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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忙俯身耳語道:“昨日小公子打了些院子裡的板栗,親手剝的。”

“……”

“儘做些多餘的事。”

文卿語調淡漠,聽不出喜怒,然而麵色卻緩和了許多,讓春陽盛了一碗。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絲毫破綻。

但藥膳很好吃,並不像他平日吃的那樣苦,板栗的清甜溶在參湯裡,咬一口粉粉糯糯,參湯入口卻極燙,文卿教養極好,用手帕拭了拭唇,不曾因口中滾燙而失態。

“既然諸位都來了,朕也不兜圈子了,今日的宮宴既是為戾王慶生,也是為戾王賜一門好婚事。”

文卿拭唇的動作一頓。

“戾王的年紀也不小了,至今未納妃妾,如今西涼的小公主正有意與大夏聯姻,指名要嫁與戰功赫赫的戾王,君子有成人之美,此舉也對塞北邊防有益,不知眾愛卿意下如何?”

淑皇貴妃臉一白,下意識望向文卿,文卿卻沒有多餘的反應,隻是靠在輪椅上,目光淡淡地掃著在座的官員。

南宮遇起身,行至殿中雙膝跪地行禮:“陛下,塞北邊防遠非聯姻之事能夠鞏固,西涼如今和大夏各自安好,實在是沒有聯姻的必要。戾王殿下如今尚未婚娶,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臣替戾王殿下謝過陛下美意,但這樁婚事還望陛下三思啊!”

“鎮北侯所言甚是啊。”

“西涼小國,不足為懼。”

“不知戾王殿下意下如何?”

蘇拙玉的聲音如落玉輕碎,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清越。身邊是鐘堂顧岱二人,以往他身邊的位置總是空著的,沒有人願意和他坐在一起。

公儀戾向蘇拙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蘇拙玉是文卿在朝堂上的喉舌,在這場群狼環伺的宮宴也一樣,文卿位高權重,不會輕言可否,但蘇拙玉一開口,眾人便知道文黨對這件事絕不會坐視不理。

公儀戾並非是在此事上擔心,隻是文黨這麼快表態讓他有些意外,正是因為他太了解文卿,深知他是如何謹慎敬敏,十年來如履薄冰,才會因此生出一點隱秘的安心。

他起身行至殿中,向崇明帝行君臣禮,單膝跪下來,背脊卻挺拔如勁鬆,金碧輝煌的燭影中,文卿看見他的麵容平和而安靜:“回父皇,兒臣如今已經心有所屬,求父皇另擇人選。”

崇明帝悶咳了一會兒,居高臨下的位置讓他有些看不清這個兒子的容顏,忽地,他的神情變得格外厭惡,似乎是想起了極其遙遠的前塵。

“皇室子孫,談何心有所屬?”

文卿皺了皺眉,擱下了手中的茶盞,盞托磕在案幾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一旁的老臣辛稷安暗自心驚,這可是大不敬。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和戾王身上,否則保不齊明日上朝就有人參他一本,縱使文卿再得皇帝信任,按皇帝的疑心病,君臣之間也遲早生嫌隙。

文卿一向行事小心,今日這是吃錯了什麼藥。

“倘若給兒臣選擇的機會——”

“戾王殿下還年青,婚事不宜操之過急。”文卿打斷公儀戾的話,狀若無意地看他一眼,眸中藏著若有若無的警告意味,“陛下,戾王殿下在北境征戰數年,西涼諸國受其牽製,皆恨之入骨,若是讓戾王聯姻,恐怕又會挑起邊境之亂,望陛下三思。”

“文大人所言甚是,北境戰事方才落定,西涼若是又亂起來,生民如何,江山如何,望陛下三思啊。”鐘堂跪地直言。

公儀峻陰沉沉地盯著文卿,不置一辭。

他被父皇賜婚的時候,文卿可沒有這樣為他說過話。天家無情,婚事更是錯綜複雜的利益交換,憑什麼公儀戾一句心有所屬就能逃過聯姻?

不過……若是他有了西涼的助力,那再加上北境的軍權和南宮家的支持,想弄死他就更難了。

或許文卿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或許。

“罷了,此事明日上朝再議。”

“謝父皇。”

“陛下英明。”

崇明帝坐在龍椅上,渾濁的目光掃過坐得離他最近的人,許是正好提及婚事,興致上來了,便順口問了一句:“晏清今年二十好幾了罷,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沒聽見喜事?”

文卿淡淡莞爾:“快了。”

公儀戾回到席位正要坐下,聞言輕微地頓了頓。

宴席上的氣氛終於稍微輕鬆了些,文卿的同僚們皆是一副驚掉下巴的模樣,連皇帝都覺得不可思議:“哪戶人家的姑娘?朕這就給你們賜婚,冊封誥命。”

文卿心裡覺得諷刺,麵上卻不顯,隻是笑了笑:“多謝陛下美意,但微臣還沒過他爹娘那關,配得上他的聘禮也還沒備好,總之還未及嫁娶。”

禮部尚書咋舌:“哪位小姐的爹娘啊,居然連文大人都過不了關?那天底下還有能娶走他們家女兒的男子麼?”

