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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板能拉得動什麼,到後來還是大貓兒身上綁著繩,前頭開路。

他好想它,日日夜夜,從沒停歇。

林白梧一步一步往家走去,黑茫茫的路麵再沒有毛乎乎的貓兒一步三回頭的等他,他終究,還是一個人了。

*

徐大夫的話不錯,那“治本”的方子上沒一味便宜藥,光一顆小人參,就要了足三兩銀子。

家底兒早空了,可還遠遠湊不齊藥材。

藥鋪夥計的手指頭在藥方單子上逐一滑過:“龍骨草、見血蘭、蒼菇子……整個上河村都尋不出半兩。你要說有沒有麼,也有,都在那山裡頭了。”

說是“山裡頭”,其實是在說峪途山東坡,上河村的禁地。老祖宗早說過,那地方去不得,有不信邪的翻進去發財,全是有去無回。

林白梧急得抓耳撓腮,最後隻買了顆老人參,回去煮水喝。

連著兩日的照料,林大川終於醒過來,卻也夢魘壓著的昏昏沉沉。

他憂心著娃兒,死了都不安生,見著林白梧端著湯碗過來,還以為到了陰間。

“梧哥兒?”

林白梧抹了把眼淚,淒哀的應:“阿爹起來喝藥。”

林大川搖搖頭:“咋到了地府還要喝。”

“不是地府,活著呢,好好活著呢!”

林大川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想來是娃兒又花了大把銀子了,他不願喝藥,說著死了算了。

林白梧嗚嗚的哭:“那正好,我去投河,也不活了。”

林大川起不來身,慌的手直拍炕:“你才多大,乾啥死!”

“這人間也沒啥好活,爹若不在了,我就死。”

到最後,林大川拗不過,隻得由著林白梧喂了湯藥,沒過一會兒,頭腦發起沉,輕輕闔上了眼。

林白梧端碗出去,才關上房門,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喚:“梧哥兒!你在家不啊!”

林白梧將碗放到堂屋桌上,走去院裡,輕聲問道:“誰啊?”

“你方嬸子,說好了今兒個來相看,我帶人來了!”

*

第34章

林白梧疑惑的還沒反應過來, 外頭又起了聲:“快開開門吧,我帶著焦家郎一塊兒過來了!”

林白梧一愣——焦浪?這還沒定下,咋就帶到他家門口了!

他躊躇著不敢往前,外頭卻糟糟亂亂的鬨起來:“哎喲梧哥兒咋還羞呢!人都給叫家裡來了!”

“這是好事兒將近了, 到時候上河村、下河村的席麵一塊兒辦!”

“那敢情好, 上下兩個村!人多喜慶!”

門口挨挨擠擠的好大一群人, 林白梧聽著吵鬨聲, 腦子轟然一響, 臉色刷白,他感覺四周都沒了聲音,目之所及一片茫茫, 耳際卻靜的連呼吸聲都如雷鳴。

他像溺水似的急喘了兩口氣, 逼著自己緩了下來, 正焦躁難安時,屋子裡傳來阿爹斷斷續續的喚:“梧哥兒,咋了啊?”

林白梧跑進門去,就見他爹撐著乾瘦的就剩骨架的身軀顫顫巍巍爬了起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扶爹出去。”

都這個時候了, 他爹仍要護著他。

林白梧眼眶直發酸,咬了咬後槽牙,安撫道:“沒啥大事兒, 阿爹您屋裡頭睡著, 我自己行。”

他小心翼翼扶林大川躺下,給他掖好被:“阿爹, 往後我來護著您。”

林大川神思不清, 迷迷糊糊的, 可他仍笑起來, 在一張乾癟的臉上顯得極儘蒼涼:“梧哥兒長大了, 能當家了,爹放心了。”

這句話,讓林白梧憑空生出許多底氣,他將阿爹的房門關嚴實,理了理衣裳,往大門口走去。

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得慌,能成事兒。彆個能行的,他也行,可饒是如此,手心裡還是起了一把涼汗。

