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林白梧笑起來:“可我想著老虎該是黑色的條紋,就想問問你,繡作哪樣好。”
淵嘯想也不想,道:“要銀色的,我瞧著、銀色的威風。”
林白梧不動聲色的看他,腦子裡那些個奇異的念頭又冒了出來,還不待深想,又馬上搖頭否認了,怎會呢……世上哪來這般懾人的事兒啊。
見他洗好了,淵嘯拿著布巾子,一個趾頭一個趾頭、仔仔細細的給他擦腳。
林白梧收腿縮進被窩,就見淵嘯脫了鞋襪,就著他洗過的水洗腳。
林白梧“哎呀”一聲:“咋不去打新的?水都冷了。”
淵嘯哪哪都大,一雙足占了整個盆底:“正好,我不喜歡太燙。”
“那也臟呢。”
“梧寶兒香,咋會臟。”
林白梧嗔怪的瞪他一眼,臉頰漸紅,他將炕上的小桌子拉拉近,拿起針線繼續繡起來。
今兒個的事兒,雖辦了,可他心裡到底不痛快。
他縫了兩針,垂著頭,輕聲道:“其實咱家,倒也不缺那些菜……”
“嗯。”淵嘯擦了擦腳,卻沒出去倒水,他知道林白梧有話要說。
林白梧瞧著緞麵上的小老虎,正踩著山石仰頭咆哮,好一副雄姿勃發的威風模樣,他摸了摸,道:“今個兒瞧見董家阿婆,看她那樣同我說話,我心裡挺不落忍的。”
他咽了口唾沫:“可我又想起阿爹,他回回上門,回回挨人數落,也不見一個人幫他說話。”
淵嘯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他的善惡分得很開,凡是對林白梧不好的,便沒有好人。
他道:“搶占了五年的地,這一家有一個算一個,不會不知道。那時沒人勸阻,眼下如何說,都是假皮子。”
林白梧愣了半晌,忽然垂頭笑了起來。淵嘯話糙理不糙,他想東想西,倒沒意思了。
他抿抿唇,心裡發虛:“那我要他三分之一的菜,不過分吧?”
“有啥過分。”淵嘯站起身,將盆子拎起來,“我的梧寶兒,太心軟了。”
*
春到夏,雨也多起來,有時候豔陽還高照,轉頭就陰沉了,緊接著大雨瓢潑而至。
三日後,董家趕在又一場雨前,終於收了菜。
董家阿婆親上的門,叫了董家二郎,將滿筐子的菜一筐一筐的往林家院子裡搬。
當天淵嘯和林白梧接的菜,林大川知道了事兒,沒袒露什麼情緒,隻點了點頭,而後長長歎了口氣。
林白梧知道他爹不舒坦,其實他也一樣。
油綠的葉菜、通紅的番柿子……待菜筐子都放全了,董家阿婆提著扁擔、領著董二來同林白梧道歉,老婦人佝僂著背,站在日光裡顯得小小的一團:“梧哥兒,你阿爹還好吧?”
林白梧站在台階上,並沒多麼張揚,可比董阿婆高出幾級石階的高度,還是讓他有種睥睨的傲慢。
他輕輕呼出口氣:“阿婆,咋是您來的?”
老婦人苦澀的笑:“還能誰來啊。”
林白梧了然的點了點頭,見人要走,躊躇半晌,還是將她叫住了:“您等下。”
林白梧回了屋子,很快就出來了,手裡是一張疊的齊整的毛皮子。
他緩緩走下台階,雙手遞給董家阿婆。
董家阿婆矮小的身軀明顯一晃,雙手推拒:“不、這不能要。”
林白梧輕聲道 :“我記得小時候,您對我很好。”他看去董二力,那高壯的漢子站在角落裡,衝著他憨笑,“我們也是自小的交情。”
董家阿婆隻感覺眼眶、鼻子全發著酸,她仰頭看著比她高出許多的林白梧,他長高了、長大了,卻依稀還有著小時候的影子。
她垂頭接了皮貨:“梧哥兒,這麼多年……對不住;麻煩你、代我家和你阿爹也說一聲,對不住。”
“好。”林白梧淺淺笑,“這事兒,就這麼過去吧,咱倆家,還好生的做鄰居。”
董阿婆一愣,緊著點頭:“好、好。”
目送兩人出門,林白梧拾階而上,站回了淵嘯邊上。
高大男人摸了摸林白梧的小腦瓜:“為啥呢?”
