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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戾:“阿昭,十八歲生辰快樂。”

“勞心姑姑記得……”

公儀戾沉默片刻,雙眸有些發紅。

“這是什麼話?”文濯蘭看了眼他懷裡疲倦的文卿,又看了眼長大成人的公儀戾,眼神中似乎閃爍著隱秘的感激,“我們是一家人。”

公儀戾沉沉地點了點頭:“嗯。”

文卿替他將銀盒收了起來,公儀戾提著酒,抱著文卿離開西廂,兩人的身影在梅枝竹影中逐漸遠去,文濯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安靜地獨酌著,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她想,自己也該找個人陪了。

——

“阿昭,去幫我把衣匣裡最上麵的那兩套衣服拿過來。”

文卿被公儀戾放在軟椅上,解開了毛茸茸的貉領和厚實的鶴氅,披著暖和的絨毯,輕輕蜷著,舒服得直想睡覺。

公儀戾正想吩咐春陽去準備熱水,聞言疑惑道:“時間不早了,先生還要更衣出門嗎?”

“嗯。”文卿說,“先彆問,打開看看。”

公儀戾脫下汗濕的外袍和內衫,赤著上身走到衣匣邊,打開匣蓋,映入眼簾的是兩件金絲繡邊的絳紗袍,一對正紅色同心結綴玉絲穗束腰,雪白的狐狸輕裘和兩件形製不同的內衫。

尺寸小一些的內衫看起來薄如蟬翼,拿到手裡輕飄飄的,疊了四五層都能清晰地看見衣物後的手心,然而兩側分彆墜有一枚鈴鐺,一動便叮當作響。

公儀戾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把衣服穿上,多冷啊,小心風寒,彆以為自己年紀小就折騰。”

文卿總是忍不住訓他,訓著訓著又想起今日是他生辰,於是聲音放得愈來愈溫柔,都有些不像他了。

“先生……”

“嗯。”文卿懶懶地應著。

“這是什麼衣服啊?!”

“不喜歡嗎?”文卿看向他手中薄薄的內衫,耳廓有些發紅,麵色卻十分鎮靜,似乎這種小事對於日理萬機的中書令大人來說並不算什麼。

反倒是公儀戾自小正派,淑皇貴妃又管得嚴,塞外三年隻忙著行軍打仗,不曾見識過這些京城的玩意兒。

“……”

公儀戾沒說話,卻也沒把手中的薄衫扔掉,隻是垂著頭,結實健碩的肩臂和腰腹被暖光染成蜜色,眉眼隱在暗影中。

“幫我穿上試試,若是不合身,還要送回織造局改改。”

“……先生怎麼能穿這個?”

文卿有些驚訝,臉頰慢慢泛起紅暈:“這有什麼?隻是一件衣物而已……阿昭不喜歡便算了。”

“我沒有不喜歡。”公儀戾捧著薄紗,說話時帶點鼻音,聽起來竟有些難過,“我隻是不想作踐先生。”

文卿微微蹙眉,勾勾手讓他過來。

公儀戾走過去,蹲在軟椅扶手邊,文卿將絨毯掀起來披在他身上,順勢往他肩上一靠,挨得緊緊的,在他耳邊說:“怎麼會這麼想?”

公儀戾垂眸看著文卿,覺得心口很熱,和前世不一樣,和剛才在宮宴上也不一樣,此刻的文卿很溫柔,活生生的,離他很近,他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細膩的絨毛,在燭光下如此真切。

“先生……”

文卿聽他還是改不了口,也不再強求他,左右這些年也已經聽習慣了,先生也好,卿卿也罷,不過是一個稱謂。

他抬了抬眸,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公儀戾眉眼低垂,原本不怒自威的麵容竟顯得很難過。

文卿被嚇了一跳,困意都散了幾分,撐著身體坐起來,雙手捧著公儀戾的臉,擔憂道:“阿昭,怎麼了?”

