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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梧花了小一個月的功夫,繡了對兒鴛鴦戲水,連河邊的花都細致的繡了並蒂蓮。

他怕周雲山誤會,在碧波蕩漾的水紋間繡了“錦”、“山”二字,藏在波紋裡,與山水相襯。

林白梧是在周雲山成親前一日送去的,知道大貓兒頂不待見人家,趁它在小窩裡呼呼大睡,順著牆根溜了出去。

周家好生熱鬨,親戚朋友都來了,送禮道賀的多,他過來也不惹眼。

王氏在堂屋招待人,活絡的像是水裡的遊魚。林白梧本想放了東西就走,可還是被周雲山瞧見了。

周雲山沒想到他會來,驚喜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本想拉林白梧到院子裡頭說話,可人太多,他抽不開身。

林白梧也不想往人少的地方去,免得再生口舌是非。

他隻將那紅木雕花的妝奩匣子放到桌麵上:“這是賀禮,阿爹腿傷沒好,明兒個怕是去不成了。”

周雲山下意識想拉他手,可到半途,又停下了,轉去拿桌麵的妝奩匣子,喉嚨哽咽著:“這東西金貴,多謝林伯了。”

林白梧笑眯著眼:“你倆好好過,比啥都強,我就先走了。”

周雲山想去送送他,卻被王氏叫住了,王氏橫眉瞅過來:“他來乾啥?”

“送賀禮的,說是林伯腿傷沒好,明兒個來不了了。”

王氏瞧著他手裡那紅木匣子,一眼瞧出是好東西,伸手來拿,周雲山卻沒給。

周雲山扯出個僵硬的笑:“阿娘,我出去送送他。”

“送什麼送!你少在成親前給我惹事兒!回來!”

周雲山聽也沒聽,抱著匣子就跑了出去。他冥冥中覺得自己得出去,要麼往後……真的再無機會了。

王氏在後頭慌忙追出來,可親戚們都坐在那兒,她不好表現的太過,隻得作罷。

鶯飛草長,山風暖麵,周雲山追出去時,林白梧早都不見了。

他呆立了許久,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許多景象都模糊不清起來,他伸手擦了擦,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竟流了眼淚。

周雲山垂下頭,將手裡匣子輕輕打開,待看見裡頭的帕子,瞳仁驀地一縮。

*

周家和秦家的這場婚事辦的隆重,鑼鼓喧天,鞭炮劈啪作響,半大孩子繞著人群跑,手裡攥著飴糖,口裡喊著早生貴子。

為表重視,周家還請了村長來證婚,擺了三十來桌席麵,每一桌上都有硬菜,煙熏雞、紅燒獅子頭、燒蹄膀、清蒸魚……

廚子頭頂青天,腳踩黃土,鐵鍋裡頭的香就沒停過,鐵鏟哐哐嗆嗆的打著鍋壁,好魚好肉淋著濃厚的湯汁一盤盤端上桌,好一片喜氣洋洋。

“周家有福氣,夫郎好生俊俏,配得起呢!”

“可彆說,周家小子也是個英俊的!又打的一手好獵!”

“那是那是,門當戶對,般配!”

隔壁桌的張蘭桂吃得滿嘴流油,逮了機會,鉚著勁兒的挖苦人:“你們知道不,周家議親那會兒,林家那個雙兒還想往上湊呢,奈何人沒看上!”

“木匠那個林家?梧小哥兒長的也不差,要我說,比錦哥兒俊多了。”

“你知道個甚!孕痣那淡的一個雙兒,就是不生蛋的母雞子,誰能樂意娶?”

邊上人沒反駁,卻也瞧不上張媒婆這捧高踩低的嘴臉,嗔了句:“大喜的日子,提那沒影兒的事兒做什麼!吃你的得了!”

林白梧雖沒去,可那嗩呐、銅鑼聲早順著風刮他耳朵裡了。

他給林大川煎好藥,端進屋裡。林大川垂著眉問他:“可是心裡難受?”

