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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不放,眼下有了前途,馬上就攀上劉家了。”

“我瞧著這員外也就是個跳板,等他考了舉人、做起官,說不準也得甩下糟糠之妻喲。”

“嘖,粉頭白麵的,最是薄情。”

鄭芷沒去範家宅院瞧,可他家臨著村口的闊路,馬車一輛一輛的駛過,車輪滾著泥土,他想不瞧見都難,他想著,範潯該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日,範潯即將成親的消息傳遍村子。

連著幾日,鄭宏看人看的可緊,生怕鄭芷又頭腦發熱往鎮子上跑,可他到底得做活兒,沒辦法時時刻刻將鄭芷彆在褲腰上,這一不留神,就叫鄭芷鑽了空子。

鄭家的牛車一早被鄭宏駕走了,鄭芷便固執的順著路邊往鎮子走。他這時候,對範潯早沒了半點念想,可就是憑著心口子一股氣,也偏要往鎮子去。

他想瞧瞧本該屬於他的昏禮,究竟是如何大的場麵,還有他心心念念了幾年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的薄情寡義。

鄭芷走了小一個時辰,終於被同路的鄉親瞧見,認出他是鄭家的那個小哥兒,給叫上了牛車,拉他往鎮子去。

範潯成親,是入贅,一乾事宜皆由劉家一手操辦。

劉家做古玩生意,家底厚實,雖然當朝並不限製商戶科舉,可一整個劉家門,全是那滿腦子生意經的商人,沒一個往仕途上走,再有錢也被人瞧不起。

因此劉員外一早到書院打聽的明明白白,這範潯帶一個久病的老母、家底薄,能考學全靠村人接濟,這種人,有心思、忍的下苦,好拿捏,因此他一考中秀才,便馬不停蹄的找來了。

劉家大戶人家,門頭好生氣派,還沒走近前兒,就能瞧見兩尊高大的漢白玉石獅子立在門兩側。石獅子腳下團著球兒,頸子上係著絲綢大紅花,喜氣洋洋的。

還沒到開宴席,劉家大郎站在門口迎客,他身材稍胖,豎玉冠、著靛藍金線繡元寶緞子麵、手戴墨綠扳指,逢人便抱拳寒暄,整個人富態而精明。

劉家家大業大,結交的儘是權貴,登門客要麼是玉器行的吳家、要麼是藥材行的周家……無一不貴氣。

鄭芷就站在遠處一棵楊樹下,楊樹垂下的絮子擦在臉上,讓他有些癢。

他伸手撓了撓臉,就聽著一聲亮堂堂的嗩呐響自遠處傳來。緊接著,劉家門口熱鬨起來,看客、小廝、嬤嬤,全都出來瞧新郎官。

範潯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他騎高頭大馬,%e8%83%b8`前綁著豔豔的紅色綢帶大花。到劉府門口,因為腿不夠長,等下人放好了木頭凳子,才從馬上款款步了下來。

劉家一見來人,全迎上去,攔門子不給人進。

範潯臉上堆起笑,朝著幾個大舅哥作揖行禮,可幾人門攔得死死的,如何不肯放水,範潯%e5%90%9f詩作對、好話說儘,終於被放進了門子。

日頭西沉,遠山隱於黯。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一聲歡天喜地的銅鑼響,終於禮成。

禮樂聲沒停,鼓瑟笙簫又起,劉家開了席麵。

天色漸晚,鄭芷站的位置不好,瞧不清裡頭的場麵,隻能順著劉府的大門,稍稍瞧見半寸不甚清明的光景,那樣的熱鬨喜慶。

鄭芷沒往前走,他也感覺不出來有多難受,甚至心口都沒有之前那種撕裂了似的疼。他像是落在冰窟子裡,冰水兜頭灌在臉上,阻隔了他的呼吸,讓他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吸了吸鼻子,該走了,要麼被阿爹阿娘知道,定要難受。

他其實好想不管不顧就衝進去,鬨個魚死網破,當著劉家人的麵質問範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做這麼絕,良心會不會痛?

