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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戾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忍著想要上前親%e5%90%bb他的衝動,看向不遠處獵獵翻飛的軍旗,塞北黃白旗,南境玄青旗,都是他曾經帶領過的軍隊。

他想,等他死了,就煩請姑姑將他的骨灰分成三壇,一壇埋進南境的土地,一壇灑入塞北的黃沙,最後一壇,就藏進文氏的祠堂。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和文卿葬在一起,那時候若是文卿另有所愛,他們要合葬的話,便把他的骨灰壇放到他們的中間。

江提督宣讀新帝詔書,大赦天下,減稅薄斂,舉國歡慶,軍隊洪聲喝彩,群臣心情激蕩,儀樂奏,鐘鼓鳴,八佾齊舞,莫不浩大。

文卿站在新帝身邊,卻忽然想,前世的公儀戾明明也能看見這樣的盛景,為何卻長年在南境偏安一隅,不與京城為敵呢。

他的目光落在公儀戾身上,君王的霸氣和殺伐果斷的決心他都具備,然而不知怎的,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是什麼呢?

——

“陛下,北宮將軍求見。”

江公公立於養心殿外,俯身稟報。

“快請進。”

公儀戾換下了天子袞冕,著帝王明黃常服,長發用玉簪束起,之前用來束發的金絲紅珊瑚寶珠發帶,往後用的機會便少了。

北宮將軍一進殿,先是跪地行軍禮,而後才雙膝跪地行臣子禮,他身邊跟著一個醫官,那醫官似乎有些緊張,磕磕絆絆地跟著北宮跪下,身上背的小藥籃子一下子磕在地上。

“參見陛下。”

“免禮。”

公儀戾一直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忙扶北宮起來,並虛扶了那醫官一把,那小醫官怔了怔,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北宮身後。

手足無措,眼神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了龍床上的美人。

準確來說,是重病的美人。

也許常人看文卿隻是覺得他體弱多病,可丹青卻一眼看穿了他已經病入膏肓,像內裡快要燃儘的蠟燭,隻待一股冷風,便會徹底熄滅。

“……”

文卿此時正好看向這邊,和他對上了目光。

他知道,這就是他的陛下給他尋來的郎中。

文卿淡淡莞爾,笑容稱得上溫柔至極。

丹青瞬間紅透了臉,牽著北宮的袖口,攥得緊緊的,小聲地,磕磕巴巴地問:“主上,那是誰?”

“他是我的妻。”

公儀戾垂眸看著這個年紀尚小的南境醫官,目光裡除了不放心的探究,還有隱隱的不悅。

“陛下。”文卿溫聲喚他,“北宮將軍遠道而來,這時候想必還沒用膳罷,讓宮人備膳,奉茶添座,一直站著多累啊。”

北宮氏和孟氏曾經都是南境的名門望族,世代聯姻,事實上北宮越和公儀戾有著較遠的血緣關係,拋開君臣這層身份而言,北宮越還算是公儀戾的遠親兄長,前世,北宮越和南境的另一位將軍是戾王的左膀右臂,關係極為親密。

也正是因此,文卿才對北宮如此客氣。

“多謝文大人。”

“文大人……?”丹青微微睜大眼睛。

北宮朝他微微點頭。

五年前南境狼疫,就是多虧了京城的文大人上時政奏疏諫計獻策,化險為夷,丹青一家都是因此才存活下來。他一直想親眼見見這位大人,可沒想到……為彆人驅除災厄的人,自己卻病得如此之深。

“可否讓下官為文大人診脈?”

文卿莞爾而笑,蒼白的笑容如同月下的鮫珠一般,美則美矣,卻給人恍惚之感。

“求之不得。”

丹青背好自己的小藥籃子,跪在龍床邊,將兩指輕輕搭在文卿微弱跳動的脈搏上,文卿輕輕蹙了蹙眉,好像隻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連嚴陣以待的北宮都沒看出什麼,但公儀戾知道,先生這是有點不高興了。

他走到龍床邊,挨著文卿的腿坐下,輕輕牽起文卿的另一隻手。

有他在身邊,文卿的戒備心便低得多。

“如何?”他問丹青。

“陛下是否給文大人吃過安神護元丸?”

“是。不能吃嗎?”

“當然不是。”丹青感歎道,“太走運了……好在陛下有遠見。文大人的身體常年由南境秘藥和純陽之人心頭血溫養著,病情雖重,但真正要治還是有法子的,隻是麻煩些,要多費些心力才行!”

公儀戾一口氣沒舒完,又連忙吊起一口氣,倉促轉移話題:“北宮將軍,你們長途跋涉而來,想必困乏至極,宮裡的茶雖不比南境,在冬日也能喝——”

“純陽之人的心頭血……是什麼?”

文卿但凡有問,心中便必定起了猜疑。

也是,哪兒有人每次床笫之歡都不脫上衣,連沐浴都要隔著一層寢衣把他抱在懷裡?

長年生剖心頭血作引,心口必定留下斑駁傷痕。

第53章 母後

丹青愣了愣,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新帝,囁嚅道:“純陽之人……是那些天乾純陽,屬於甲、丙、戊、庚、壬之一;地支純陽, 屬於寅、巳、申、亥之一, 天乾地支都符合純陽命格的人,大人可以回憶一下您身邊是否……”

文卿凝眸,目光沉沉地看向公儀戾。

公儀戾的生辰八字, 正是所謂的純陽之卦。

“此事暫且不論……”

“此事怎能不論?”

