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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奔了出去。

一到院子,林白梧就瞧出不對來,家裡的雞沒一隻出來的,全鳥悄的窩在雞舍,探著個頸子瞧人。

林白梧心如擂鼓,轉身往後院跑。

果然,後院的空地上,是半頭被削了頭尾足的黃羊,隻剩下最鮮嫩的地方,用獸皮好好的裹著。

自打貓兒走後,他家的院裡總能出現野物。起初是整頭的野豬、野牛,林白梧搬不動,得大老遠找了鄭家叔來扛,後來就變成了半頭。

再後來,這半頭也是處理好的,拿一副好皮子包裹著,他既能吃起肉,又能拿皮子去賣錢。

阿爹的藥錢流水似的,家裡入不敷出,他就拿了皮子、肉去換錢,倒也支撐了許久。

林白梧抱著錢匣的手指抽了兩下,轉身往山上望去。

他知道大貓兒來過,他的貓兒從沒真正離開,隻是再不願現身。

忽的,林白梧遠遠瞧見山坡陡峭石壁後頭一道不尋常的白,他急奔出去:“貓兒!是你嗎貓兒!”

躲在山上的男人沒動,他貪婪的瞧著林白梧,怎麼也瞧不夠,待這小人兒急慌慌跑出院子,要往山上爬時,才轉過身,飛速往林中奔去。

林白梧看著那道影兒,停住了腳,那不是他的貓兒,他悵然若失的瞧了許久,才認命的垂下頭,一步一個坑的往回走。

正到一半,一個矮胖女人喊住了他:“梧哥兒,你咋往林子裡跑啊?”

林白梧頓足:“方嬸子,是有信兒了嗎?”

“有了有了,劉家、焦家都給了信兒,說來相看相看。”

“還要相看啊……”

因著林大川的腿傷,林白梧終於急著尋摸夫家。倒不是怕阿爹走了無依靠,而是阿爹總要跑醫館,他要個人幫襯。

因著和張蘭桂鬨的頗僵,他隻得借著阿爹的名頭尋了新媒婆,下河村的方春桃。

林白梧坦誠,家裡的瓦房、莊稼地等到阿爹百年了都肯給,隻一條,他要帶著爹嫁過去。

可隻這一條就攔路虎似的擋住許多人,先不說林家那家底兒不值錢,就說林大川這病腿,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無底洞似的,沒人敢接手。

到眼下了,就本村東頭的劉家三郎,和下河村的焦姓農家漢子,說要先見見他。

尋常人家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私下再相看,能到這一步的,多是不咋滿意。

林白梧一早聽說過這兩人,同他一樣,都是過了大年紀配不上人家的。

那個劉家三郎劉長青,在獵戶王家那會兒,張媒婆子還拿他說事兒擠兌過人,一個跛了足的讀書郎;

另一個下河村焦家的焦浪,四肢勤健,隻據說小時候患過疾,落了一臉的麻子,尋常人瞧著都怕。

林白梧咬住嘴唇:“方嬸子,現下我事兒急,應不了你,回頭我再去尋你。”

他懷裡的錢匣子是救命的稻草,他得趕緊請大夫,救爹的命。

方春桃見他要跑,急喊道:“人家等著信兒呢,你見是不見啊!”

林白梧咬咬牙:“見!”跑了沒兩步,緊著又補了一句,“就見焦家那個!”

他心裡有自己的計較,那焦浪雖說長相難看,好在健全,阿爹有事兒了,能拉得動板車。跛子不行,跛子跑不快。

方春桃得了準話,臉上堆了笑意:“那可說定了,後兒個成不?我讓焦家上這兒來!”

林白梧跑遠了,沒聽見,也就沒答話,倒是方春桃自顧自喊起來:“那就定後個兒了!”