可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鬨的大了,劉家定是有一套說法,到時候傳遍鎮子,牽連的他阿爹都難做人。

鞋底在地麵磨了三磨,鄭芷正要走,卻忽見一個高壯的身影,自幽長深巷裡凶神惡煞的走了過來。

他臉上蒙一塊黑布,手裡握一把長砍刀,刀背上三隻鐵環,打在一起叮叮當當的響,他孤身一人,背著光而來,殺氣騰騰的猶如地獄裡的閻王。

鄭芷一顆心“唰”的提到嗓子眼,再不擔心會不會被人瞧見,自楊樹背後鑽了出來,驚詫的瞧著來人。

劉家門裡熱熱鬨鬨,範潯正舉著杯子同人敬酒,觥籌交錯裡,互相道著吉祥話。

熊熊無柬無帖,府門小廝瞧見他那砍刀,想攔又不敢攔,緊張問道:“可是劉府的客人?”

熊熊沒說話,眯了眯眼,大掌一起,“咣”的一聲巨響,將小廝一把拍上了牆。

他冷眼掃著滿院,正瞧見高堂滿座的主桌,二話不說,起步上前,舉起刀便砍了過去。

又快又猛,如刮過一陣暴烈狂風。

隻聽見“砰”的巨響,刀刃劈在桌麵,將厚重的紅木圓桌砸的四分五裂,斷開的木頭往天上飛,盤子、碟子猛然拋高又砸向地麵。

“劈裡啪啦”的碎裂聲不斷,場麵頓時亂作一團,人群作鳥獸散,哭叫聲此起彼伏。

“啊啊啊救命啊!有歹人!”

“天爺啊!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是做的什麼孽啊!”

“快來人!快去報官。”

熊熊提著刀,滿場搜尋範潯,終於在雕花木椅邊找到了人——範潯雙手抱頭,嚇得魂不附體,熊熊高大的身影小山一般罩過來,他後背一緊,“啪”的一下雙膝跪地,咣咣咣的猛磕頭:“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他渾身篩糠一樣的抖:“我就是一個窮書生,身無分文啊!我與好漢無冤無仇,好漢饒了我吧!”

見人一直不走,範潯忽然喊起:“我是入贅的!劉家有錢、劉家有錢,他家是做古董生意的,那個、那個穿藍衫子的是他家大郎,你朝他要,不要找我啊啊啊!”

“砰”的暴響,雕花木椅被一把劈了個粉碎,木屑濺了一臉,範潯來不及管,見沒了倚靠,慌慌張張的往桌子底鑽。隻見他爬過的地方一溜水漬,竟是嚇尿了。

熊熊殺紅了眼,將宴席徹底鬨了個天翻地覆,整個場子,再沒一處好地方。打他知道範潯如此囂張的退親,便想了千百種治人的法子,都不解氣,隻有砸了這席麵才能讓他爽利。

熊熊砸夠了,瞧著滿院狼藉,輕輕扭了扭頸子,趁官府兵卒還沒趕到,提著砍刀出了門。

這時辰,天已透黑,家家戶戶門前都亮起了燈籠,照的路麵明明暗暗。

熊熊孤身一人走在石板路上,待隱進重重黑暗裡,他扔下砍刀,快速消失無蹤了。

事情發展的太快,狂風暴雨似的衝擊而來,鄭芷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他伸手揉了幾遍眼睛,待瞧清劉府裡頭糟亂的場麵,才認清剛剛發生的、原來都是真的。

他撫住心口,正不知所措,耳邊忽然響起車輪響,他下意識回過頭,就見他阿爹沉著臉,朝他走了過來。

鄭芷心裡一驚,拔腿就要跑,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鄭宏逮住了。

“阿、阿爹……”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和你娘!”

