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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邊,展燈台都搭建好了,就等夜幕降臨,京城每家每戶都在那上麵掛一盞自家的花燈,有些來得晚了,掛不上,就贈與有緣人。”

眾人走上閣樓,竹梯旁開一窗,從那望出去,能看見行人如織,和廟裡巨大的展燈台。

文卿輕輕頷首,並不言語。

“殿下說,他小時候都沒有見過。”言官傳話道。

“殿下幼時,廟裡要四處賑災救助百姓,恐怕沒有辦法年年都置辦燈會。”文濯蘭道。

“如今陛下治國有方,天下太平,實乃萬民之福。”言官繼續傳話。

文濯蘭一聽彆人提起陛下就心驚膽戰的,忙岔開話題:“待會兒太元街有舞獅和高蹺演出,可要選個位置好一些的雅間,最好是能一邊用膳一邊觀賞。”

“殿下說,不必擔心,他已經安排好了。”

文卿一路上都很寡言,安靜地聽著眾人說話,不知為何,他提不起一點興致。

雅間落座,皇室自然居上位,瑞王卻請文卿先坐,文卿並未推辭,隻是走到窗邊,目光隨著鑼鼓喧天飄散。

開春了,衣裳卻並不單薄,他鮮少穿亮色,今日好不容易披了件煙波紫織錦鶴氅,麵色卻未見絲毫好轉,更深的愁緒反而流連在眉間。

“晏清?”文濯蘭試著喚他一聲。

“晏……”

“戰事休,天下平,百姓安。這樣好的日子,明明是我求之不得的。”文卿看著街道上不停滾躍的舞獅戲團和周圍喝彩叫好的百姓,早春的光流淌在一張張開懷大笑的臉上,“可我卻覺得這一切離我非常遙遠。”

“……是我的錯覺嗎?”

瑞王不明所以,文濯蘭卻隻是偏開頭,跪坐席間胡亂擺著碗筷,喉嚨滑動著,似乎咽下了一團什麼,很酸,很澀,眼淚瞬間就蓄滿了。

“公子大病初愈,多少會感傷些。”春陽上前將文卿搭在窗欄上的手扶起來,扶著他慢慢往回走,坐在文濯蘭對麵。

“姑姑因何而哭?”文卿注意到案上點滴分明的淚水,有些怔然。

“我為天下有情人而哭。”

“天下有情人如鴛鴦,如春燕,如野鳧,成雙成對,逍遙自在,姑姑何必哭?”文卿拿出繡帕為文濯蘭拭淚。

他記憶裡,姑姑並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

可是最近,他的記憶好像出了些問題。

他記不清姑姑為何會重返京城了。

好像姑姑一直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但那怎麼可能呢?

她原是揚州綺玉樓的花魁娘子,行走江湖的女俠客,當初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住進狀元府?

“晏清說得對……有什麼可哭的呢?”文濯蘭故作輕鬆地笑笑,“可能是年紀大了,思緒也泛濫了。”

“姑姑年紀才多大。”文卿收回繡帕,沏了杯茶遞給文濯蘭,儘力露出一個微笑,“姑姑是要長命百歲的人,如今的路還未走多遠呢。”

“春陽,吩咐小廝布菜罷。”

碗裡的酒釀湯圓各個白嫩飽滿,碗口浮著幾顆枸杞,紅棗將湯色襯得格外清亮,飄散的霧氣中漫溢著甜味和芝麻香,瑞王早就餓了,吃得快了些,言官跪坐在他身邊伺候他,見他差點嗆著,肅聲囑咐了一句慢著些。

文卿不免好奇地看向他們,有些懷疑一個言官說話是否有這樣大的分量。

瑞王注意到文卿的目光,臉頓時羞得通紅:“先、先生……”

文卿聞言卻瞬間蹙起了眉。

“本王有些太餓了……”

緊蹙的眉又慢慢鬆開。

“殿下儘興吃罷,不用在意我。”

他說不上來,隻是心中好像有些失落。

小廝又擺上了一盞點心,攬月閣招牌的紅糖桂花糕,配著酒釀和茶格外香甜,文卿鬼使神差地吃了一塊,卻覺得味道並沒有旁人所說的那麼好。

片刻後,瑞王用完膳,便纏著文卿問東問西,他不會說話,卻有天底下最忠誠的喉舌,他對京城的事依舊好奇,公儀戾和公儀峻的奪嫡之爭他並未參與分毫,卻很想知道公儀戾憑借什麼贏得了文卿的青睞。

“憑借什麼……?”

文卿好像還是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他思索了很久,最後看向瑞王的目光卻十分茫然。

“我也記不清楚了。”

瑞王愣住了,以為文卿在和他說笑呢,頗有些無奈地朝著言官比劃。

那言官這次卻沒有專注地看著瑞王的動作。

他被那個眼神震得說不出話來。

權傾朝野的肱骨之臣,怎麼會露出這樣悲傷的眼神?

“抱歉,殿下,我身體有些不適。”

瑞王一聽著急了,言官從小到大從來沒說過自己身體不適,也知道他不是有點小病就稟報的人,眼下雖舍不得文卿,也隻能急急忙忙地比劃,怕耽誤了言官看郎中。

“文大人,下官先送殿下回府了,殿下一直都盼望著您能登門拜訪,日後若是有閒暇,還請多多走動。”

“若是殿下今日有冒犯之處,下官替殿下賠個不是,望大人海涵。”

文卿搖搖頭:“言重了。慢走。”

“春陽,送送殿下。”

“是。”

瑞王走後,雅間又隻剩下文濯蘭和文卿兩個人,日色比方才又亮了些,文卿起身走到窗前,將帷簾完全拉開,仰頭注視著蒼穹中溫柔威嚴卻令人潸然淚下的白日。

他想起一個人。

“陛下此時身在何處?”

