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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願望很小,隻是想一家人幸福地在一起而已。

可惜時局容不下這樣的願望。

她心中有恨,文卿也有未竟之誌,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在竭力將他推上那個位置,隻有他掌權,所有人才能平安,才能心安。

可是如今,她卻有些後悔了。

崇明帝死於鴆毒,那杯酒是她親手給他灌下的,報的是當年孟氏滅門之仇,但當看見崇明帝的死狀時,她心中卻感受不到絲毫快意,即便崇明帝死千百遍,她的哥哥,她的家人也不會回來。

她隻有阿昭了。

然而如今她的阿昭卻因為她們所有人的願望在皇位上勤政操勞,去不了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他才是被困在了京城。

“……姐姐?”

太後恍然回神,和坐在對麵的文濯蘭對視一眼,回想起當年狀元府初見,不知不覺,竟已經十年之久了。

“十年啊……”她感歎道。

“怎麼臨近新年,倒開始傷感了呢?”文濯蘭笑道。

“不是傷感。”太後也淡淡地笑,“隻是覺得十年來有知音在身邊,倒也不算難過。”

她如此想著,心裡竟慢慢釋懷起來。或許也是受了宮門外聲聲煙花爆竹的影響,想著來年江河無恙,諸事皆宜,阿昭也能微服前往江南,有文大人陪著,那些被舍棄的,黯然失色的願望,大概也算不了什麼。

文濯蘭聽了她的話,神情空白一瞬,旋即失聲大笑起來,手中的棋子都拿不穩了,伏在棋盤上笑得眼眶溼潤。

太後被她的笑聲感染了,也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笑過了,總覺得生澀,鼻尖一酸,竟有些想流淚。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伏低做小的,提心吊膽的,嚼穿齦血的,灰暗痛苦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不知她的孩子是否也這樣覺得。

總有人會在攬月閣除夕煙火盛放的時候向來年許願,她也不例外,過往十八年裡她許下的願望一直是能夠手刃仇人,報仇雪恨,然而今年,她隻想許下她的阿昭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完這一生的願望。

“母後!姑姑!”

剛批完奏折的新帝牽著處理完江南鹽鐵貪汙案的帝師大人一路從風雪茫茫的窗外走來,轎輦停在了長樂宮門口,公儀戾一手牽著文卿,另一隻手從背後虛虛地抱了一圈,擔心他摔著。

文濯蘭忙不迭打開窗戶,眸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喜:“晏清!”

“阿昭!”

“我們來給母後宮裡貼春聯了!”公儀戾一邊笑著,一邊攙扶著文卿上台階。其實文卿早就會自己一個人上台階了,公儀戾也知道,正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在這時候粘人地去抱他的腰。

“這可是普天之下書法最好看的帝師大人寫的春聯!一字千金?一字千金也不賣!”

文卿抬眸輕輕瞪了他一眼,臉頰卻泛起紅暈,配合他將身上厚厚的外袍脫下來,走進燒足了炭火的屋子,向太後行禮致意。

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在公儀戾期待的目光裡,還是溫聲喚了句:“母後。”

第54章 薄禮

太後一下子愣住了, 還是文濯蘭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欸了兩聲, 快步走過來, 停在他半步開外,猶豫片刻,拿起手帕拂了拂他鬢上的雪珠。

“皇帝也真是的, 雪如此深, 怎麼還帶著文大人專程跑一趟?”她輕聲責怨著,擔憂地看著文卿, “文大人近來身體可還安好?”

“多謝母後掛心,已經好多了。”文卿改口很快, 因著公儀戾對這件事有點執念, 多喊兩次, 也還算順口。

“北宮將軍帶來的那個南境醫官開的藥方有用極了, 先生如今夜裡都不咳嗽了,身上也沒那麼冷了。”公儀戾牽著他的手,雙手捂著搓了搓,“就是手腳還有些涼。”

太後點點頭:“那小醫官是北宮的心頭肉,幾十年難出一個的天才神醫,在南境頗有名氣,他開的藥方, 自然是好的。”

自從她發現阿昭和文卿之間的情愫開始, 便廣尋世間名醫, 京城羅網密布, 書信難傳, 故而情報收集尤其艱難, 但好在最後還是在南境找到了合適的醫官。

在那之前,她並不關心文卿能活多長時間,甚至文卿能早逝最好,成為一個萬民悼念的帝師,阿昭心中永遠尊崇的先生,於朝堂政治上卻不會成為絆腳石的存在。

可感情就是這般捉弄人。

她的孩子愛上了一個重病纏身的權臣。

太後看著文卿,暖調的燭光中,他的麵色似乎比以前好多了,冷白中透著若有似無的紅潤,雖然麵容有些疲倦憔悴,眼下青影有些重了,可一看過去還是覺得賞心悅目,美不勝收,不是尋常寶物能夠比擬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阿昭將他溫養得極好。

“母後宮中的紅棗山藥羹最香甜,孩兒今夜帶先生來討一碗,順道要個方子,回頭讓禦膳房照著給先生熬。”

“何不早說?文大人愛吃這道羹的話,哀家將膳房的人派過去不就好了?”太後看向公儀戾,溫聲道,“還有什麼愛吃的,一並告訴膳房的人,文大人的一日三餐都要精心安排,不得馬虎。”

文卿淡淡莞爾:“母後叫晏清便是,文大人聽著像還在官場,怪生分的。”

“是啊,母後,先生聽著會難過的。”公儀戾煞有介事道,文卿暼了他一眼,目光頗有些無奈溺愛的意思,沒費口舌辯駁些什麼。

文濯蘭搖頭失笑,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除了公儀戾,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文卿並不會為了一句文大人難過,他似乎不會有難過這種情緒,他的情緒總是極為平靜,或者極為激烈,或者像一座沉默而高峻的山巒,偶爾發生山崩地陷的災難。

