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便幫著阿娘來看。
她繡工雖不精,可比林白梧好上許多,她低頭瞧著林白梧的繡麵,一樹枝頭繁花兒。
伸手指到花苞處,輕摸了摸:“這裡疊太多層了,顯得厚,這裡又疊得少。不過你已經很厲害了,我記得我學時,半年了才能繡成你這樣兒。”
林繡娘聽見她的話,頭自繡麵裡抬起來:“你還好意思說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哪兒有梧哥兒認真。”
巧兒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到林繡娘跟前,偏頭瞧她娘手上的活計。
這是一幅賀壽圖,繡的卻不是壽星、壽桃,而是一條闊海翻浪的蛟龍。
她蹙眉:“墨哥兒乾啥要條蛇啊,怪嚇人的。”
“這頭上帶角,是蛟。”林繡娘手下針不歇,“東家要啥呢咱就繡啥,墨哥兒既想照顧生意,娘念他的好呢。”
林白梧抬起頭:“墨哥兒?”
巧兒點點頭:“就是嫁去鎮上吳家,給人做四房的墨哥兒。”
林白梧驀地想起除夕時候,瞧見的那場熱鬨的成親,不禁問道:“他……咋樣了?”
巧兒笑起來:“還成呢。雖說是嫁去給人衝喜的,還是個四房,但吳家老爺待他好,他手裡也有了銀錢,比在王家舒坦多了。”
邊上的曲長風,雖垂著頭,卻不動聲色聽得可認真。
他牙齒咬著下嘴唇子,將死白的唇色咬出一絲兒紅。
是啊……
四房又如何,隻要相公仁義,日子咋也不會太難過。就是差,總也比家裡舒坦。
他小心翼翼的瞧一眼林白梧,再瞧一眼他桌麵上的吃食。
緊張的直搓手,梧哥兒有身子了,他那個相公……該是忍不得的吧。
*
第77章
林白梧聽著巧兒的話, 心裡竟有些喜悅,他與王墨雖然隻有過一麵之緣,卻因為都是可憐人,而心有憐惜。
這般看來, 吳家那個癱爺子倒是個仁義的漢子, 不為難家裡的哥兒, 是極好的。
他正想著, 巧兒忽然道:“張蘭桂這個黑心的婆娘, 也算是無心插柳了。”
林白梧微怔,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兒了,現下聽來, 讓他不由得想起大雪封山時候的事兒, 胃裡忽然就犯起惡心。
他趕緊抓了顆酸果進口裡, 牙齒咬破果皮,滲出酸甜的汁水來,才讓他喉嚨口子舒坦些。
林白梧輕聲道:“張媒婆麼……”
“嗯。”巧兒點點頭,走回椅子坐下, 將繡到一半的繡品拿起來,繼續繡,“她壞事乾得可多, 淨為了禮錢蒙騙人, 將村裡哥兒、姐兒的外嫁。不過也算老天開眼,摔斷了腿。”
“摔斷了腿?”林白梧詫異。
“你不知道嗎?”巧兒自繡麵裡抬起頭, “好早之前的事兒了, 嗯……得有幾個月了。”
當初淵嘯來林家下聘, 張媒婆失了大麵子, 走到哪兒都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張蘭桂這麼個好麵子的人, 窩在家裡成日成日的不敢出門兒。
能讓她提起興致的唯兩件事——喝酒和到處編排林白梧的閒話。
她那個嘴又臟又碎,什麼都說:
“林家那個雙兒看著老老實實的,其實可能勾漢子,要不這淵漢子咋瞧上他的?”
“那淵漢子沒準就是沒見過雙兒下頭啥模樣,圖個新鮮,等玩兒夠了,準得棄了。”
“你他娘的放屁!我嫉妒什麼?!我家哥兒孕痣深、長得也俊,那得是嫁達官顯貴的,一個山裡來的野漢子,我才瞧不上!”
