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嘯湊頭過來,呼出的熱氣濡濕了林白梧纖白的頸子:“熊熊叫小金子去了。”
“小金子?”
淵嘯嫌棄的皺了皺眉:“給你果子的醜猴子。”
“叫小金子啊……人家哪裡醜了、多可愛呀。”
“梧寶兒還有心思想旁的?”淵嘯啞聲笑,粗壯手臂收緊,一把將人抱了起來,聲音低低沉沉,“一會兒就叫你什麼都想不了。”
峪途山東坡,虎族領地的暖泉池子,池水清澈見底、池麵正氤氳的冒著熱氣。
高大漢子抱著肚子滾圓的小人兒,輕輕踏入暖水裡。
林白梧細瘦的手臂緊緊環著漢子粗壯的頸子,頭埋得又低又深,聲音悶悶的:“不行、不行,光天化日的,有人瞧呢。”
淵嘯抱著林白梧緩緩沉進池水裡,溫泉水呼啦一下將兩人浸漫,暖意襲來,情/慾蒸騰。
*
林大川睡到巳時才醒,燒酒暖胃,通體舒暢。
他瞧了眼天色,心裡頭一沉,哎呦呦直歎氣,想著怪自己喝多了酒,都忘了給娃兒做飯。
他趕緊披上衣裳、穿好鞋,推門出去,卻瞧見堂屋裡,桌子、椅子全堆在門口,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林大川心口子一凜,忙奔去林白梧的臥房。
屋子裡空空蕩蕩,娃兒不在!
林大川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猛吸了數口子長氣,才讓自己緩下來。
他拔腿往外頭跑,正見大開的門口,圍著一大群人——
“天爺哎,昨兒個夜裡,動靜大的,嚇死個人呦!”
有漢子連連附和:“我家都要睡下了,就聽見地動山搖,跟要塌了似的。”
董家媳婦兒一聽,猛拍大腿:“可不是!平小子他爹以為地動了,剛要抱娃兒出去躲,就聽見有獸嚎,聲音響的嘞,耳根子生疼,又給嚇回來了。”
邊上婦人一聽,縮著頸子、聲音發抖的問道:“野獸出山……難不成,是觸怒了山神?”
“彆胡說!咱上河村人遵規守矩的,咋可能觸怒山神!”
“我、我也沒說是咱村子啊!”
一霎間,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瞧著不遠處血忽淋剌的土地,轉著眼睛,皆不作聲了。
忽然,林大川發瘋了似的跑出來,他扒開層層人群,急喊道:“你們、你們瞧見我家娃兒了嗎?!他一早……”
“哎老林頭!彆過去!”
喊得遲了,林大川已經衝了出去,就見家門外的大地上,斷臂殘肢、血肉模糊……
血腥氣撲鼻,他喉嚨裡直犯惡心,倒抽了幾口長氣,晃晃悠悠就要栽過去。
有漢子緊追上來,一把扶住林大川:“你、你彆慌,沒瞧見梧哥兒!”
“哎呦!村長已經去衙門口子請人了!咋還不回啊!”