“能和先生待在一起,阿昭就已經很滿足了,並不貪圖彆的。”公儀戾握住文卿的手,望著他墨色的,像貓一樣的眼眸,平日裡烏沉沉的,看見心愛之物卻閃閃發亮,輕輕瞪圓的寶石。

他想,就算讓他再獻祭千百次魂魄也值得。

“傻阿昭。”文卿輕撫他的鬢發,“你完全可以再貪心一些,你是我的人,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給。”

“今日是你的生辰,本來是想哄你開心些,不曾想弄巧成拙了,倒惹得我們阿昭難過。”文卿輕輕摟抱住他,像安慰小時候的阿昭一樣,隻是他長高太多,肩膀也寬闊,輕易抱不住了。

“等會兒攬月閣上空會放煙花,阿昭願意和我一起去院子裡看嗎?”

公儀戾輕而易舉地把他抱起來,用絨毯裹著,收斂好情緒,“攬月閣的煙花不是隻有除夕夜會放嗎?”

攬月閣是京城最高的閣樓,每年除夕夜會在閣樓樓頂放煙花,自他有記憶的時候便是如此。

除夕夜放煙花的地方很多,但沒有哪處閣樓會在午夜時分和攬月閣搶著放,那裡最高,整個京城都能被照亮,寵妃貴子能看見,冷宮裡的廢妃棄子能看見,深宅大院中形單影隻的人也能看見。

美麗、燦爛而寂寞的煙花,稍縱即逝的、微涼的繁華,也曾短暫地溫暖過雪夜裡的夢,如今,已經是幸福的點綴了。

“我和閣主是舊識,我說我想給我心儀的孩子過個特彆的生辰,問他能不能破個例,他同意了。”

公儀戾圈著他纖瘦的腰,把腦袋埋在他肩窩,沉默半晌,突然抬頭抵住文卿的前額,一口咬住他溫軟的下唇,發狠道:“我還以為先生把我給忙忘了。”

文卿雙手撐在他%e8%83%b8口,眯著雙眸輕輕地笑,笑聲像玉碎一般,清亮悅耳,隻是聽著便讓人想珍藏起來。

“我還沒有到會把阿昭的生辰忘了的年紀。”文卿忍著下唇被啃咬的癢意,含笑道,“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阿昭也不要獨自鬨彆扭,要朝我撒嬌,朝我發脾氣才好。這樣我才能知道我忘了不該忘的事情,否則我可能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

“我這一生中需要記憶的事情很多,但有關你的事情是最重要的。彆讓我忘了。”

第41章 遺詔(已修改)

正房外麵的庭園裡, 春陽和文念恩沒事的時候搭了一個葡萄架,很高,料想是文念恩爬著梯子上去搭的, 葡萄藤繞著架子, 綠油油的,墜著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實。

葡萄架下係著秋千,竹條編成的半圓坐具裡放著軟墊, 平時沒什麼人來, 是給文卿心血來潮想要蕩秋千時準備的,公儀戾不在的這些年, 他總是會不經意地回憶起那個春光爛漫的早晨,他在身後推, 秋千飛起來, 自由得像林中的鳥雀。

“先生冷不冷?”

沐浴過後, 兩人都穿著厚厚的寢衣, 文卿坐在公儀戾懷裡,被他從後麵環抱著,侵略性極強的熱氣無孔不入地溫養著他的身體,將臉頰熏得緋紅。

“熱。”

公儀戾用棉帕輕輕擦乾他的發尾,如墨的長發挽至一邊,露出蒼白脆弱的後頸,以及後頸上幾顆墨點一般的小痣。

公儀戾微微俯身, %e8%88%94了%e8%88%94那幾顆錯落的墨珠, 尖銳的虎牙輕輕蹭過那塊細嫩的皮膚, 文卿驚得一抖, 回眸瞪他, 眼裡卻沒有慍怒, 隻是羞惱。

公儀戾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被文卿捂住的地方,熱意開始蔓延。

“阿昭……”

“先生彆用這種語氣叫我。”公儀戾抱緊文卿,輕輕蹭他的鬢發,“我會忍不住貪心。”

葡萄架下,兩隻蛐蛐不合時宜地發出寒鳴,一長一短,似乎爭著鳴叫出什麼好歹來,皎潔的月漸漸隱匿在烏雲後,天色陰沉沉的,唯有庭園裡燈火如晝。

文卿鬆開捂住後頸的手,微微仰起臉來,湊過去親了親公儀戾的唇角:“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可以貪心。”

“你從小到大一直都很聽我的話,怎麼現在反倒不聽了?”