“我、我就來看看,沒作亂。”

鄭宏管不起那些個事兒,隻拽著鄭芷的手臂給他塞進牛車裡。

鄭芷這回好聽話,乖乖巧巧的縮在車鬥,動也不動。

車輪壓過石板路、土路,嘎吱嘎吱的往上河村的方向行去。

鄭芷自車鬥裡出來,小心翼翼的坐到鄭宏邊上,輕輕的叫了句:“阿爹。”

鄭宏還惱著,一句話不想說,隻悶著頭自顧自的駕車。

鄭芷委屈,他湊過去,抱住鄭宏的手臂,小腦瓜蹭了蹭:“阿爹,我錯了。”

鄭宏一瞬間便鼻子酸,他咽了好幾口唾沫才穩住,喉嚨發堵,哽咽著“嗯”了一聲。

鄭芷見人理他了,忙解釋起來:“阿爹,我來隻是想瞧瞧、瞧瞧範潯的昏禮啥樣,沒想做啥。”

鄭宏目光沉沉的瞧著漆黑的路麵,狀若無意的輕聲道:“瞧出啥來了?”

鄭芷腦子裡糟糟亂,全是熊熊揮刀劈桌的身影,他不知道說啥,好半晌後才道:“好喜慶。”▽思▽兔▽網▽

聞言,鄭宏歎了口氣,抽出手臂將娃兒摟住,手一下下的拍著他的背:“爹娘定給你找門好親事,到時候,比這還喜慶。”

鄭芷順勢枕到阿爹的腿上,偏頭瞧天上的星子,他伸出手指:“阿爹,那是北鬥星對不對,小時候您告訴我的。”

鄭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就見著一把勺,懸在天幕上。

瞧了不一會兒,鄭芷的聲音忽然可輕可輕的傳了過來,在蚊蟲亂飛的夜裡,毛茸茸的彈在耳膜:“阿爹,您和阿娘……會不會後悔隻生了我一個啊?”

鄭宏皺緊眉頭:“咋這麼問?”

鄭芷縮著背:“我啥也不會,也沒彆家哥兒聰明伶俐,現下又丟您倆的臉。”

“胡想!”鄭宏自懷裡掏出個布包,塞鄭芷手裡。

是一包糖,夏日天熱,又揣懷裡,糖塊子有點化了。

鄭芷沒來由的想哭,他爹這惱他,可還不忘給他買糖吃,他拿起一塊含嘴裡,又伸手喂阿爹。

鄭宏本不想吃,最後還是張了嘴。

他含著糖,看著遠天、想著從前,聲音輕輕緩緩的像夏日溫柔的風:“你啊好折騰,你娘生你的時候,差點難產。我倆本以為是個小子,沒想到是個哥兒,是個哥兒也歡喜。”

“你一點點長,從個手拎小筺子到眼下這麼大,我倆一點不後悔隻生你一個娃兒。你乖巧、貼心,有你就夠了,就是一個家。”

山路不平,牛車晃晃悠悠,鄭芷含著糖,忽然就釋懷了。

有阿爹、阿娘、白梧哥……他頂幸福了。

*

第62章

員外劉家的宴席被鬨得一片狼藉, 當時在場的富商大賈及其家眷,嚇哭的嚇哭、嚇病的嚇病,更有年邁老者,回家後昏迷了數日不醒。

事情大、在場的人多, 傳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

劉家一個古董商, 全倚仗著鎮上富戶照顧生意, 如今倒好, 將人得罪個乾淨, 富戶們一瞧見劉家人,躲的躲、逃的逃,唯恐避之不及。

事情雖已過去幾日了, 可一想到當日的情形, 仍叫人心驚膽戰。

劉家氣憤難當, 連夜報了官,托人使銀子,恨不能掘地三尺給人挖出來。

可當日夜黑,歹人蒙了麵, 沒人瞧得出。而縣衙門的兵卒人力不充裕,不可能十二時辰圍著劉家轉,況且席麵上也沒人受傷, 兵卒們提著長/槍、繞城搜尋了三日, 尋到那把大砍刀後,便就此作罷了。

劉家門外亂, 門裡頭更亂。

敞闊明亮的廳堂裡, 坐著劉、範兩家人, 就連範潯久病的老母都拖著病重的身體過來了。本來也沒啥深厚交情的兩家, 一出了事兒, 隻顧著相互埋怨。

劉家大郎因為成親那日範潯的當眾“出賣”,一直心懷怨憤,發展到眼下,已經燃燒成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