文濯蘭大驚失色,好在文卿背對著她,隻覺得眼眶酸澀,卻遲遲沒有移開目光。

“他與幾位王爺皆無兄弟情誼,選秀事宜也還未操辦,深宮之中便隻有太後娘娘那兒能去……”

“陛下勤政,哪怕是元宵也不忘處理政事,晏清不必擔憂。而且……就算是還未選秀,隻要皇帝願意,也能微服出宮尋樂。”

“……”

“是啊,那可是陛下。”文卿啞然失笑,過了好一會兒,聲音又落下來,有些難過地問,“姑姑,為何陛下不召見我了?”

“晏清當年和陛下各取所需,互相扶持,良師高徒,也算京城一段佳話,如今陛下已經能夠獨當一麵,晏清國強民安的願望也在慢慢實現,又何必繼續捆綁在一起呢?”

“……是嗎?”

“是啊。”

文卿聽到了肯定的答複,卻依舊悵然若失,眺望著宮城如籠的高牆久久無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儀戾是個明君。

但是,在那之前呢?

第59章 病倒

“正月裡呀看花啊亭前台下——任它月如何亮——如何圓——故人把酒話——”

隔著紅牆, 樂伎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轉悠揚,朦朧的滿月披著輕紗,落在湖麵, 碎成一盞盞溫暖的花燈。

文卿陪文濯蘭來到湖邊, 買下小販手中油紙糊成的蓮花燈,信火點亮,從岸邊放下, 輕手一推, 便彙入了燈流。

姑姑說放花燈是為了祈福,事先並未備好紙筆, 便隻在心中默念。

那些願望數年不變,無非是祈禱天佑江山社稷, 君護百姓子民, 時常掛念著, 一祈福便湧至心間。

隻是又想起新帝。

本來都許好了願, 放走了燈,偏要穿過人潮再去買一盞,等文濯蘭睜開眼時,身旁人卻不知所蹤。

二人此行是為了談心,並未帶任何侍從,連暗衛都離得遠。

文濯蘭瞬間慌了神,騰地站起來找人, 卻毫無頭緒。人潮湧動, 文卿位高權重, 乃是京城家喻戶曉的人物, 她也不敢大聲喊叫, 怕反而招惹刺客。

“老天爺……”

“快!快扶起來!”

“彆踩了!”

“彆擠彆擠……”

齊刷刷的抽刀聲旋即響起。

“近身者, 格殺勿論!”

文濯蘭心下一沉,當即逆著人潮,火急火燎地,艱難地前往騷動的中央。

看到人群中空出來的那一塊時,臉色瞬間就白了。

文卿蜷縮在地上,淡紫色的鶴氅上滿是泥濘,料想是誰方才在湖邊走過,又擠踏在那光風霽月的人身上,他動了動胳膊,似乎想撐著站起來,暗衛跪在他身邊,半抽出繡春刀。

“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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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噤然,原地空出一大片,偶有眼力見好的在夜幕中認出這是朝廷重臣,連忙跪地磕頭請罪,一個接著一個,不一會兒便跪倒一大片,一時人人自危。

“嗚嗚……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閉嘴!閉嘴!”

一個七八歲的稚子毫無征兆地號啕大哭起來,母親冷汗直冒,一下子撲過去捂住他的嘴。

文卿艱難地站起來,手中抱著一個花燈,腿甲似乎有些鬆動了,走路不太利索,發簪不知掉在了何處,又或許是被人拾去了,長發披散著,眉眼間看不出情緒。

隻是冷到極致了。

“你過來。”

他指了指不住嚎哭的稚子。

“求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文卿看向身邊的暗衛:“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暗衛抽刀。

“把他帶過來。”

暗衛愣了一下,又將刀收了,如暗影一般將那稚子帶了過來,跪在文卿腳邊。

“抬起頭來。”

“嗚嗚……”

文卿俯身,無知覺地伸手,隔著堪堪半寸的距離觸碰那雙噙滿淚水的,琥珀色的雙眼。

他也不知道為何,心裡這樣難過。

“罷了……罷了。”

“以後照看好自家的小孩。”

——

夜裡,相府又來了不速之客。

暗衛受了罰,卻毫無怨言,隻是擔心主子會不會出什麼差錯,畢竟文卿的命就是他們的命。

見皇帝來了,才總算放了心。

公儀戾依舊穿著夜行衣,不像個皇帝,倒像是去哪兒偷香的采花賊,謹慎而急切。

文卿沒有什麼大礙,也未受驚嚇,隻是回來後更加病懨懨的,明明病情已經好轉了不少。

回府後拆了腿甲,沐浴後便睡下了。

公儀戾悄聲進屋,照例先點了柱安神香,等香味散開,才走到拔步床邊坐下,摘下麵罩,仔細檢查文卿身上的傷口。

都是些細碎的,微不足道的小傷,石礫在手背上劃過的痕跡,有些見了血,很快就凝住了。

脫下內衫,才發現手肘處有幾塊嚴重的淤傷,比血的顏色更深一些,是不容易被發現的疼痛。

公儀戾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他牽住文卿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他的下巴上滿是胡茬,不願意紮到文卿的手。

這是他日複一日枯燥勞累的生活裡,唯一的安慰。

“先生……”

他用氣聲輕輕地喚,無限悲傷,無限眷戀。

文卿卻沒有回應他。

他睡得很沉,或許有個好夢,眉心是舒展的。

公儀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