她怕再說下去刺激到路鶴亭,路鶴亭會崩潰。
路鶴亭轉頭,看見謝湘咬著下嘴唇不吭聲、臉色發白的模樣,頓時一陣後悔。
“對不起,我,我不該朝你發脾氣。”路鶴亭手足無措,隻能小心翼翼的將謝湘攬進懷裡。
為何會走到這一步,究竟是哪裡錯了啊!
他成了一個扭曲的、偏執的、麵目全非的弑母怪物。
彆人會怎麼看他?會怕他嗎?
林芳年會怎麼看他?會恨他嗎?
他變得不像他了,有時連自己都感到恐懼。
“湘兒,我隻有你了。”
第91章 嫁娶
春去冬來, 冬去夏至。
時光可以磨平一切傷疤,曾經乾涸的河流在經曆連綿不絕的春雨滋潤後,再一次清澈流淌。連殘垣斷壁的扶搖門都重建起來, 可惜地脈受損,靈氣虧空,漫山遍野荒涼著, 也是心酸。
之前在扶搖門血戰的修士們, 都陸陸續續的康複了。恰逢雲舟仙渺的掌門謝問天過生辰,四海十三州的人都得有所表示, 不遠萬裡奔赴而來,這是自仙魔大戰後難得的熱鬨。
雲舟仙渺人來人往,一片歡喜祥和的氣氛, 眾人交杯換盞, 訴說著心事, 閒聊著日常。
洛珊珊在外通報:“離鏡林掌門到!”
熱熱鬨鬨的宴席有一瞬間的禁聲, 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殿外,林芳年信步走來, 身後右側跟著大弟子方圓,右側跟著他的兒子, 林鶴亭。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恍惚。
曾經玉樹臨風的林芳年老了太多太多,一頭烏黑油亮的秀發填了灰白,言談舉止間也略顯疲態, 時不時的掩口輕咳, 足以見得身體也垮了。
曾經跟他並肩而行,出落在大大小小場合的妻子不見了。
曾經跟在他身後, 一臉驕傲囂張的少年郎, 也換了一個人。
物是人非, 處處淒涼。
“芳年。”謝問天擔憂道,“你臉色不好,可是身體抱恙?”
“無礙。”林芳年道,“隻是開春那會兒染了風寒,一直不見好。”
“你也多找些好的醫修看看,區區風寒拖了這麼久?”謝問天皺眉道,“可見都是些庸醫,若是儘染……”
一刹那的死寂。
謝問天自覺失言,抿了抿唇,巧妙的轉移了話題。
林芳年也就坡下驢的問:“怎不見容與?”
謝夫人走出來說道:“他自大戰過後就一直在養傷,傷愈過後直接閉關了,鮮少出門,更不喜好見人。”
林芳年沒再說什麼。
謝湘姍姍來遲,為謝問天送上賀禮之後,跟林鶴亭相視一眼,彼此都有些害羞。
說起這檔子事,那也是相當的戲劇化。
謝問天曾經嫌林鶴亭沒有門楣,覺得委屈了謝湘。如今搖身一變,他成了離鏡正牌少爺,林儘染成了冒牌貨,如今認祖歸宗,門當戶對,一切皆大歡喜。
按理說沒啥再反對的了。
可謝問天當初是猶豫,現在是直接想拒絕了。
畢竟林鶴亭弑母了啊!誤殺就不是殺了嗎?雙手沾染親生母親的鮮血,把侄女許給這樣的人,怎麼想怎麼不妥。
偏偏謝湘喜歡,甚至多次表明這輩子非林鶴亭不嫁。
壽宴的中途,謝問天假借更衣把謝湘叫到偏殿,方才在席上的眉來眼去看得他甚是窩火。
“我就不明白了,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
謝湘垂眸斂目道:“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謝問天:“……”
“天下好男兒那麼多,非他林鶴亭不可?即便是,即便是黃搞,隻要你喜歡,伯父肯定……”
“伯父。”謝湘截斷謝問天的話。
她稍微提起裙子,屈膝跪下:“伯父心疼我,為我擇選良婿,侄女感念至深。可侄女這顆心太固執,要麼不為任何人所動,一旦動了,便唯此一人。”
“我們謝家兒女向來如此,從祖宗那兒就是一根筋,伯父如此,我爹如此,我亦如此。”
謝問天一時語塞。
他的妻子仙逝這麼多年,他也沒有續弦,更沒有為其他女子動過心,哪怕一點點。
“是侄女不知好歹了。”謝湘深深叩頭,“請伯父做主。”
話已至此,還能說什麼呢?