*
第91章
林大川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才勉強穩住身形。他不顧旁人的勸阻,執意衝向了血肉淋漓的地界。
經過一夜冷風的吹襲,土地上的血跡早已經乾涸,血腥氣也散了大半。
可殘斷的四肢, 破碎的五臟六腑, 自頸口斷裂的頭顱, 到死都沒有閉合、到現下還流著血水的雙目, 仍瘮人。
林大川渾身篩糠一般顫唞起來, 他腿一軟,“咣當”一聲跪在了地上。
即便村人說了這裡頭沒有林白梧,可他不仔仔細細瞧過一遍, 仍然不放心。
林大川捂住口鼻、忍著惡心, 手指顫唞的將每一顆頭顱都翻找過, 待真的沒有發現林白梧,才戰栗著舒出一口氣,額角的冷汗緩緩滾落到臉頰。
山風狂卷,混著秋寒和未散儘的血腥味, 吹得林大川滾汗的皮膚生生的冷。
他打了個寒噤,頹然的坐在光/果的大地上,目光呆滯。
身後的村人不敢往屍首處走太近, 隻站在老遠的地方勸他——
“老林頭, 彆坐那兒了,回家去吧。”
“梧哥兒說不定就是出去溜達了, 沒多一會兒便回了。”
“你可不能想不開啊, 你要是病了, 梧哥兒得多難受。”
可林大川知道, 娃兒自打有了身子, 肚子大起來,便很少往外頭走。
尤其淵漢子不擱家,他更是門兒都不出。
咋可能天不亮堂就到外頭瞎溜達,還半句話兒都沒給他留。
怪他、都怪他,若不是他貪嘴喝多了酒,也不至於找不見娃兒。
林大川手肘抵著膝蓋,手掌捂住滿是皺紋的眼睛,痛苦的、無聲的慟哭起來。
日頭逐漸上升,天色已然不早。
正是秋收農忙時節,家家戶戶手裡活計都多,忙得厲害。
村人又抻著頸子勸了幾句,見實在勸不下,唉聲歎氣的搖搖頭,紛紛散開了。
蒼茫天地間,林大川背脊彎曲,失魂落魄的坐著。
他腦子裡全是村人方才說過的話兒——
夜裡頭來了夥山匪,估摸是瞧你家氣派,生了歹意。
後頭不知道咋回事兒,野獸奔出了山,將匪人屠儘了。
林大川渾身顫栗,手握緊成拳,雙目通紅,山匪、野獸……
他家娃兒不管被擄到了哪兒,不管是死是活,他都得找回來!
忽然,耳側響起“吱吱吱”的叫聲,林大川一偏頭,就見一隻金毛猴子立在他腳邊。
小猴兒伸出毛茸茸的小爪拍了拍林大川的手臂,林大川疑惑的皺緊眉頭,就見一隻靛青色的錢袋子,輕輕放到了他手裡。
林大川心口子猛的一縮,緊張的看去小猴兒,渾濁的嗓音發著抖:“是淵漢子?”
小猴兒沒聽過這叫法,踩著小腳,搖了搖毛乎乎的小腦瓜。
林大川咽了數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又問道:“是……是梧哥兒?”
見小猴兒歪著腦瓜沒作聲,他慌張的伸手指向林家門:“住在那裡的娃兒,大概……大概這麼高。”
小猴兒一瞧,甩著長尾巴、歡快的“吱吱吱”叫,伸著毛爪爪指去峪途山。
林大川瞧著密密匝匝的樹林子,眉頭擰緊、啞聲問:“你是說,他進了山林子?”
上河村人倚靠峪途山而生,傳說山裡頭住著山神,為了不擾到神仙清淨,這裡千百年流傳的不成文的規矩——除了峪途山南坡,其餘地界絕不可踏進半步。
有膽子大的漢子不信邪,偏要往其它山頭生闖,到頭來,都是有去無還。
林大川瞧著小猴兒手指的方向,心口子突突的直跳。
他手心冒出涼汗,顫唞著又問了一遍:“你是說,我兒林白梧,進了山林子?”
小猴兒轉著瑪瑙似的眼珠,毛爪爪點了點林大川手裡的錢袋子,又抬手指向山林子:“吱吱吱!”
“你要帶我去?”
小猴兒卷著尾巴跳起來:“吱吱吱!”