*

大貓兒丟的這個把月,發生的事兒卻不少,也逼的林白梧獨自麵對,再不能畏縮不前。

以往他最害怕出門,怕村子裡頭碎嘴的婆娘對他指指點點,可而今,不論他心裡多慌張,還是小牛犢子似的往村頭跑。

春和景明,日光溫煦,農家婦人們正坐在大門口剝香椿。

上河村後山上,有著成片的香椿樹林子,茂密的挨擠著。穀雨前後的香椿正是頂好的時候,葉片又嫩又厚實,淺綠裡透著褐紅色,剛采回來,上頭還掛著晶瑩的露水,散著淡淡的清香。

婦人們因著常年乾活而滿是老繭的手,在剝香椿時卻極其靈活,熟練的捏住香椿的硬梗,隻留嫩%e8%8c%8e嫩芽,裝在腳邊的小筐子裡。

日光落在肩膀頭,暖乎乎的,她們隔著好遠的過道,抻著頸子嘮家常,正瞧見林白梧火急火燎的往外頭跑。

“這林家小哥兒,跑得可是快。”

“誰說不是呢,以前挺害羞個人,現如今也能挑大個兒了。”

董大那媳婦兒也在門口坐著,沒剝香椿,正嗑瓜子,咯嘣咯嘣的脆響,她冷哼一聲:“可不是挑大個兒麼,前兒個還往我家要地,自家又種不了多少,好意思的。”

她話音不大,可那股子怨氣衝了天靈蓋了,周遭的都閉嘴不搭茬。

倒也不是覺得她對,隻是街坊鄰居的,不想扯破了臉皮,尤其她這種潑婦,更是不宜結怨。

旁的不開口,她倒更是來勁兒,口裡噗噗的往外吐瓜子皮,噴一溜口水:“以前可瞅不出來是這種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終於,隔著十來米,一個上了歲數的哥兒聽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將剝好的香椿筐子挎在手臂間:“董家婆娘你說話憑良心,人家自己的地被你占去這麼久,和你要天經地義!你是碰著林家好說話,要是彆個兒家,腦瓜皮都給你扒下來!”

“哎?!你放什麼狗屁!”董家媳婦兒一把扔下瓜子,站起來就罵人,“李杏林關你什麼事!要你出來說嘴!你是那青天大老爺啊?!”

李杏林是個哥兒,不願同婦人爭嘴,他是實在聽不下了,才仗義執言:“你且摸摸自己的良心說話!哦對你摸不出,你那肚子裡的是黑心肝!”

他跨進門裡,“咣”一下摔上門,其餘婦人見狀,也紛紛站起來,要逃離這是非地。

“哦呦不摘了不摘了,回去了。”

“王家婆子你晌午忙不忙哇,去你那納鞋底子。”

“不忙,你來嘛。”

董大媳婦兒氣的漲紅臉:“醃臢潑婦,你們這是看我董家好欺負了!”

身後的糟亂林白梧毫不知情,他隻半點不敢歇,一路跑到村頭鄭家。

推開大門,正瞧見本該在鎮上準備縣考的範潯正站在院子裡和馮秋花說話,一見他來,趕忙諱莫如深的閉上口。

馮秋花瞧見他,忙走上前:“咋了梧哥兒?跑成這樣。”

林白梧氣喘籲籲,喉裡一股血腥味,他咽了咽:“嬸子,我想請徐大夫!”

村裡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多是先忍忍,實在挺不住了就去請老郎中,幾副藥下肚,多半就好了。

這徐大夫,說是給達官貴人瞧過病,年歲大了才回鄉裡頤養天年的,頂不好請。

馮秋花聽愣住,她緊著搓了搓手:“可是你爹又咋了?請徐大夫……可貴呢。”

林白梧嘴唇發起抖,將懷裡匣子托了托:“我有銀子的!”

邊上範潯怕也是事急,張口要催。

馮秋花示意他先等等,就見範潯頂厭煩的皺緊眉,“啪”的甩了袖子。

林白梧怕耽擱時間,慌慌張張將情形說了,馮秋花撫撫他背:“你爹這時候才給你銀子,是不想你亂花。梧哥兒,你就不為往後考慮考慮了?”