門口外的聲音市集似的一浪高過一浪。

方媒婆透過門縫瞧見人影,喊了句:“梧哥兒,你開開門嘛。”

“嗑噠”一聲響,林白梧將門閂起了,門打開,就見外頭人頭攢動,怕是半個村的婦人都來了——隔壁董大媳婦兒,鄰著的好事兒婆姨,就連村西獵戶王家的那個續弦秦氏,也領著王虎過來瞧好戲。

起初林白梧也沒明白乾啥這多人來瞧,打看清了焦浪的模樣,猛然琢磨過味兒來。

這漢子豈是一句“麻癩子”能說儘的,許是年幼時候患病早,身量矮小的和他差不離高;還有那張臉,一坑連著一坑,麻麻癩癩,老樹皮似的磕磣。

他心想好在是農耕時節,爺們兒都忙著地裡乾活,要不然一個村子的都得來湊熱鬨。

一個是孕痣淡、不好生養的雙兒,一個是患病貌醜、難以入眼的麻癩子,湊一對,正巧成了村子人口裡的閒話。

這焦浪樣貌難看,林白梧雖然也怕,但倒底不會看輕人,可他厭惡他不打招呼就上門,鬨得人儘皆知,叫他作全村人的笑柄。

他林白梧被指指點點了這許多年,不打緊,可不能在他家門口,不能擾得他爹不安生,這是他唯一的底線。

方春桃見著人,熟絡的來拉林白梧的手:“梧哥兒,你可出來了,讓我們好等。”

林白梧冷眼抽開手:“方嬸子,你叫這多人過來是什麼意思?逼我呢?”

方春桃剛要開口,卻被林白梧阻了,他咽了咽唾沫,繼續道:“嫁娶之事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身子不適見不了客,還請您回吧。”

這焦浪若是個識體的,聽見他這話就該拾了台階趕緊下,也算保全了兩家的麵子。

可偏偏不,他頂著一張麻癩的醜臉,昂頭道:“不是你應了要相看的麼!我們一大清早趕過來,來了你又叫我們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話落,人群老鴨群似的嘎嘎亂叫——

“呦都答應相看了,還拿什麼喬呢!”

“人家焦家也是正經人家,都不嫌你生不得娃兒,你還擺什麼譜呦!”

“應了得了,好姻緣呐!也省得你無依無靠不是?”

焦浪被誇的滿麵紅光,他梗起個頸子趾高氣昂:“我們大老遠過來,你咋連口茶水也不給喝,以後到我家去,可不興這樣。”

林白梧兩手攥得死緊,氣得要開口趕人,卻聽方春桃道:“咋的得讓人進門子說話吧,站外頭像什麼樣兒嘛。”

林白梧不應,外頭人群卻推推擠擠,浪似的翻湧進來。

林白梧小身板子根本阻不住,急吼道:“你們要還是個人就莫往裡進!我阿爹病著!”

人群還真就不再動了,方春桃笑眯著眼:“那不往裡進,院裡說、院裡說。”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搞了這麼大陣仗,必有貓膩。

果不其然,是林白梧要帶著爹一起嫁過去這事兒,焦浪不滿意。

他道:“我家裡已經有三個長輩,再加上你爹,如何顧得過來,你個人嫁進門,我倒還能應。”

林白梧簡直要氣笑了,他多餘話懶得講,厭煩道:“又沒說定要嫁你,你可快走吧!”

兩人不對付,方春桃忙打圓場:“哎呦彆動氣兒麼,這話也不是說死了呢。林家就梧哥兒這一個娃兒,肯定是要管他爹的,你叫他扔下不管,那是人能做出的事兒嘛,你可願退一步?”●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焦浪不說話,隻挑著眉上上下下的打量人。他二十啷當歲都沒娶親,也是個頂挑剔的,長得難看的不行、家裡太窮的不行、身有殘疾的也不行。

這林家小哥兒漂亮,又是獨苗,往後家產都得是他的,就一點不好,拖個老不死的,還聽聞他為給他爹看病,前兒個特請的徐大夫。

那可是徐大夫,看一次診得好些銀子,村裡人家誰敢請啊?!

