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備廂的行李,送二老往裡走。
門前一株幽綠石榴樹,蔭了一片天光,其上天色湛湛,似群青琉璃瓦。
晏斯時停在門口,敲了敲門。
片刻,有個穿藍色工作服的阿姨過來開了門,拎過了他身旁的行李箱。
晏斯時轉身對二老淡笑說:“裡麵東西都準備齊全了,你們看看如果還缺什麼,就給我打電話。”
戴樹芳看著晏斯時,“你不進去啊,小晏?”
“我就不進去了。”
兩位老人默然一瞬,沒說什麼。
晏斯時說:“你們先休息,外婆我明早來接您去醫院複查。”
“你明天不上班哦?”
“我請假。”
次日,晏斯時陪同戴樹芳去醫院做了全套相關的檢查,複查結果十分理想,主治醫生讓加強鍛煉和營養,下次全麵複查,可以安排在一年以後。
後頭恰逢周末,戴樹芳想去瞧一個醫療器械的展覽,但很不巧,與晏斯時一個業界論壇的時間重了。
在餐廳包廂吃飯時,聊起這事。
羅衛國說:“小晏總你大可忙你的去,我陪霍董和戴老師去參加就行。”
戴樹芳有些嫌棄羅衛國,他這人周到細心不錯,但往往殷勤太過,“你跟著去還叫不叫人消停?”
羅衛國笑說:“那要不我叫我兒子來?他對北城熟得很。”
戴樹芳就更嫌棄了。
羅衛國這人的臉皮好似天生比彆人厚兩分,又說:“這展覽全都是外國展商吧?正好,我在北城還認識一個人,我老鄉閨女,念的就是英語專業。她給戴老師您做向導,您一定滿意。”
戴樹芳說:“我都不認識,放我跟前做什麼……”
晏斯時此時開口了,“您見過的。”
戴樹芳說:“哦?”
“我高二那年明中校慶,她跟您打過招呼,姓夏。”
戴樹芳思索片刻,“是不是那個,當時廠裡鬨得沸沸揚揚的,夏什麼的女兒?”
羅衛國訕訕地說了句“是的”。
可見那時候夏建陽那事鬨得多難看,一貫不怎麼關心廠裡事務的戴樹芳都聽說過。
戴樹芳說:“印象中那小姑娘挺乖巧的,怎麼有這麼一個父親。”
羅衛國說:“人小姑娘爭氣,比我家羅威可爭氣多了。現在在一個什麼科技公司上班,好像是外企,還是什麼國外部門……您要是覺得可以,我給她打電話,問問她有沒有時間。”
戴樹芳:“那你問問。”
晏斯時平聲說:“我來。”
羅衛國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晏斯時:“我說我來打電話。”
戴樹芳敏銳捕捉到什麼:“小晏你跟人認識啊?”
晏斯時“嗯”了一聲,卻不欲解釋太多,起身,拿著手機走到了包廂的窗邊,播出電話。
夏漓接到電話時剛剛午睡結束。
趴久了手臂發麻,滑動兩下才將手機接通。
“在忙嗎?”
聽見晏斯時的聲音,夏漓不由地坐正了兩分,端起一旁馬克杯喝了口水,“沒有,還在午睡時間。”
“周日有空嗎?”
夏漓點開電腦上的日程安排看了看,“有。”
“可能有些唐突……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
聽完晏斯時的講述,夏漓有兩分猶豫。
大抵這分遲疑被感知到了,晏斯時說:“不方便也無妨。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人情世故。”
“不是……”夏漓忙說,她對晏斯時外公外婆的印象其實很不錯,“有個條件可以嗎?”
“你說。”
“讓羅叔叔彆跟著去。”
她聽見電話那頭,晏斯時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好。”
這聲極難捕捉的輕笑,讓夏漓覺得,她似是跟晏斯時達成了某種默契。
畢竟,當年正是基於對羅衛國的招架不住,才有了晏斯時同她借耳機的事。
才有了她一切心事的開端。
周日,晏斯時親自開車將外公外婆和夏漓送至展覽門口。
三人下了車,夏漓特意落後一步,跟他保證:“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二老。”
晏斯時說:“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第36章 (潛藏的暗流...)
會展中心附近有條老街,觀展之後, 夏漓就帶著兩位老人逛街去了。
那周圍路狹人多, 晏斯時將車停得稍遠些,步行過去。
老街入口處砌了球形石墩分阻機動車,晏斯時在道旁的梧桐樹下等人, 沒多時便從人流中尋得三人身影。
戴樹芳懷裡抱一束花, 從石墩間的間隙走出來,夏漓緊隨其後。
晏斯時走上前去, 看戴樹芳懷裡的花。
黃色調花束,一眼瞧去有黃玫瑰和洋甘菊, 拿雪白霧麵紙包著,很有春日氣息。
“那他算是開竅了。”戴樹芳笑說, “剛剛逛街路過一家花店, 小夏送的。”
晏斯時順勢將目光投向夏漓。她作休閒打扮, 穿帆布鞋, 背一隻帆布包, 頭發紮了起來,似學生模樣。
她也有花,不過就一支, 黃色鬱金香, 斜插在帆布包裡, 孤零零的, 品相也一般,看著像是花店賣不出去, 搭送的贈品。
步行至停車場的途中,晏斯時問外婆逛得怎麼樣。
戴樹芳說:“幸虧今天麻煩了小夏過來給我做導遊, 展上那些新機器,操作指示全是英文,要沒個翻譯還真弄不懂。小夏是真耐心,陪了我大半天,她那鞋子還打腳,後跟都磨起水泡了。”
晏斯時立即頓步,轉頭,垂眼看去。
夏漓腳上那帆布鞋,確實是出了名的會磨腳的那個品牌。
晏斯時這時停步,戴樹芳和霍濟衷也都跟著停了下來。
夏漓頓時不自在,看一眼晏斯時,小聲說:“沒事,貼過創可貼的。”
那目光在她鞋上歇停了數秒鐘才收回。
車泊在前方路邊劃分出的停車位,晏斯時率先拉開了副駕車門。
霍濟衷將要上去,戴樹芳一把擭住他的手臂,“小夏坐前麵。”
霍濟衷有些莫名:“你不跟小夏投契嗎,你倆坐後麵聊聊天也不無聊。”
戴樹芳瞪他一眼,“小夏腳痛,坐前麵位置寬敞。”
逛了半天,到底有些勞心費神,上車以後兩位老人便不怎麼說話了,都闔眼小憩。
車窗半開,外頭天色將暝,空氣裡有股花木扶疏的霧氣。
這寂靜讓晏斯時和夏漓都沒作聲,怕打攪後座兩位老人休息。
大抵是這半日相處,夏漓是真投了戴樹芳的緣。晏斯時印象中不怎麼愛關心他人私事的外婆,這時候竟問起了夏漓家裡的事。
“我聽羅衛國說,你父親跟他是老鄉?”