難過,這種帶著淡淡愁緒的感情,不適合殺伐果斷的顧命大臣。

他也根本不在乎太後怎麼看他,他來到這裡,說這些話,隻是為了讓他的阿昭高興。

“……晏清啊,哀家之前給你備了份薄禮,一直沒機會親手給你。”太後吩咐身邊的宮女去閣中將禮物拿來,放在桌上,朝文卿那方推了推,“今日正好,辭舊迎新,暮去朝來,寓意也好,便收下這份心意罷。”

文卿抬了抬眉,並不推拒,眼神詢問之後便打開了雕花的紫檀木盒,哢噠一聲,裡麵赫然是一條雕刻繁複的長命鎖。

長命鎖正麵刻著長命百歲,反麵刻著聖慈古寺,城西最負盛名的大乘佛教寺廟,聽說在這裡踏過千階長道虔心求得的長命鎖最為靈驗。

“我給先生帶上吧。”

公儀戾拿出長命鎖,解開鎖扣,古銀的長鏈環過雪白的頸,長命百歲的那一麵露出來,藏進層層疊疊的衣襟,冥冥之中,好似命運的項圈。

其實此時此地,他比文卿更需要這條母親求來的長命鎖,可是他也知道,就算聖慈古寺的長命鎖再靈驗,他也無法陪他的先生長命百歲了。

文濯蘭看著公儀戾,默默地在心底歎了聲,還好文卿沒有回頭望,否則這一刻公儀戾複雜的眼神將會泄露所有的秘密。

“母後費心了。”

文卿順勢牽住公儀戾的手,他的十指修長白皙,公儀戾的手卻粗糲寬大,慣使刀槍長箭留下的疤繭給文卿無限的安全感,又讓文卿覺得心疼,當年的小殿下,即使是在冷宮蹉跎那麼多年,身上也不曾留下這麼細密的傷痕。

“你們好好的,便勝過一切了。”太後笑盈盈的,心情極好,近日的憂愁疲憊一掃而空,她也曾因文卿的存在而感到痛苦,懷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不正常,但看著阿昭一步步走到今天,重要的人在眼前,心愛的人在身邊,一切便都釋懷了。

窗外,攬月閣的煙花準時響起。

“歲末已至,敬頌冬綏。”

“再祝來年,萬事勝意。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

文卿今夜高興,多喝了幾杯酒,慈寧宮的酒烈,是文濯蘭依照苗疆舊法炮製的,饒是文卿酒量不錯,酒過三巡,還是倒在了公儀戾懷裡。

他近日太累了,江南鹽鐵牽涉甚大,他需要時刻繃緊神經處理朝堂上的所有隱患,穩住新帝權勢的同時充盈國庫以推行新政,中書省的燭影總是搖曳到深夜。

公儀戾將厚鶴氅披在他身上,茸茸的獸羽顯得他因醉酒而紅撲撲的臉頰格外清瘦,抱起來比之前要更有實感。思兔在線閱讀

風雪依舊,公儀戾告彆太後和文濯蘭,遣散所有宮人和轎輦,抱著文卿獨行在大雪紛飛的新年裡,兩個人經過,隻留下一串腳印,冬雪落在兩人的發間,就像是慢慢一起走到白首。

“殿下……”

文卿醉醺醺的,抬手抱住公儀戾的肩,在他懷裡抬起身來,很用力地,像是在虔誠地索求一個%e5%90%bb。

公儀戾將他放在龍床上,正要低頭%e5%90%bb他,嘴唇還沒觸碰到,卻聽見他忽地啜泣一聲,哽咽道:“彆哭了……”

“為什麼……”

“呃嗯……不要……”

“不要!!!”

文卿猝然抬頭,兩人前額相撞,發出砰的一聲響動,文卿的前額瞬間變紅,剛剛清醒一點的酒意一時更加昏沉了。

公儀戾沒顧上自己,而是伸手揉了揉文卿的眉心,擔心道:“先生,怎麼了?”

文卿卻抬手緊緊地抱住他,眉心緊蹙,手指用力得發白,那陣仗仿佛是要將他融進自己的骨血。

他心有餘悸。

“阿昭……”

公儀戾托住他清瘦的雙臂,把這個受天下景仰的帝師像抱一個年幼的孩子那樣抱進懷裡,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最易碎的瓷器,最容易受傷的小鳥一樣。

“嗯,阿昭在這裡。”

文卿卻問:“一直都在這裡嗎?”

“……”

文卿攥緊他的衣裳:“阿昭?”

“一直在。”公儀戾蹭蹭他的鬢發,溫聲道,“阿昭一直在。”

文卿埋首在他頸間,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公儀戾取下他的發冠,用五指順了順如墨的長發,揉揉他的後頸,安撫道:“彆怕。彆怕。”

“不怕。”文卿抱緊他,悶悶道,“有阿昭在,我就不怕。”

“明日元正休沐,先生若是不困的話,陪阿昭去一個地方吧。”

文卿長睫撲閃:“不困。”

公儀戾順勢將他打橫抱起,官服下竹青色的裳擺在燭光劃過一道美好的弧度,打開宮門,一匹汗血寶馬正在殿外等候,司馬官牽著韁繩,看見他懷裡有人時驚了一跳,忙跪下行禮。

聽聞新帝宵衣旰食忙於朝政,後宮至今未添新人,不知是哪位有福氣的娘娘,竟捷足先登。

“平身,你且回罷。”

公儀戾單手抱穩文卿的腰,另一隻手牽住韁繩翻身上馬,策馬一路南馳,馬蹄聲促,龍袍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