他瞧著林白梧直搖頭:“你麼好看是好看的,可生不下崽兒,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麼這樣,你嫁進來,我掌家,還一點……你爹鎮上那鋪麵,也先過給我。”

他這話兒說得方春桃都愣了,眼瞧著林白梧臉色越來越沉:“哎呦咋說到這事兒上了,你家又沒木匠,要那木匠鋪作啥啊?!”

“我二弟會販點兒小買賣兒,到時候那鋪麵我叫他去打理。”

圍觀的也嘖嘖聲起,說什麼的都有——

“也不瞧瞧自己長啥樣,要天要地。”

“人林家也不非得嫁你吧,咋好意思的!”

“哎!這雙兒嫁不得人,得委曲求全了。”

這時,人群裡忽然傳來一聲亮堂的笑,一個肥胖身體擠了進來,張蘭桂穿一身粉桃新衣,簪一朵豔紅大花,甩著緞麵金線繡帕:“哎呦我說誰家這麼熱鬨,原是林家哥兒啊!你要尋相公,咋能繞過我啊?”

不等人說話,張蘭桂瞧著焦浪,帕子掩麵笑起來:“不得了不得了,我當你嫁不得人呢,這麼一看,不也有人家願意娶麼。要處鋪麵而已,你就應了唄,反正你爹百年了也要拿出充公,不差這一時三刻。”

林白梧氣的雙眼通紅,手指甲掐進肉裡去,他想罵街、想摔盆碗、想將這一院子的人全轟出去,可他又想哭。

他這軟的性子,再逼得頂作山,也終究不能獨當一麵。

可他也知道,這時候他不得輸,不得表露出來一絲一毫的慌亂。他往後退了退,強忍著淚水深吸了幾口氣,想著要是阿爹會咋做、馮嬸子會咋做、他的貓兒會咋做。

林白梧將張蘭桂、方春桃,還有那個醃臢的爛人焦浪一一掃過,涼涼道:“行呢,地契我就放在灶堂,你們等我去取。”

他反身走,張蘭桂銅鑼一樣的聲音又響起來:“我們就在這等你了,可快些!”

灶堂裡,林白梧掏出木盆舀了半瓢子的水,又往裡頭倒了半桶的灰木渣子,蓋住盆蓋子,提起燒火棍出了門。

張蘭桂還在那兒腆著臉的笑話人——“哦喲以前可跋扈,仗著有個野貓兒,誰人都不放眼裡。這下好嘛,貓兒丟了,人也蔫兒了哈哈哈……”

待見林白梧出來,張蘭桂止住笑,扭著身子往前躥:“咋還端個大盆子,地契往盆子裡藏啊?這都啥習慣。”

林白梧冷冷看著他們仨,嘴角提起一抹冰涼冰涼的笑,“農家人的習慣。”

說時遲那時快,他掀開蓋子、舉著盆朝他三個猛的潑去。

“咣”的一聲響,盆子砸在地上,林白梧舉起燒火棍就打:“滾出我家!”

那盆子裡汙汙臟臟的啥都有,混了水,泥巴似的。

張蘭桂“嗷”一聲跳起來:“小蹄子!你他娘的做甚!”

林白梧看著她,一字一句喊道:“我就是這輩子不嫁人,上山做尼姑,也絕不會將我爹的鋪子給彆人!”

“你以為自己什麼貨色!人家肯和你相看,肯娶你,已經是天大的好事,要麼你個生不得娃兒的雙兒,誰會娶!”

焦浪被方才那陣仗嚇得不輕,生怕棍子捅他身上,連連後退:“就是就是!潑婦!沒人娶!你這樣的,就留著做個老哥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