“是的。”
“你父親還在我們廠裡工作嗎?哪個廠?”
“已經不在了,戴老師。他現在在一個居民小區做保安。”
“那你母親呢?”
“在托輔機構做燒飯阿姨。”
“哦。”戴樹芳了然地點點頭,看向霍濟衷,說道:“其實可以叫他們再回咱們廠裡工作。”
夏漓憑戴樹芳的這幾句話,猜測她多半知道夏建陽的事。
那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可她仍有兩分難以消化的尷尬,“勞您費心了戴老師,我爸媽現在工作挺穩定的,上班的地方離家也近。”
戴樹芳說:“那到時候倘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小夏你儘管開口。找小晏也行,直接給我打電話也行。”
夏漓笑著應下。
吃完飯,晏斯時先送戴樹芳和霍濟衷回桃月裡,那兒離餐廳近。
車停在巷口,晏斯時讓夏漓坐在車上稍等會兒,他將人送進去就回來。
說著,抬手輕輕一擲,“幫我保管。”@思@兔@在@線@閱@讀@
夏漓條件反射伸手去接。
是他的車鑰匙。
夜裡,那巷子顯得更幽深曲折些。
配合兩位老人的步幅,晏斯時走得很慢。
戴樹芳懷裡仍舊抱著夏漓送的那束花,“小晏,你回國以後跟陶詩悅聯係過嗎?”
“前一陣加了微信。”
“沒見過麵?”
“沒有。”
“跟其他高中同學呢?見過麵嗎?”
晏斯時也說沒有。
戴樹芳笑眯眯地看著晏斯時,似是得出了什麼結論,卻不點破,隻說:“我是覺得你比上回見,要開朗許多。”
晏斯時未置可否。
“孟醫生那邊,去見過嗎?”
晏斯時說:“有時候會。”
他們說話間,已到了桃月裡的門口。
戴樹芳就站在門前,看向晏斯時,“我知道,小晏你這回回國發展,多半都是為了我。我這回複查的結果,你也看到了。你外公身體也算健朗,我們兩個不需要你太多操心,我們隻希望,你多替自己操心操心。”
戴樹芳轉頭,看了看桃月裡的門牌號,伸手溫柔地撫了撫門框,聲音也低柔兩分,“你一直是個懂得自省的好孩子。這話我說過無數遍了,小晏,你媽媽的事,不是你的錯。我希望遲早有一天,你能聽得進去這句話。”說罷,她悵惘地歎了聲氣。
晏斯時隻是垂眼沉默。
戴樹芳笑笑,抬手去撳門鈴, “快回去吧,彆叫小夏等得太久。”
片刻,住家的阿姨過來開了門。
晏斯時叫二老早些休息,目送他們進了門,將要轉身時,又想起什麼,喚住了阿姨的腳步,叫她幫忙拿樣東西。
巷口,車打著雙閃燈。
夏漓坐在位上,手裡捏著那枚車鑰匙,明明放入儲物格即可,她卻似真在執行“保管”的命令,一刻也沒放下過。
沒等多久,她看見巷子裡晏斯時走出來了。
到了車旁,他沒繞去駕駛座,反而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夏漓這才看見,他手裡拿著一隻深藍色的無紡布袋。
袋子解開,裡麵是雙一次性拖鞋。
晏斯時將拖鞋放到她腳邊的黑色腳墊上,說:“路上一定堵車,開回去很久。你換拖鞋腳舒服點。”
夏漓愣了下,隻覺得受寵若驚,“沒事,貼了創可貼的,真的還好。”
晏斯時微微躬身,伸臂,作勢要去握她的腳踝,“那我幫你脫?”
那聲音清冷而微沉,不帶一絲叫人遐想的曖昧。
正如他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乾脆且磊落的。
而她一瞬慌得幾乎語無倫次,“不……我,我自己來吧。”
說完,她迅速蹬掉了腳上的帆布鞋,也不敢抬頭,低著眼,去找那雙拖鞋套上了。
晏斯時頓了一瞬,因為瞧見她頭發紮起露出的耳朵,那白皙小巧的耳垂,一霎變得通紅,薄紅的皮膚揉一揉就會破似的。
他不自然地彆過了視線。
上車,夏漓遞過了車鑰匙。
晏斯時接過。
叫她拿得久了,那金屬的按鍵部分,都有些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