打頭裡村子人還當笑話聽聽,到後麵發覺她說的越來越離譜,個個都不信了,見著她就躲。
張蘭桂心思鬱結,酒喝得更厲害,常常夜深人靜時,坐在堂屋裡唉聲歎氣。
一日月黑風高起,屋子外頭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野雞叫,伴著夜風、啼破圓月,尖銳的瘮人。
野山雞站在高坡上,高昂著頭、奮力振翅,一聲雞鳴邪祟起,緊接著四麵八方都傳來雞叫聲,嘈嘈亂亂、此起彼伏,震天嘹亮。
張蘭桂心裡一哆嗦,就聽見撲撲啦啦振翅聲,她忙開門出去瞧。
漆黑深夜裡,山風卷著寒意迎麵撲來。她家圈養的二十來隻雞,齊齊炸著毛、通紅著眼,夾著膀子發癲似的往外頭狂奔。
奔的急了,幾隻撞在一起,咯咯咯噠痛叫著摔得四仰八叉。
雞毛下雪似的落滿地,這些雞顧不上疼,暈暈乎乎站起來,不管不顧、埋著頭繼續朝外頭衝。
張蘭桂驚得酒都醒了大半,這每一隻雞都是錢,二十來隻、二十來隻啊!她雙手拍著大腿,抄起根棍/子就去追雞。
月亮隱進雲層裡,天黑樹影斜,張蘭桂又醉熏熏的瞧不清路,不知怎的就跑進了峪途山林子。
峪途山南坡,多的是獵戶在山裡頭設的陷阱,樹枝子蓋著、碎草屑壓著,可隱蔽。
張蘭桂追著雞,心頭火起,耳聾眼瞎,一腳踩空,“咣”的一聲砰響,翻進了不知道誰家的陷阱裡。
巧兒手下不歇,針尖兒穿過繡麵,拉出繡線,她垂著頭:“好在那坑不深,裡頭又沒放竹刺,要不這翻進去,命都沒了。”
林白梧聽的怔愣,心口子提緊,他輕聲問:“她家雞……乾啥飛出去啊?”
“說來巧呢,她家那一片兒,就她家雞發了癲。”巧兒放下針,看去林白梧,“後來我聽人說,張蘭桂在堂屋喝得迷糊,根本沒聽見雞叫,是有人敲了她家的門兒。”
巧兒搖搖頭:“哎誰知道呢,反正村子人都說她是壞事做多了,遭了報應。”
林白梧聽的心口子砰砰砰的跳,就聽見巧兒又說道:“還有墨哥兒的那個弟弟,到眼下都沒好。”
忽然,久未開口的林繡娘抬起了頭,她細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麵:“彆東家長西家短的了,你活計繡好了?”
“哦,馬上繡。”巧兒縮著頸子,朝著林白梧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回頭和你說。”
這一打岔,話頭兒就過了,巧兒也沒記起要和他說。
還是林白梧主動問起來了,她才拉人到一邊,同他說小話兒。
王墨的那個弟弟王虎,家裡的老兒子,被慣的無法無天。
帶人進林子裡打鳥兒,不知道遇上啥,回去人就傻了。
林白梧睜圓眼:“帶人進林子?還有彆家孩子?”
“這個王虎孩子群裡稱霸王。”巧兒撇撇嘴,“不過其餘娃兒隻是昏過去了,沒啥大事兒,就他一人腦子傻了。”
“那他阿娘豈不是要發瘋?”
