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1 / 1)

,而我不是。”

——

公儀戾曾與蘇紀堂做過一樁交易。

他出賣他的魂魄和血肉,隻求蘇紀堂能再給文卿一次重來的機會。

人真的有魂魄嗎?

在墜入煉獄之前,他也曾這樣思考過。

那時候他已經南境征戰多年,生死往往隻在一線之間,他總希望著如果他死了,魂魄能回到遙遠的長安城,陪伴在位高權重的文卿身邊。

但最終應驗的時候,文卿的屍骨卻早已冷凍成冰。

他在長安大開殺戒,魂魄早已染上了罪惡的顏色,在煉獄池中洗去孽障的感覺生不如死,唯一的告慰便是死而複生的文卿。

即便他們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裡。

“先生……”

“先生……”

公儀戾夢中思戀不已的文卿,此時正在待漏院等候入朝,左右神策營將軍站在他的輪椅兩側,隆重繁複的朝服和鎏冠遮不去眉眼間的倦色,長睫微垂時朱砂半露,與綿綿細雨平分這秋色。

“晏清,昨晚沒睡好是不是?”

顧岱不知什麼時候湊到了他身邊來,百官列位皆有次序,不得輕易走動,也隻有顧岱此人對禮儀規章從不上心,在宮裡也恣意得很。

“多看了會兒奏折,睡得晚了些。”文卿淡淡莞爾,“此次西南之行可還順利?”

“諸事順遂。”

“上天保佑。”文卿露出微微鬆懈的神色,唇邊的笑意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淡,“陛下今日定會嘉獎你與明統的,擴建五尺道乃是本朝大事,於江山社稷有功,當重賞。”

“其實我不在乎這些。”顧岱蹲下來,衝文卿落寞地笑了笑,“此次回京,隻作短暫歇息,我會向陛下請旨調去北漠,以後再要相見,恐怕難了,故來和你說一聲。”

文卿一怔,想起了前世顧岱的命運。

“和明統吵架了?”

顧岱苦笑著搖搖頭,低聲說:“哪兒能啊,我哪舍得和他吵。就是不合適,不想耽誤人家。”

文卿蹙了蹙眉,環視一圈,卻沒見到鐘堂的影子。

“子山,今日先不要請旨,下朝後來我府上一趟,我有事和你商量。”

顧岱去意已決:“下朝後去你府上喝一杯罷。但車馬已經備好,明日離京,計劃如此,便不改了,省得多生事端。”

文卿不讚成地看著他,正要說些什麼,鐘鼓三通鼓響,百官依次入朝。

將軍先入,其次近侍,再次公侯。南宮遇位列將軍之首,經過文卿的時候,視線短暫地交錯在一起。

他認得這位,公儀戾帳中三年不換的畫像,畫中人就是這位大人,隻是沒想到官職如此之高,竟是位列文臣之首的中書令。

文卿回以淡淡一眼,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看起來既矜貴又冷漠,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子山,你若離開京城,我在朝中便是孤身一人了。我雙腿有疾,做什麼事都不方便,需要你的幫襯,再停留些時日罷,哪怕是為了我。”

顧岱聞言一怔,明顯有些動搖。

“晏清,我……”

“放心,你們二人之間的私事,我不會插手。”

“既如此……那好罷。”

最近正是秋收的日子,今年是個豐年,邊境無戰事,國庫糧倉慢慢充盈起來,李家受瑞王牽製,在江南一帶有所收斂,商賈貿易逐漸恢複著活力,似乎一切都在好轉。

隻是崇明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春浦還是有用的,這麼多年都沒被發現異心,很有細作的潛質。

今日代為上朝的是公儀峻。

文卿彈劾薑家擅自在京畿之地養兵自重,觸碰皇室逆鱗,證據確鑿,群臣激憤,公儀峻也順勢處置了薑家,卻顧及薑家嫡子薑聞遠的身份,隻是削了爵位,沒有實質性的懲處。

欽天署魚龍混雜,署下占星官無數,唯有正副監司二人能不惹儘量不惹,這是大夏皇室的祖訓,也是文武百官的共識。

文卿也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公儀峻那邊遲遲沒有消息,他隻能借薑聞遠之手,見蘇紀堂一麵。

那一天就快到了。

篡改遺詔說易行難,但隻要蘇紀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夏的君王就必不會是公儀峻。

第42章 仁慈(已修改)

今日退朝稍早, 顧岱推著文卿往外走,紅磚青瓦潮濕,明黃色的銀杏鋪滿整條西門道, 輪椅碾過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咳咳……”

春陽適時給他披上狐裘, 本來就清瘦的臉顯得隻有巴掌大,病容憔悴,眉眼似乎淬了冰, 百官低著頭匆匆經過, 沒人想來觸他的黴頭。

“晏清這兩年身體沒有好轉嗎?”顧岱垂眸,擔憂地望著他。

“骨子裡的寒氣, 除不掉,春夏還好, 天氣一涼, 咳嗽就止不住。”文卿莞爾, 眉眼彎彎的時候清冷矜傲的感覺淡了些, 咳嗽時鎏冠上赤色的發帶和金珠隨著肩膀微顫的幅度輕輕搖曳,美得不似凡人。

“太醫院去過了麼……或許該尋些江湖神醫來看看。”

“不妨事。”

沉屙難愈,花再多心思也是徒勞,更何況如今已有南境秘藥吊著他的命,又是多事之秋,他的精力有限,顧及不了這寒病。

兩人說著話, 相府便漸漸近了, 正門口兩座石獅已經被銀杏染成金黃, 火紅的楓葉簌簌落下, 和屋簷上的銀杏層層疊疊地交錯在一起, 鋪滿庭園裡蜿蜒的溪流。

“你這裡倒是比之前多了些生氣。”顧岱抬頭望了眼高大的紅楓和楓葉間跳動的鳥雀, 笑著回憶道,“我之前動身去蜀地那會兒,經過你府上,感覺陰森森冷颼颼的,都沒敢進來拜訪。”