文卿深吸一口氣, 神情複雜極了。

北宮儀在公儀戾默許下,帶著丹青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偌大的寢殿內,沒有宮女太監, 也沒有侍衛官員, 公儀戾不喜歡那麼多人看著他的先生。

“陛下……你過來。”

公儀戾有些猶豫, 但還是乖乖過去, 坐到他身側,小心地捧起他微涼的手:“一點都不疼,我讓南三給我用了麻沸散,不是生剖的。”

“先生彆擔心了,嗯?”

他俯身湊近文卿,溫柔地抵住他的額頭:“如果換作是先生,也會這樣為我做的。所以彆生氣了, 好不好?”

文卿聞言卻更心疼了:“我沒有生氣……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如果不是剛才的醫官說漏了嘴, 你還想瞞著我多久?”

“等合適的時間就會和先生說的。”公儀戾的神情十分誠懇。

“是嗎?”

“嗯。”

公儀戾和他對視著, 像以前一樣眨了眨琥珀色的雙眸, 文卿沉沉地注視著那雙眼眸, 一股異樣的感覺卻從心底升起。

可能是有些恍惚。

他竟覺得自己又看到了前世的戾王。

公儀戾見他出神, 暗暗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怎麼開心,文卿政務繁忙,他要做文卿心中的明君,日後宵衣旰食的時候大抵不會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如此珍貴,他卻還想著彆的事情。

“唔嗯……”

公儀戾雙手握著文卿瘦削的肩頭,在他的掌心,文卿像一隻被輕輕握住羽翼的小鳥,翅膀不受控製地顫唞,羽毛卻一直很柔順。他仰頭承受公儀戾不容拒絕的侵略,病容泛起陣陣潮紅,皮相美得驚心動魄。

“咳咳……”

他伏在公儀戾肩上小聲地咳嗽,公儀戾抱著他,無限繾綣地%e8%88%94他通紅的左耳,他又慢慢高興起來,因為文卿的寒病有了根治的希望。

“陛下……”`思`兔`在`線`閱`讀`

文卿長睫溼潤。

“不能叫阿昭嗎?”

公儀戾在他耳邊低低地問,說是問,其實更像是祈求,貴為九五至尊,他卻在祈求他的臣子,貪婪地祈求他多一點、再多一點的愛。

“我喜歡聽先生叫我阿昭。”

溫熱低沉的嗓音太近,就這樣緩緩流進耳朵,文卿覺得左耳很癢,酥酥|麻麻的,但是還有比左耳更癢,更酥|麻的地方。

那裡是心臟。

他抬起手,蒼白的指節隔著明黃色的帝王常服,不輕不重地觸碰到公儀戾心口的位置。

他輕聲喚:“阿昭……”

他剛沐浴過,長發擦乾披散著,隻著月牙白寢衣臥在公儀戾懷裡,呼出的氣流沒有那麼熱,但很香,和身上一樣,帶著冷梅皂莢和湯藥的味道。

公儀戾被這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勾得發暈,俯首在他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時沒忍住,抵住了文卿的腿。

雙腿是殘廢的,沒有知覺。

但文卿很熟悉公儀戾的反應。

他知道公儀戾照顧他,不怎麼碰他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是太在乎他。

“先生,我忽然想起——”

文卿反應極快,在他撤身之前緊緊抱住他的腰,語氣極淡,仿佛還有些埋怨:“都這時候了,阿昭忽然想起誰,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當然不是!我隻是——”

“夜深了……阿昭去將蠟燭吹了罷。”文卿指了指寢殿四處的燭,抿了抿唇,抬手在公儀戾耳邊悄悄道,“記得讓宮人們守得遠些。”

——

新帝即位,百廢待興,江南一帶的商賈貿易關乎國本,而盤踞於此的商賈世家根基深厚,無法輕易撼動。

然而新帝詔令和一切改革都需要銀兩,文卿前世也經曆過這樣的整治,雖然那時候江南李氏效忠公儀峻,然而帝師文卿執政,明裡暗裡都受到了不少牽製,如今文卿依法炮製,再次架空了李氏財權,廣通運河,疏通財路,江南貿易比之往日更添活力,國庫也日漸充盈。

忙碌的時日總是如箭般飛逝,轉眼間,便已經到除夕了。

往年的這個時候,文卿便開始親手書寫府中的對聯,紅底墨字,清流俊逸,骨力遒勁,貼在府中各處十分好看,文濯蘭在庭院中煮椒柏酒,而公儀戾則負責去買桃符、鐘馗、天行貼兒、金彩、縷花、幡勝、饋歲盤盒、酒簷、羊腔、果子、五色紙錢、糝盆、百事吉、膠牙餳……諸如此類的年貨,要湊齊可不太容易,東西南北市到處跑,回來要向文卿喊累,討要獎勵。

而今年太過忙碌,文卿甚至沒來得及準備什麼,公儀戾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策馬行過長安諸市,采購年貨,文濯蘭也不在庭院裡煮酒烹茶,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宮,和淑皇貴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在一塊兒下棋。

“陛下近來還好麼?”文濯蘭落下一顆黑子,“我聽聞朝廷上不少江南官員因不滿商賈改製被貶,晏清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連相府都很少回。”

“晏清這幾日都歇在養心殿,不必擔心,阿昭會把他照顧好的。”太後觀察著棋局,久久沒有落子,“阿昭近日麼……哀家總覺得他誌不在此。”

文濯蘭一聽,來了精神:“姐姐何出此言?”

太後沉默片刻,在棋盤上猶豫著落下一顆白子:“隻是猜測罷了。”

公儀戾還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就曾和他說過,總有一天,他會帶著她離開冷宮,離開京城,去舅舅曾經建功立業的地方。

那時候她便知道,她的兒子沒有帝王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