公儀戾沉默片刻,抱緊文卿的腰,腦袋埋進文卿的肩窩,像以往那樣笑起來撒嬌:“因為阿昭不想做貪心鬼。”

他還很小的時候,在冷宮穿著單薄的衣服過冬,每個月分給他們的月例炭火就那麼一點,貪心的宮女太監還總是把那一點克扣下來賣給旁人,他從磚縫裡看見他們貪婪的嘴臉,覺得很惡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有時候會有膽大的皇子跑到冷宮這邊來,三兩成群,爬上冷宮的圍牆像看戲班子裡的小動物一樣打量他們母子,時不時扔幾個啃過的果核進來,圍牆外宮人站成一排托舉著他們的主子。

公儀戾總是很不解,明明他們什麼都有了,怎麼還是貪圖這點卑劣的快樂。

如果他也能得到幸福,無論多麼微末,多麼短暫,他也一定會好好珍惜,不會多求什麼。

“砰!”

黑壓壓的夜空突然亮起,煙火在高空迸裂開來,五光十色,燦爛輝煌,火光的末梢像燃燒的柳條,熄滅在寂寞的高處,砰——砰——砰——京城無數人披衣下榻,透過窗戶,煙花映進微微放大的瞳孔。

“喜歡嗎?”

文卿仰頭靠在他肩上,嗓音溫柔,眉眼含笑,暖調的光映出他緋色的臉頰,那枚驚世的朱砂痣被藏進眼皮,留下彎彎翹翹的長睫護著明亮的瞳仁。

公儀戾垂眸看著文卿的眼睛,呼吸停滯,喉嚨竟有些發酸:“喜歡得快要瘋了。”

——

欽天署九機塔。

巨型渾天儀矗立在白塔露天頂閣,長安風雨如晦,空氣中飄著淡淡浮塵,朦朧恍惚的煙雨之中,憑欄站著一個人。

“九機曉夜流年誤,夢繞天光應覺寒。”

“長安,深秋已至。”

蘇紀堂於高塔之上望著滿城風雨,瞳孔是罕見的淡青藍色,像蒙上了一層抹不去的霧,始終與世間相隔甚遠。

“監司大人,當心些,雨水會濺到您的衣裳上。”

欽天署副司薑聞遠不知從哪兒拿了件鶴氅,正要披到蘇紀堂身上,卻被他一拂塵打開了。

世人皆以戶部尚書顧岱為態濃,中書令文卿為意遠,很少有人親眼見過這位欽天署上居高臨下的監司,便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朦朧失真的麵紗下隱藏著怎樣驚世的容貌。

“多此一舉。”

傳聞他出生的時候,天降異彩,有鳳來儀,南境生火,北境生水,星辰鬥轉,良田肥沃,五穀豐登。

他是大夏第一位真正的占星官,能夠明察星象之晦明變化,預言天下之勢,社稷災情,王公之爭,甚至乾擾異星輪回。

文卿和公儀戾的“蘇醒”,他在九機塔上看著,當初的選擇埋下了這一世的因果,他不後悔,因為他曾經也失去過。

“陛下命不久矣。”薑聞遠抱著鶴氅,沒在意他一貫疏離的動作,“紀堂,蒼龍有異,朝中有變,城門失火,會殃及九機塔嗎?”

“不會。”

“為何如此肯定?”

“天機不可泄露。”

“你我都是窺探天機之人,何必互相隱瞞?”

蘇紀堂撐著一柄素色油紙傘,頭也不回地離去,秋風颯颯,落雪般銀白的發尾隨轉身的動作飄起,沾染了潮濕的秋意。

“你是窺探天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