“有什麼可奇怪的,我雙腿有疾,身體又孱弱,以前從沒想過要成家,畢竟成親便是拖累旁人,對方會有顧慮也是人之常情。”文卿吹了吹新沏好的茶,唇邊的笑意淺淡。

淑皇貴妃疑惑地看了眼自家兒子,公儀戾察覺到她的目光,回以同樣疑惑的眼神,不過另一邊氣氛融洽,他也不好貿然插話。

公儀戾在席間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借口暫離去了殿外,趁著月色到一旁的落亭湖透透氣,暗波粼粼,倒映出公儀戾俊朗卻滿布陰霾的麵容。

石子落進湖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儀戾伸手觸及湖麵,深秋冰冷的湖水侵蝕著指骨,碧綠的浮萍繞著手指緩緩浮動,靜謐的湖心,遠遠地傳來一兩聲蟲鳴。

他懷念塞北的秋風和烈馬群。

公儀戾沉默地望著湖底深處,那顆石子落下的地方,他想那裡一定很冷,和當年的冷宮一樣,和現在的皇宮也沒什麼不同。

可他又貪念京城的溫暖。

狀元府熱騰騰的紅泥火爐,娘親縫的衣裳,先生溫柔的懷抱和耳語,東市香甜的桂花糕……

倘若給他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選擇生在帝王家……嗎?

如果他不是皇子,文卿還會看他一眼嗎?

——

“小公子在落亭湖,唉聲歎氣的,好像是有什麼煩心事。”

春陽俯身,在文卿耳邊說道,聲音極輕。

文卿微微頷首,示意他知道了。

“讓他先回府等我。”

春陽一臉忍不住笑的模樣,輕聲道:“是。”

文卿睨他一眼:“神情收斂著些,阿昭心細,事先被他發現了便不算驚喜了。”

春陽點點頭,正色離席。

又過了半個時辰,宮宴慢慢散去,卻無人再提起這場宴飲的主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拒絕了這場聯姻,也就意味著戾王將和普通王爺一樣,不再具備和太子爭權的政治優勢。

為了所謂的心有所屬,那般虛無縹緲的東西,失去了榮登大寶的資格,在文武百官看來簡直是荒唐至極,虧他們曾經還對這個年輕將軍青睞有加。

不過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情種,黨爭政鬥中最先死的就是這類人。

第40章 煙花(已修改)

公儀戾獨自上轎離開皇宮, 燈火通明的夜裡,除了暗處的眼線和探子,沒有人在意他的行跡。

出宮之後, 他便策馬一路狂馳至京畿獵場, 拉足弓箭射靶,每一箭射得極準極重,箭鏃生生穿過靶麵。風極冷, 曠野極黑極深, 唯有少年郎雙眸如炬,像是野獸。

宮宴還在繼續, 隻剩下最後一群位高權重的王公大臣,公儀戾走後, 氣氛似乎融洽不少, 說起來恐怕沒人信, 這一開始是專程為公儀戾慶生的筵席。

文卿借口乏了, 從群臣中脫身,回到府中卻不見公儀戾的影子,一問,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回來過。

“十二,你家主子去哪兒了?”

夜色已經很深了,文卿看向府外,神色有些不安, 十二從屋簷上一躍而下, 抱拳道:“回大人, 王爺沿著長安道策馬出京了, 需要屬下前去查探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文卿蹙了蹙眉:“不是讓他回府等著嗎?”

“王爺或許有自己的事……”

“能有什麼事值得這時候出京?什麼時辰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十二噤聲, 將頭埋得更低, 暗自祈禱王爺早些回來,否則沒人擔得住文大人的脾氣。

文卿席上喝了兩盞,原本覺得沒什麼,畢竟酒量頗好,此刻卻覺得有些頭疼,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最重要的一環卻出了差錯。

“多派些人手,沿著長安道去找,把王爺給帶回來,越快越好。”文卿冷聲道,“跟他說一聲,今日是他的生辰,我一直記著。”

話音未落,府外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聲音越來越急,最終駿馬嘶鳴一聲,停在了相府紅漆金環偏門邊上。

公儀戾將韁繩交給馬夫,一路跑進來,手裡提著一袋油紙包裹好的桂花糕,風吹得久了,已經變冷發硬,但明早一蒸依然可口香甜。

“先生!”

他還是習慣這樣叫,脫口就喊了出來。

“十二也在?出什麼事了嗎?”

十二目光有些哀怨地看著他,朝他行了一禮後飛快逃離了此地,並不想打聽深宅大院裡的皇家秘辛。

公儀戾看向文卿,看到他臉上慍怒卻又委屈的神色,突然福至心靈,跑過去攏了攏他厚厚的貉領。

“先生……我給你帶了桂花糕回來。”

他摘下麵具,低頭湊近文卿,沉聲耳語,身上裹挾的熱氣有些強勢地鑽進文卿的領口。

文卿彆了彆臉,似乎有些生氣,又想起今日是眼前人的生辰,兀自氣悶了一會兒,又抬手抱住了公儀戾的後頸。

“去哪兒了?怎麼不和我說?”

“去郊外透透氣,宮裡太悶了。”公儀戾蹭了蹭文卿的鼻尖,很粘人似的,語氣像在撒嬌。

“嗯……”

文卿沒再計較這件事,緊了緊胳膊,示意他抱自己起來。

“先生,你身上好冷。”

“阿昭多抱抱就暖和了。”文卿應酬太久,實在是有些疲憊,靠在公儀戾肩上,長睫半垂著,身上沒什麼力氣。

公儀戾一怔,一邊臉熱一邊笑著,把人抱得更緊了,穩穩當當地往正房走,路過西廂時,發現文濯蘭正坐在窗邊,一邊喝酒一邊衝他微笑。

總感覺……彆有深意。

“姑姑,這麼晚了,不歇息嗎?”

“自然是在等我們阿昭回來咯,喏,這是姑姑自個兒釀的葡萄酒,這些年你在外邊兒征戰,沒喝到過,如今可得好好嘗嘗。”

文濯蘭提起兩壺酒,從窗戶給遞出來,酒壺上打著紅絡子,用草藥結繩封著,沒打開就聞見濃鬱的酒香和藥香。

“多謝姑姑。”

文濯蘭擺擺手,從桌上拿起一個銀製的機巧盒子,雙指夾著遞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