“是呀。”巧兒點點頭,“秦氏因為賣墨哥兒衝喜,才得了吳家一大筆銀錢,本還想送他老兒子去私塾呢,這下好了,話都說不利索。”
林白梧聽得心口子砰砰砰直跳,若隻是張蘭桂這一件事兒,大可說成是巧合,可還有個王虎……
忽然,一個離譜而詭異的念頭又橫亙在了他腦子裡,久久不散。
林白梧驀地想起在菜地裡,淵嘯叫野山雞幫他捉蟲,他似是懂獸語,兩嗓子便嚇得野山雞唯命是從,那家養的雞該是更不在話下。
但淵嘯並不知道他與王虎的過節,隻有、隻有他的貓兒。
那時候大貓兒昏迷不醒的,會是貓兒麼……
巧兒見他兩道眉皺得可緊,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安撫道:“你彆害怕,村裡人都說是王秦氏賣兒子得了報應,王虎才傻的。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行的端正,不怕鬼上門。”
她拉起他的手:“進屋了,外頭多熱呢。”
林白梧的心口子還揪得緊緊,巧兒已經拉他進門了。
門“嘎吱”一聲打開,就瞧見曲長風慌張的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曲長風渾身一僵,趕緊將桌麵繡到一半的帕子胡亂塞了起來。
林白梧皺起眉,繞過長桌,走到了自己的桌子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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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八月桂秋,山裡氣溫逐漸轉涼,尤其日光稀薄的早晚,山風一起,吹卷的早落的枝葉簌簌,更顯得秋景涼。
林白梧的身子已經近兩個月,開始顯懷,可肚子卻比尋常婦人三四個月的還要大些。
他生的瘦,即便有了身子,胳膊、腿兒也不見粗,隻有腹部微微隆起,衣擺一蓋住,不細瞅,倒也不算明顯。
可他眉目間,卻微微起著變化,和他呆久的人不覺得,不咋瞅見他的人眼下一瞧,便覺得他與以往大不相同。
眉眼間細膩柔和,眼波流轉裡儘是清風和煦,柔情似水。
這讓以往覺得林白梧配不起淵漢子的村人心裡頭直打鼓,想著這俊俏卻寡淡的哥兒,啥時候這麼韻味十足、風/情無兩了。
尋常人都這般覺得,淵嘯這個枕邊人更是忍得難受。
他還是大貓兒的時候,便覺得這小雌雲朵似的柔軟,恨不能日日捧在手心裡。而今懷了小老虎,逐日的食補下,他的小臉兒愈發圓潤,可愛裡透著嬌俏,他更是心癢難耐。
漫長而難/捱的夜裡,淵嘯摟著人,寬大的手掌忍不了多時,就開始不老實。
林白梧仗著自己懷著娃兒,有恃無恐的捧著肚子,歪起頭瞧他:“你不能要我,我有身子呢。”
淵嘯的唇密密實實的壓過來,自林白梧的額頭、臉頰,到頸邊,再到他微隆的肚子,溫柔的親。
他撐手在他身體兩側,一錯不錯的瞧人,呼氣溫熱,一浪壓過一浪:“小老虎皮實,沒事兒。”
“不行不行。”林白梧聽著他壓抑、顫唞的聲音,心裡頭一緊,方才的鎮靜自若煙消雲散,轉而間全剩下慌張了。
他側過身,捧著肚子:“我身子不穩,你不能要我。”
夜色深沉,將炕上的人徹底籠罩。
隻是習慣了夜行的老虎,能將暗夜裡的萬物全然洞悉。
淵嘯瞧著側過身、更顯得如山陵起伏的身體,尤其那肚子裡,是他的血脈。
一股無端的熱流湧向心口,男人咽了口唾沫,舌尖自尖銳的牙齒輕輕滑過,粗手指挑開了林白梧單薄的衣衫。
捧著肚子的人背脊明顯一緊,眼睫顫唞如夜蛾振翅:“唔……還不行呢。”
淵嘯寬闊的%e8%83%b8膛壓過來,聲音低啞:“梧寶兒想不想要我?”
林白梧並緊腿、輕蹭了蹭,抿著唇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支支吾吾道:“想要……可我、我挨不住。”
淵嘯勾起唇,親了親他紅潤的嘴:“用腿。”
……
天光將明,日頭爬上山坡,躍進層雲裡。
林家院子裡頭,傳來一聲一聲有規律的敲擊響,林大川正在打木頭。
刨子刨在木頭麵上,揚起一層碎木屑。
娃兒懷小娃兒了,過不了多久,家裡便要熱鬨起來,他這個做阿爺的,活計還多呢。他得給小娃兒做搖搖車、小木馬、撥浪鼓……
這事兒他想了許多年了,如今成真,心裡頭掛蜜似的甜。
不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