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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寒,臥病不起,府中上上下下都很擔心。”文濯蘭忍淚道,“好不容易醒過來,便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否則恐怕又要暈過去了。”

“風寒……”

是了,他記得,他淋過一場雪。

他還記得遠處被瑞雪覆蓋著的連綿起伏的山脈,風雪茫然,天地似乎連成一片。

麵對著皚皚雪山,他記得他許過一個願。

可是他想不起來那個願望是什麼。

“嗬……”

“來,吃點東西吧,你最愛喝的紅棗山藥羹,姑姑一直給你溫著。”

“多謝姑姑。”文卿撐起身,疲憊地,雙手接過瓷碗,下意識攪了攪碗底,他後知後覺地感到迷茫,舀起一勺嘗嘗,不甜,可他覺得這羹應該是很甜的,這味道淡了。

在文濯蘭擔憂的眼神中,他沒有再說什麼,即使覺得不好吃,也還是一勺一勺地吃著。

鼻尖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不屬於他,也不屬於文濯蘭,他循著香氣的來源,仔細地嗅了嗅袖口,心中閃過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令人悲傷不已的眷戀。

“……龍涎香?”他蹙眉問道,“陛下來過嗎?”

文濯蘭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又看向他的袖口,想必是因為公儀戾一直牽著,在手腕和袖口留下了氣息。

她默了默,儘量平靜道:“你身體抱恙,陛芐體恤朝中重臣,便微服出宮來看望過你。”

“是嗎?”

文濯蘭嗯了一聲,轉身去拿食盤中精致的糕點,山楂糖糕開胃,桂花糕清甜,板栗糕香軟,文卿也實在是餓得不行,一一嘗了個遍,吃到最後一塊桂花糕時,突然道:“要是裡麵加些棗泥便更好了。”

“……”

“回大人,膳房裡的棗泥今日用完了,明日後廚便去買一些,包進桂花糕裡。”浣初反而比較冷靜,不卑不亢地向文卿解釋。

文卿點了點頭,心中頗亂,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文濯蘭慘白的,微微顫唞的臉。

過了一會兒,文濯蘭發現文卿安靜得可怕,於是想了些話說:“這幾日休沐,晏清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嗎?”

文濯蘭極儘溫柔地點點頭。

在她眼裡,文卿和那好不容易修補好的瓷器沒什麼兩樣,甚至更脆弱,更易碎。

“我沒有想去的地方。”文卿回答她。

“那我們去聖慈古寺祈福好不好?”

“姑姑想去嗎?”文卿看向她。

“嗯。”文濯蘭喉嚨酸澀,“左右待在府中,也沒有事做,不如出去轉轉。城西景色不錯,這兩天天氣也好,聖慈古寺旁邊有一大片梅林,最近開得正盛,去看看罷。”

文卿此刻雖然深感疲憊,卻還是答應了她:“那便去。”

翌日,相府的馬車駛向城西。

聖慈古寺下香客如織,文卿稍微掀開帷簾,冬日裡溫暖的陽光流淌進來,鋪灑在文卿竹青色的鶴氅和月牙白下裳之間,他稍微傾身過去,美玉般的臉頰上便落了金色的光。

“好暖和。”他閉著眼說。

文濯蘭已經收拾好情緒,她知道自己該擔負起姑姑的責任,不能讓晏清看出端倪,不能讓他再次受到傷害。

“是啊……好暖和。”

她輕聲說。

不會再有什麼變故了。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晏清忘記了前世痛苦的一切,也忘記了和陛下糾纏不休的情緣。高官厚祿,榮華富貴,萬民景仰,革弊除奸,也慢慢將當年河清海晏,國泰民安的預言兌現。

再也不會有什麼事能夠傷害他了。

可是他為什麼不笑呢?

為什麼說著好暖和,神情卻那麼失落呢?

“晏清,你看,那兒有買糖人的。”文濯蘭極力想引起他的興趣,指著馬車外的糖人攤,“你喜歡吃甜,我讓浣初給你買一個。”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麼糖人。”

文卿搖搖頭,靠在馬車窗欞邊,看向文濯蘭:“姑姑不用照顧我,我若是想吃,自己會買的。”

他說不出哪裡奇怪,雖然好像姑姑一直都這樣,對他的事格外上心,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也許是記得以前姑姑並沒有這樣給他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但想想自己這次好像病得很嚴重,她緊張些也想得通。

“姑姑想吃的話,我讓春陽去買。”

春陽在車外,這幾日哭得太多,眼眶還紅紅的。他為他的公子感到不值,這些年公子將那聖上一直放在心尖上疼,可這新帝才登基多久,便已經著手對付公子了,還害得公子如今這樣憔悴。

“算了,我不愛吃甜的。”

“那姑姑喜歡吃什麼,都到這兒了,下去走走,順道買點罷。”

他依舊穿著這副腿甲,印象中是陛下賜給他的,但具體的境況已經模糊不清了,近來記憶好似出了很大的差錯,彆的還好,有關陛下的事,能想起來的卻很少,這讓他十分不安,他是顧命大臣,陛下的一舉一動都該在他的掌握之中才對。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飄出窗外,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恍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張了張口,喉嚨卻陣陣發緊,像個啞巴一樣想說說不出話。

他舍不得眨眼,可是下一刻,那人影還是消失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了陛下。”

文濯蘭大驚,卻強裝鎮定:“怎麼可能?陛下勤政,此時恐怕還在紫宸殿處理政務罷。”

“……倒是我眼花了。”

“還是不要下去走了,這條街太擁擠,小心傷著你,待會兒聖慈古寺中有的是要走的地方,那千階長道便算了,爬上去太累,我們去旁邊的梅林,良辰美景,坐在亭中賞梅煮茶,也算是一大樂事。”

“如今有了這副腿甲,還有春陽和念恩幫襯著,千階長道也算不了什麼。”文卿的目光依舊在人群中逡巡,“我有未了之願,持向佛前,祈天保佑。”

“什麼心願?”