“有爹才有往後,爹能多活一日,我就還有家。”

馮秋花猶豫。

林白梧兩眼紅得兔兒似的:“嬸子求您幫幫我,我、我給您跪下。”

他不是漢子,膝下沒黃金,沒那麼多講究,隻要能救他爹,該跪。

“哎呦你這是乾啥!”馮秋花咬了咬牙,“走!去尋徐大夫。”┇思┇兔┇網┇

鄭宏鎮上作工,牛車一早讓他駕走了,隻得去鄰居家借。

範潯見人要走,急惶惶跟過去:“嬸子,此乃仕途之要緊關頭,要麼龍飛在天,要麼蟲滾作泥,您就再幫幫孩兒吧!”

馮秋花為難的直拍大腿:“嬸子要能幫,肯定早幫了,農家人花銷不大,大頭都在你的筆墨紙硯上了,是真沒餘錢。”

範潯忌諱直接提“錢”,他是讀書人,嫌俗。見鄭家真幫不上忙,負氣的躬了躬身,甩袖子走了。

馮秋花也心急,見範潯走,抻著頸子喊道:“要麼等你叔回來了,嬸子再問問!”

範潯已經走出好遠,聽見這聲,才停下步子,反身揖了一揖。

馮秋花唉聲歎氣,拉住林白梧的手,難堪道:“芷哥兒外頭耍兒,不知道這事兒,彆和他說。”

林白梧點了點頭:“不說。”

牛車壓著土路“嘎吱嘎吱”的響,徐大夫扶著車板哎哎的喚:“老夫還是頭一回坐牛車,折騰死這把老骨頭了,慢些慢些哦!”

馮秋花口上應,手下那小鞭卻抽得極快,老牛甩甩尾巴,四蹄飛踏。

到林家時,已是日落熔金,暮雲合璧。

一直忙活到後半夜,徐大夫才將銀針取了,借著油燈微弱的光,開了兩張方子。

林白梧雙手接了藥方,將懷裡的木匣子捧上去:“徐先生,您看看這些夠嗎?”他緊張的咬住下嘴唇,咬得一片青白:“不夠、不夠的話,我再湊,定全數送到您府上,隻是、隻是求您寬限些時日。”

原是不夠的,可徐大夫並沒有為難他,他甚至沒有將那匣子一整個拿走,隻是開了蓋子,抓了小把碎銀,攤在手心裡:“這些夠了。”

林白梧渾身都在顫唞,他抱著匣子往下跪,被徐大夫扶住了:“你不必謝我,令尊傷於髓骨、又火毒攻心,能不能好,還得看他自己啊,眼下我隻是將他多吊了些時日。”

他指指藥方:“這兩張方子,一張藥材便宜,卻治標難治本;另一張雖可治本,但藥材難尋又價貴……你都拿著,若有機緣……哎儘人事聽天命,彆太為難自己。”

林白梧千恩萬謝的送徐大夫出門,到了門口,徐大夫卻不肯上牛車了,他挎著藥箱:“我寧可走回去啊。”

馮秋花笑起來:“不會了不會了,回去咱慢慢走,不叫老牛往前奔。”

“我就說吧,定是你們跑得太快,老夫這個心肝脾肺啊……”

雖然馮嬸子叫林白梧彆去送了,可他心裡過意不去,還是跟到了村口。

阿爹的事已經叫他筋疲力儘,如今閻王殿前搶回半條命,他千恩萬謝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大夫見多了這樣的場麵,隻捋著花白胡子擺手,叫他快回家去。

牛車慢慢往遠行,隻剩下嘎吱嘎吱的車輪聲,和時不時徐大夫捂著心口的低呼。

村口這棵白梧桐樹正在抽芽,過不了多久,就能重煥生機。

林白梧卻沒急著回,他靠在梧桐樹乾靜靜的發呆,思緒遙遠而飄渺。

阿爹就是在這棵樹下撿的他,他又在這棵樹下撿的大貓兒。

他想起從鎮子回來那夜,阿爹腿腳不便,走不快路,他回去拉板車。

他這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