他隻這般不清不楚的問,林白梧也明白他要問啥,想來以淵嘯的性子,不將董家菜地禍禍乾淨,已經算很好了。
他仰頭看他:“我知道董家不是好人家,可我畢竟受過董阿婆的情,這回,算是還了。還有冤家宜解不宜結,往後總得要相見的。”
淵嘯不懂這些,可他知道林白梧既這般說了,定是對的。
他點點頭:“嗯。”又瞧著滿院綠油油的菜,發起愁,“菜好多,怎麼吃?”
林白梧笑起來:“菜可放不住,我決定了,打晚上開始,咱家隻吃菜。”
淵嘯挺俊朗的臉驀地皺起來:“啊……”
林白梧咯咯咯的笑:“傻樣兒。”
林白梧說是這麼說,可到了晚上,還是做了肉菜,又單給淵嘯做了整隻燙肘子。
淵嘯吃肉,不好加雜七雜八的佐料,他雖不說,林白梧卻瞧在眼裡,合著他的口味做。
飯桌上,淵嘯樂嗬嗬的吃肘子,他吃相不咋好看,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犬齒,像頭野蠻的獸。
林白梧瞧習慣了,不覺得有啥,還拿著布巾子給他擦臉:“要不要蘸醬油啊,我去調一盤。”
淵嘯搖頭,自肘子裡抬起頭,伸著大手,撕一條乾淨的瘦肉,到林白梧嘴邊。
林白梧也不嫌,就著他手,笑著吃進嘴裡。
林大川歎口氣,夾了筷子青菜進碗裡,董家種菜確是好手,這青菜脆爽,葉片厚實,帶著絲絲的甜。
林白梧看去他,狀若隨意道:“阿爹,今兒個,董家來送菜了。”
林大川點點頭:“這是好事兒,地還了,咱們兩家都安生。”
林白梧知道他心思,輕聲道:“我給董家阿婆拿了張好皮子,我想著,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咱兩家,往後還得做鄰居。”
林大川拿筷子的手一頓,許久後,笑著點了點頭。
吃過飯,林白梧洗好碗筷,在爐子上坐了鍋水,等著一會兒洗漱。
淵嘯則在院子井口打水,好將家裡的水缸添滿。
林白梧收拾好灶堂,出來瞧他,淵嘯乾活也莽,打水從不使轆轤,隻挽起袖子,徒手拎著水桶往下吊,水灑了一地,褲子都濕了。
林白梧想也沒想,就想幫他拎桶,手還沒摸到桶邊,就被淵嘯凶了:“這兒不用你,快回屋。”
“我幫你嘛。”
“又不累,我抱著你都打得好水。”
淵嘯背著月光,勾唇笑,趁人不注意“叭”的親在他嘴上。
淵嘯的唇並不軟,卻無端讓林白梧心口著火,他一愣,裝得可凶:“我來幫你乾活,你咋好耍流氓啊!再不理你了!”
說著扭過頭,噔噔噔往屋子裡跑。
林白梧鑽進被子裡,羞得不肯起來,好一會兒,才揉著臉蛋坐到了炕邊。可一想起淵嘯又止不得的惱,這壯個漢子,就好逗他,可壞!