文卿垂眸一笑:“那會兒……”

那會兒是公儀戾出征的第一年,他在朝堂上的威權也尚未確立,國庫空虛,塞北軍餉又緊,以至於他不得不整天繃緊每一根弦,那雙瑩白如玉的手在深夜掌過無數盞燭燈,圈算過無數賬本,清點過無數銀兩和銀兩換來的輜重,其間不知多少官員想要橫插一腳撈點油水,唯有運往北境的軍備是文卿不可觸碰的逆鱗。

那會兒……連文濯蘭都很少近他的身,並不是不心疼他,而是因為他性情變得極為易怒,陰晴不定,身上殺伐氣很重,且沉默寡言,和現在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刻意地親近隻會兩敗俱傷。

“子山,如果此刻出現一個人,讓你心甘情願為之生,為之死,為之殫精竭慮步步為營……你會感到喜悅,還是恐懼呢?”

顧岱一怔,失笑道:“怎麼突然說這個?”

行至亭中,瓦簷邊飄起一片落葉,被秋風無聲無息地吹拂著,墜落得極慢極慢,最終被文卿伸手接在手心。

“鐘明統如果成了太子黨,便是和你我為敵了。”文卿順手將楓葉拋進橋下的溪流,語氣冷淡,“雖然很不忍心,但欲成大事者手中必有枯骨,若是他公然與我作對,我也不會放過他。”

顧岱後脊發冷,一時說不出話來。

“子山,好好勸勸他吧。”文卿接過春陽奉來的茶,揭開茶蓋,一股濃鬱溫熱的茶香撲麵而來,將長睫暈染得稍微溼潤,“如果是你勸,他一定會聽的。”

“公儀峻不值得,皇位必定不是他的,這局我贏定了。”文卿沒有急著喝茶,而是淡淡地暼向他,“所以……我並不是在爭取鐘家的支持,而是看在你的麵子上,給鐘明統一個活命的機會。”

“當然了,現在這個決定權掌握在你手上。”

“等等,晏清……”顧岱一時失神,打翻了手邊的茶杯,茶水太燙,冷白的手背瞬間被燙得緋紅,顧岱卻顧不上燙傷,隻是用手帕胡亂擦了擦茶漬,慌亂道,“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奪嫡之爭,如何能夠心慈手軟?”文卿輕輕吹了吹茶沿,莞爾道,“你知道我有多恨太子黨。”﹌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

顧岱沉默片刻,泄氣道:“我勸過他。”

“子山。”文卿看向他,目光和平日裡沒什麼不一樣,顧岱卻突然覺得陣陣發冷,像被毒蛇盯住了一樣,前額開始冒汗。

“你隻需要記住,這是我給他最後的機會,至於剩下的——你就在我身邊慢慢看著就好了。”

“若是他以往做了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你如今也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理,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鐘堂歸順本家效忠太子一事,他安插在鐘家的密探都還沒有發現,若不是今日在朝堂之上看見鐘堂腕間掛上了鶴牌,他便被太子黨擺了一道。

鶴牌,太子文士黨的秘密信物之一,每一張各不相同,玉牌上的鶴紋也形製各異,因此隻用於內部識彆,不作為對外身份象征。

文卿也是太子文士黨的一員,但此次鐘堂的加入沒人知會他,鐘堂的鶴牌也相對隱蔽,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公儀峻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或者說公儀峻到現在才開始懷疑他,也真夠蠢的。

隻是這時機可真不巧,怎麼鐘堂一加入,公儀峻便對他起了疑心呢?

——

“先生,茶都涼了。”

公儀戾不知什麼時候到亭子這邊來的,隻是從茶涼的程度來看,顧岱應該已經離開很久了。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發生什麼事了?嗯?”

公儀戾蹲在文卿的輪椅邊,寬厚有力的掌心托住他清瘦的臉頰,手指上滿是傷痕和厚繭,輕輕刮蹭的時候有些癢。

文卿搖搖頭,看向府門的方向。

溪水潺湲,府門緊閉著,陰沉沉的天氣壓抑著心緒,剛才陰冷絕情的上位者已經全然消失不見,文卿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頹唐。

“明明被背叛的人是我……就算真的殺了又怎樣?阿昭,你也會恨我嗎?”

公儀戾疑惑地歪了歪頭:“先生,你在說什麼?”

他想了想,又說:“阿昭不會背叛先生的。”

“所以不要殺我,我還要好好陪著先生呢。”

公儀戾湊上來,黏黏糊糊地親他的唇,他並未束發,長發半披在肩上,顯得年齡很小,很有少年氣,眉眼間隱隱有當年承歡膝下的影子,讓文卿看著心軟。

“咳咳……”

外麵風大,文卿憑欄吹了一陣,手腳早就冷得不成樣子,他用力推開公儀戾,擔心把病氣過給公儀戾,公儀戾卻一點也不領情,推不動就算了,還要巴巴地湊上來和文卿鼻尖抵著鼻尖,看他咳得眼角泛淚眼下泛紅,心疼極了。

“以後不許在外邊呆久了。”公儀戾雙手攥緊文卿的手,小心翼翼地搓熱,“這麼涼。”

如此冰冷的觸覺,像邊關山域終年不化的積雪,春風吹過來,帶來一點溫暖,還沒等到積雪化開彙流進黃沙,苦秋便又到了。

“阿昭不在的時候,先生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都這麼大人了,還學不會保重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