謝問天:“起來吧!”
回到宴席上,謝問天神態自若的招待四方來賓。
謝湘跟幾個同齡好友說了會兒話,喝了幾杯酒有些微醺,出去透氣的時候,剛好遇見林鶴亭。
謝湘笑著迎上去:“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林鶴亭狐疑:“什麼?”
“我伯父答應了,你,你隨時都可以來……”謝湘麵頰浮上兩朵紅暈,“提親。”
林鶴亭先是一愣,繼而喜出望外:“真的?”
謝湘:“還能騙你不成。”
林鶴亭喜不自勝,強忍住把謝湘抱起來轉圈圈的衝動:“湘兒,你當真願意嫁我?”
謝湘有些不悅,嗔怒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個?”▼思▼兔▼網▼
林鶴亭忙道:“我就是有點患得患失,我何德何能啊,居然會被你這樣喜歡。”
謝湘還想說些貼己的話,可院子裡人來人往的,整個修仙界都知道他們倆“不乾淨”,這樣偷偷摸摸的說悄悄話,怪不好意思的。
謝湘推搡著林鶴亭回去,等林鶴亭走遠了,她才鑽進遊廊,走著走著,瞧見遊廊儘頭站著一個人。
謝湘深感意外的同時,異常歡喜:“堂哥怎麼來了,是出關了嗎?”
謝明燭的氣質打扮,一如既往的素淨無塵。比起半年前並無太多變化,隻是比起曾經的淡漠清冷,眉宇間多了一層難以疏導的鬱結,原本空無一物的眸子,如今被紅塵萬丈所填滿。
謝湘毫無來由的一陣心虛:“堂哥?”
“林鶴亭絕非良配。”那嗓音清涼若雪,冷人的很。
謝湘:“堂哥是介意他曾深陷影閣?還是林夫人之死……”
謝明燭抬手寫道:你認為他是正人君子?
謝湘有點著急:“不是嗎?”
謝明燭寫道:若十五歲那年初見,我會認為他是。
不等謝湘開口反駁,謝明燭飛快寫道:你認定了他?
謝湘垂下眸子:“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咱們謝家的孩子都是如此風骨,相信堂哥也是這般。”
謝明燭修長的手指微微一顫。
片刻後,他開口道:“我若不同意呢?”
謝湘眼中有淚光劃過:“我三歲父母過世,從那以後,姑母照顧我衣食起居,堂哥教我讀書習武,在我心目中,你和親哥哥無二。”
“哥,成全妹妹一回吧!”
“他待你真心,我知道。但我要提前說好一點。”
謝明燭攥緊雙拳,再鬆開,於空中飛快寫道:若他日後膽敢傷及林儘染性命,我不會顧念他是妹夫,即便你會守寡,明白嗎?
*
孩子是被掉包的,可是生辰八字不會錯。
也就是說,林鶴亭誕生於午時三刻,早在十二歲那年就由妙算真君測過八字了。
福兮禍所依,糾纏一世。
當初覺得不妥,便是認為“糾纏”兩個字不吉利。如今兜兜轉轉還是繞了回來,林芳年不怎麼讚同,奈何林鶴亭願意,非謝湘不娶。
也罷,世間最難得兩情相悅,既然他們情比金堅至死不渝,長輩們就不再橫加乾涉棒打鴛鴦了。
隻不過這事兒得等待。
林鶴亭身為兒子,得遵守禮節給素練守孝二十七個月。
光陰飛逝,日月如梭,出了孝期後,林芳年前往雲舟仙渺提親,兩家一拍即合。
擇吉日,完婚。
婚禮定在荷花綻放的季節。
素練和虞美人都最喜歡荷花了。
謝湘撿起一支雕荷花的全彩步搖,正對著銅鏡比量,窗戶被人“扣扣”敲響。
謝湘揣著狐疑推開一看:“黃搞?”
黃搞悶悶的問:“你真要跟他成親?”
謝湘正視著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