“山河無恙,政治清明。”文卿脫口而出心中的願景,隨後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神情有些茫然。

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腦海中為何會浮現出這樣一個願望。

但他想了想,又添了後半句,將這個願望變得十分合理。

“陛下龍體康健,長佑國安。”

——

蘇紀堂從九機塔密閣出關時,蘇拙玉已經在欽天署枯等兩天了。

星象變動之事向來神秘莫測,從中推演出藏有吉凶禍福意義的卦象更是難如登天,占星官一職向來不是尋常人能勝任的,作為欽天署監司的蘇紀堂更是要時時刻刻關注星象符卦,一旦進入密閣,便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終止推演。

他以為蘇拙玉早就離開了。

但蘇拙玉沒有。

他坐在欽天署底樓的長椅上,神情恍惚,麵色憔悴,蘇紀堂走路向來沒有聲音,將所有人遣離,一直走到他麵前,才見蘇拙玉猝然抬起頭來,似乎愣了一下,旋即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

“陛下的命格……”

“你來晚了。”蘇紀堂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卻伸手撫了撫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經不重要了。文晏清把前塵忘卻,不會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你該為他感到高興,拙玉。”

“長痛不如短痛,如此一來,陛下駕崩之時,他便不會跟著去了。”

“他的命很珍貴,和你一樣,都是用陛下的命換的。”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什麼?”蘇拙玉聽不懂。

他沉默片刻,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蘇拙玉聽著,神情恍惚,卻無法像以往經受所有的不幸一樣逆來順受,他終於崩潰地哭了出來,欽天署中回蕩著他痛苦的哀鳴。

他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命,絕望之際,便隻能將矛頭對準給予他這條命的人。

“那你呢?”他啞聲道。

“……”

“所有人都活得如此悲慘,那你呢?”

第58章 明君

從聖慈古寺回來之後, 文卿的心情似乎好些了,冬日裡楓糖一般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過一個小攤, 百十來塊棗泥桂花糕擺放得整整齊齊, 表麵撒滿糖霜,文卿讓春陽買了兩塊,好吃是好吃, 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被困在這種情緒之中。明明他的生活如此圓滿, 什麼也不缺,連沉屙難醫的病體也慢慢好轉, 雙腿也能借助腿甲行走自如。

可他每每看向身側,看見文濯蘭, 看見春陽, 看見文念恩, 看見所有圍著他轉的人, 心口卻空落落的。

“文大人。”

卻說瑞王公儀霄奉旨入京,與陛下一同祭祀宗廟,回稟湖廣政事,修整王府,頗為忙碌,等閒下來已經是大年十五了。

元宵佳節,公儀霄一大早便來到相府, 拜謁多年不見的帝師。

曾幾何時, 文卿還是太子少師, 輔佐公儀峻登臨至高之位, 如今公儀峻已為階下之囚, 當初最不受待見的三皇子榮登大統, 竟給了文卿最高的尊崇。

這場棋局,原來從十年之前就已經布下,可笑他還妄圖和公儀峻爭一爭文卿,不曾想從一開始所有人便都是文卿的棋子。

“瑞王殿下,快請進。”

瑞王先天啞疾,好在身邊有個一直跟著他的傳言官,編排了一整套動作傳言表意,但那套動作也隻有那位傳言官能看懂,隻有他有資格向旁人轉述瑞王的話。

瑞王封地遠,難得回一次京城,之前文卿政務繁忙,府上不待來客,如今新政推行,百廢俱興,帝王又勤政,閒暇的時光便多了。

“文大人,殿下說想邀請你去攬月閣吃酒釀元宵,若不嫌棄的話,煩請移步。”那傳言官從屬下手中接過一個玉盒,雙手呈上,“這是殿下贈與大人的見麵禮。”

一枚半墨半青玉雕刻鑲嵌而成的玉玲瓏,驅邪避祟,墜著一條花色的穗帶,編得有些不齊整。

公儀霄朝他笑笑,神色有些赧然,目光卻緊緊黏在他身上。他還記得當年文卿很照顧他,暗中給他指了條明路。

如今他在封地過得很好,受著百姓愛戴,母妃也接過去了,一家人在一塊兒過著自在充實的生活,雖言語不便,卻有青梅竹馬的傳言官陪著,也耽擱不了什麼。

文卿看著他的笑容,一時有些恍惚。

他接過玉盒,勉強莞爾微笑:“正好還沒用早膳,便一起去罷。”

“姑姑也一起。”

竹輿出府,四轅皆青,外飾玄鍛,家仆隨從魚貫而行,街上張燈結彩,喧鬨的人群中偶爾傳來陣陣笑聲,沉悶而遙遠,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紗。

文卿喬裝下轎,未著官服,依然有認出他的大臣驚了一跳,又見他身邊的瑞王殿下,忙著過來巴結。

卻被文念恩攔在了數尺之外。

“每年這太元街啊,元宵都有燈會,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