藥湯太燙口了,得晾晾,林白梧執著小湯匙攪和,散出騰騰熱氣,他點點頭:“難受,想來周雲山是獨苗,肯定要大操大辦,席麵不定多少好吃食。”

林大川咳嗽一聲,沉默著沒說話。

林白梧淡淡勾起唇邊:“阿爹,我且說過不想了,就是真的不想了。有遺憾,可卻不難受。”

正說著,外頭忽然起了叫門聲。

“白梧哥!你在不啊?”

大貓兒聽見喊,自林白梧屋子猛竄出去,待瞧見是鄭芷,動了動毛耳朵,臥在了門口。

林白梧開門出去:“芷哥兒,你咋來了呢?”

鄭芷手裡端著個大瓷碗,笑眯著眼走近前:“瞧我給你帶什麼了。”

林白梧一低頭,就見裡頭滿滿一碗肘子肉,冒著紅油:“哎呀你咋這厲害呢!”

鄭芷頂自豪的仰起頭:“他們才開吃我就挖走了,被我阿娘好一通說,我說是給你端的,她才沒話。快嘗嘗,好香呢。”

兩小哥兒頭湊在一起“咯咯咯”的笑,鄭芷一高興就管不住嘴了:“今兒個你是沒看見,排場擺好大,聘禮都擺成小山……唔。”他意識到說錯話,馬上捂住嘴,兩顆眼珠琉璃似的滴溜轉,“對不住啊,白梧哥。”

“沒事兒,我不在意的。”

林白梧拉他進灶堂,取了雙筷子,夾了小塊肉。端這一路,肘子肉早都涼了,可他一點不嫌,隻覺得暖心:“好吃呢。”

送走鄭芷,林白梧坐在門檻上,手撐著頭,靜靜聽著遠方喧天的鑼鼓聲,大貓兒湊過來,碩大的毛腦瓜壓在小雌的腿麵,輕輕的蹭,“嗷!”

林白梧揉了揉它的胖臉,鼓著腮嘟嘟囔囔:“堆成小山算什麼呀,我成親,要聘禮從村東頭排到村西頭去,少一道溝我都不嫁呢!”

淵嘯睜著大眼、豎著耳朵認認真真的聽:“嗷嗚!”虎虎記下了!

林白梧想著那場麵,紅著臉“咯咯咯”的笑起來,春風順門拂進門來,暖暖的。

*

二月中下旬,幾場春雨過後,天氣複暖,稀薄的雲層柔軟起來,團在一起,像棉花一樣蓬鬆;黑土地上連成片的冰雪開始融化,蟄伏於土層下、沉眠了數月的嫩芽蘇醒,重新煥發生機。

雖開了春,北國的冬寒卻未褪儘,林白梧還裹著那件厚棉袍子。

隻不同的是,%e8%83%b8`前跑棉的地方他填補了新棉絮,又縫縫補補,繡了朵清麗的荷花,將那道長口子嚴絲合縫的遮住了。

灶堂裡,中藥打著藥罐蓋子噗噗的響,林白梧將熬好的湯藥下灶,卷著厚巾子扶住罐邊,將濃稠的湯藥倒進了瓷碗裡。

中藥味濃,染的一屋子藥味,他兩指掐住碗邊,燙手的端進了屋子。

林大川的狀況愈來愈差,已經鮮少出門。隻有林白梧敲門進來的時候,才會強打起精神從炕上坐起來。

林白梧將湯藥碗放到桌麵,趕忙去扶林大川,又順手拿過枕頭,塞在他背後。

林大川不習慣人這麼伺候,忙推拒:“我自己來,自己來。”

林白梧沒辦法,隻得去桌麵將藥碗端過來,執著湯匙攪了攪:“阿爹,喝了這麼久的藥,您覺得好些沒啊?”