林大川布滿皺紋的眼睛茫然的望去峪途山,他深深吸了數口氣,攥緊錢袋子,緩緩站起了身。
峪途山凶險,很可能有去無回,可林大川知道,自己彆無選擇。
他低頭瞧去小猴兒:“你等我下。”
林大川微微佝僂著背,拾起步子,返回了林家。
這宅院,他活了大半輩子,眼瞧著它自破落變作了如今的模樣。
林大川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這一走是否還能回來。
他將狼藉一片的堂屋收拾了乾淨,桌子、椅子歸位,反身關門時,正瞧見堂屋的木門上,是刀劈斧砍的斑駁痕跡。
這好好的木門被劈砍的破爛不堪,林大川關門的手一抖,手指輕輕摸在刀痕上。Ψ思Ψ兔Ψ網Ψ
一股子怒氣自腹腔而生,熊熊烈火般燒的林大川全身血液沸騰。
他自灶堂裡拎出燒火棍子,朝向正立在自家門口的小猴兒道:“走吧。”
山路崎嶇、坎坷曲折,尤其這尚未開荒的峪途山之東,更是陡峭難行。
小猴兒在前頭帶路,許是知道他腿腳不便,走得並不快。瞧見長得好的山果子,還跳上樹梢頭,摘下一兩個,塞進林大川的手裡。
林大川在後頭緩緩的跟,本來還擔心遇著野獸,卻不想行了數裡地,竟是一路平順。
直到聽見一聲獸吼,自遠方震天動地的傳來。
林大川喉嚨口一緊,雙手死死攥著燒火棍子,後背貼緊樹乾,顫唞起來。
他躲在一處粗樹後頭,隻小心謹慎的露出一雙眼睛,就見相隔百來丈外,一頭銀紋巨虎正朝他緩緩走來。
林大川瞪圓眼,心口子擂鼓一樣跳動,正不知該如何逃時,就聽一聲熟悉的、久違的聲音傳了過來:“阿爹!”
林大川怔忡,隻感覺冰涼的心口瞬時回暖,他循聲望去,正見林白梧騎在一頭巨虎背上。
林大川雙目圓瞪,以為這凶獸挾持了林白梧,明知道力量懸殊、較量不下,還是提著燒火棍子衝了出來。
淵嘯瞧著怒火中燒的林大川,口裡委屈的“嗷嗚嗚”,甩著粗壯的毛尾巴,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去。
虎背上的林白梧忙喊道:“阿爹!彆打!”
林大川這才緩緩停下揮動的手臂,可棍子卻不敢收,仍直挺挺的舉著。
巨虎伏臥在地,輕輕壓低身,放背上的林白梧下來。
林白梧的腳才沾到地麵,林大川便衝了上去,將他死死護在身後頭。
他緊張的眼眶子通紅:“你咋樣?受傷沒有!”
林白梧捧著肚子,輕聲道:“阿爹,我好著呢,老虎不傷人。”
林大川聽也不聽,固執的護住娃兒,舉著棍子一頓狂揮亂舞。
淵嘯仍臥著,吊著金瞳委屈的瞧人,大腦瓜搭在毛爪背上,口裡發出嗚咽低吼。
它嚎聲不大,可卻仍讓林大川心驚膽戰,他拽住林白梧正要走,就聽娃兒忽然開口道:“阿爹,這是淵嘯。”
林大川四處張望:“淵漢子?他擱哪兒呢?!”
林白梧自林大川身後走出來,不顧勸阻,跑回了巨虎跟前,小聲道:“爹,它就是阿嘯。”
“咚”的一聲響,燒火棍子掉到地上,咕嚕嚕的滾到了林大川腳邊。
他眉頭緊鎖,驚詫的瞧向林白梧,又瞧向銀紋巨虎,不敢置信:“你說這老虎……是淵漢子?!”
林白梧的白齒咬著下嘴唇子,輕輕點了點頭。
淵嘯是老虎這事兒,林白梧打頭裡,是沒打算和林大川講的。
阿爹年紀大了,他怕他承受不住。
可他這肚子逐漸大起來,聽淵嘯的意思,最多再一兩個月就要生了。
尋常人家,再是一胞多子,也沒有三五個月便產子的道理,他阿爹心裡頭緊張他,若他不足月便生產,定要擔驚受怕。
若再生出兩頭毛乎乎的小老虎,他想瞞也瞞不住。
到時候他身子虛,若命不好、再遭遇了凶險,便沒法同阿爹解釋,不如早早說清。
有阿爹在,不管多難他都不怕。
林大川聽著林白梧的話兒,深吸了數口子氣,才顫顫巍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