六月的天多變,本來還好端端的天氣,忽然就布滿陰雲,起了風,呼啦一聲刮的窗框子直響,油燈光也跟著晃了三晃。
林白梧坐在炕邊等人,都這麼久了,淵嘯還沒回來,按理來說不會的,他打水很快。
隨著又一陣的風起,天上落了雨,砸在窗子上,發出劈裡啪啦的碎響。
林白梧終於忍不住,披上衣服,開門出去尋他。
林白梧沒有撐傘,隻伸手擋在眼前,他先去了院子井水邊,沒瞧見人,又疑惑的往灶堂裡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灶堂子的門沒關,卻也沒點燈,林白梧以為他不在,剛想走,就聽見一陣“哢哧哢哧”響。
林白梧以為家裡進了黃仙兒,循聲望去,登時嚇得背後一緊,冷汗順著脊梁骨滑了下去——
借著冰涼的月光,他瞧見漆黑的角落裡,淵嘯正抱著生肉吃的狼吞虎咽。
血水浸過他五指的指縫,順著他的手背往下淌。
林白梧雙目圓瞪,不敢驚叫出聲,狠狠的捂住了嘴。
*
第53章
眼前場景恐怖的懾人, 林白梧如何都沒辦法將他同淵嘯連係起來。那雖是兩張相同的臉,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溫度。
可他又不敢聲張,隻驚恐的、慌亂的一步一步往後退去,趁著瓢潑而至的大雨和遠天之上忽現的電閃雷鳴, 狂奔進房裡。
近幾日, 林白梧吃不好、睡不著, 一閉上眼就會想起淵嘯在灶堂裡的場景, 他如一頭野獸抱著生肉狼吞虎咽, 月光森冷,映得他的臉孔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
可當夜,淵嘯回到房裡, 還是從前的模樣, 給他打水、洗腳, 擦腿……又就著他洗剩下的水洗腳,甚至還低頭溫柔的親%e5%90%bb他的臉,與往常,沒有一絲一毫的分彆。
兩個畫麵的淵嘯相互重疊、又生生割裂……林白梧一顆心臟被撕扯成兩半, 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甚至不敢當麵去問,生怕得到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
他痛苦的捫心自問,若淵嘯真是那食生的野獸, 他能離得開他嗎?
碎片的記憶狂卷進腦中, 最終定格在纏綿的夜晚,他說——我是為你來的。
我是為你來的, 短短幾個字, 卻擂鼓般震動著他的%e8%83%b8腔, 讓他明知溺水, 卻甘願下沉。
隻要淵嘯還是他, 隻要他還這麼好,不論他如何,他都離不開。
不就是吃生肉,他早聽說,東海的漁人,就好吃那半生不熟的魚生,或許淵嘯常年狩獵……也愛吃這半生不熟的生食。
他瞞了他,而自己又何嘗不是,他一個雙兒,那副不平坦的身體,淵嘯也從未嫌棄……
林白梧如是想著,手下的繡線卻是沒停,這錢袋子他快繡好了,他用的好絲線,在光線裡泛著錯落的銀光。
他心思一差,針便沒了準頭,一下紮到了指頭上。
林白梧口裡一聲輕“嘶”,抽開手,就見血珠子冒了出來,他皺眉瞧著手指頭,心思亂作一團。
一連幾日,林白梧神色都不大對勁兒,有意無意的躲人;或做著活兒便開始發呆,前兒個喂雞,玉米粒子都撒儘了,還站在原地不知道動地方。
這若放在平日,淵嘯早察覺到了,隻是他眼下早已自顧不暇——身體裡的獸血再難已壓製。
*
六月中旬,淵嘯終於尋了個由頭出遠門,他要上山打獵。
雖說家裡打井、建房開銷是大,但林白梧心裡有數,餘錢足夠花,而且獸皮子也已硝製了不少,待拿去鎮子賣了,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隻是氣溫逐漸回暖,皮子價格開始回落,他想著,要麼再等等,待到秋冬皮子漲起來,再賣也不遲。
林白梧將想法和淵嘯說了,淵嘯隻伸著粗手指輕輕摸他的臉頰:“梧寶兒真能乾,可我還欠著村長、半籃子的蒼菇子。”
“家裡還有,你先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