林大川一仰而儘,苦得直皺眉:“爹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林白梧始終不放心,接過喝儘的空碗,打著商量道:“阿爹,給我瞧瞧您腿上的傷啊……”

“瞧什麼瞧,又不是多要緊的事。”林大川撐著手躺下去,翻了個身,背對著人,“你去忙吧,我再睡會兒。”

林白梧張了張口,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垂頭出去了。

*

天氣回暖,出門的人也多起來,再過幾日,就到了一月一次的市集。

市集是上河村、下河村一塊辦的,擇址在靠中的位置,距離兩村人都近。介時小商戶們多會推著板車、搭著棚架,聚在一處擺攤。

早在兩天前鄭芷就來尋過林白梧,問他有沒有什麼東西要買。∞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鄭芷知道林白梧身上帶疾,害怕出門,尤其那種人多口雜的地界,他是能不去就不去。

所以一到了要開市集,鄭芷就先來問問林白梧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他好捎回來。

開了春,要買的東西還不少。家裡的鹽巴、香料不多了;想多繡些帕子補貼家用,得買二兩線;阿爹成日喝藥嘴苦,得買幾兩蜜餞甜糖;再過些時日春分至,就到了上河村頂忙碌的春耕時節,還得買些種子……

以往,耕地的事兒都是林大川一手操辦,從選種子、犁地到播種,事無巨細。

他心疼自家的娃兒,從來不讓林白梧地裡頭辛苦。

他如一顆大樹蔭庇著林白梧這棵小樹,用儘全力的不讓他受到風霜雨打。

可而今,大樹倒了,被保護了多年的小樹沒了倚靠,隻能拚命的抽枝繁茂,向上而生。

林白梧躊躇不決,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要麼……我也跟著去瞧瞧?”

“那敢情好啊!”鄭芷歡歡喜喜的應,“有我阿娘在,你甭怕,彆個要是敢嘴你,我們就罵他個狗血淋頭。”

林白梧嗤嗤笑起來:“到時候我蒙個大紗巾,給自己包起來,讓誰也認不得我。”

鄭芷跟著咯咯的笑:“白梧哥長得俊,咋樣我都認得。”

市集這天,林白梧起個大早,給自己裹了頭紗,擋著半麵臉,不細瞧真是認不出來。

他本不想帶大貓兒去,且不說市集喧鬨,它再咬了人,就說眼下大貓兒這塊頭,帶哪去都惹眼。

按理說四五個月大的虎崽子不該它這大個兒,可他家這虎,就和發了麵的胖饅頭,噌噌的長,眼下得有四五尺了。

碩大的虎頭、可以輕易咬斷成年壯漢粗臂的利齒、寬厚的背脊,馱個他都不成問題。

可饒是這凶猛、一聲虎嘯能嚇得方圓十裡地的雞鴨鵝全都噤聲的猛獸,見了林白梧還是仰躺到地上要貼貼。

伸著碩大的腦瓜,收著力的蹭,小心翼翼的生怕傷著林白梧半點。

就前個兒,林白梧說上市集不能帶它,大貓兒窩在屋子角落裡嚎天嚎地,嚇的雞舍的雞撲棱棱亂飛。

林白梧蹲它跟前解釋,那大個老虎就嗚嗚咽咽的委屈,好像自己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兒。

沒辦法,哄不好,林白梧給它裹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就露著粗壯四肢和一雙黃金瞳,逢人就說是家養的狗,從小就胖。

馮秋花和鄭芷在村口等他,一眼瞧見這大貓兒了。鄭芷迎上前:“咋給貓兒也帶來了?噫……這貓兒長得也太壯了些。”

林白梧伸手拍拍貓兒厚實的脊背:“山裡頭的貓兒,是壯些。”

大貓兒倒是沒反駁,“嗷嗚嗷嗚”的應聲。

市集一早就開了,形形色色的人遊魚入海似的穿梭,架起掛布的棚子賣著衣裳、推著小板車的賣著花椒大料、麻袋挨挨擠擠擺作一塊的賣著糧食……

林白梧頭一次來,簡直看呆了眼。鄭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梧哥,回神了,咱去買芝麻餅子吃。”

馮秋花正在看布料,就見鄭芷一隻細白手伸了過來:“阿娘給錢,我去買餅子。”

馮秋花嗔怪的瞧他一眼:“陪阿娘看看布料,瞎跑啥嘛。”

這麼說著,還是掏了銅板放他手心:“給梧哥兒也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