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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96 字 6個月前

自對天下蒼生與自然之力的敬畏。

“此樹已經死了,你再儘心竭力,也是徒勞無功,救不活的。”

嬴舟的手微微頓住,他背對著她,隨後繼續忙碌。

“枝椏上有新長出來的嫩芽,昨天剛抽條。”

“那隻是回光返照。”

康喬輕皺眉頭,“樹乾自當中被劈作兩半,任神仙都無能為力……更何況如今沒了樹靈,這樣年歲的古樹,本就不剩多少時日了。”

“嬴舟。”她忍不住點醒道,“執著太過,沒有好下場的。”

他忽然不再動作,低頭像是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繼而放下匕首,“其實……”

嬴舟吐詞輕緩。

“那天降雷劫時,我有過念頭想陪她去死的。”

此事似乎是在預料之外,康喬聽得一怔。

可惜小椿大概是察覺到他的意圖,才會在臨走之前將全部的靈力都送進他體內。

她想要他活著,就像他從前期盼她能活下去一樣。

嬴舟出神間瞥見了自家小姨的神色,不禁笑了一下,盤膝而坐,“你不必如此看著我,我不會做傻事的。”

“小椿好不容易給我的性命,怎麼可能隨意放棄。”

他說完,兩手摁著膝頭,良久才悵然地昂起脖頸,“隻不過……會覺得有些遺憾吧。”

蓊蔚如蓋的樹冠巨傘般高掛在他上方,顯得恬靜又開闊,好似能夠無條件的包容著樹蔭庇護下的一切花草鳥獸。

嬴舟眼光微爍的悠遠道:“我從認識她的第一天,她就為我擋天雷,直到最後一日,她還是為我擋雷。”

“從頭到尾,我一點忙也沒能幫上。”

康喬的視線沉默地低垂在腳邊。

植物的細葉正從泥土中費勁地冒出一點跡象,草木的生命力竟頑強至此,哪怕是在劫數過後的荒山裡,也依舊奮力求存。

“早知會有今日。”

他神色夾雜著似是而非的笑,“我當初就應該對她好一點的……”

帶她去吃她想吃的,玩她想玩的。

“這輩子難得出來一趟……我卻沒能讓她儘興而歸。”

*

康喬走後,把一匹鹿蜀留給了他,以便他隨時回家。

那頭妖獸性子溫順,很好養活,嬴舟照顧白櫟樹時它就自己滿山撒丫子地跑,反正也無人看管,吃吃山果,喝喝清泉,玩夠了就回來瞧兩眼,發現主人猶在原處,便放心許多。

即使進入仲春,高山上還是冷的,尤其到晚上。

嬴舟自己不妨礙,但坐騎畏寒得緊,老是不安分地往他懷裡蹭,想要取暖。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對方推開,終於不勝其煩,催動妖力生了個火堆給它。後者高興壞了,圍著篝火轉著圈玩耍。

嬴舟靠在喬木粗壯的樹根上,一抬眼,天幕零碎的星辰從枝葉的縫隙裡忽明忽暗。

白於山的夜這麼冷寂嗎……

難怪小椿會說自己怕黑。

他放空了視線,忽然茫茫的想。

樹精的魂魄是由天地靈氣彙聚而成的,死後也將消散於世間。

這磅礴的巨木究竟還能撐多久呢?

如若哪一日連它也枯死腐朽了,自己又該去何處尋找小椿的蹤跡。她畢竟……連輪回轉世都不能夠。

嬴舟摸出袖中藏放著的一枚色彩斑斕的貝殼,突然發覺,原來早在那個時候就有了預兆……預兆她也會隨碾碎的另一隻魂飛魄散。

小椿在這世上活了三千多年,離開時,卻連知道她離世的人也沒有幾個。

倘若她不出深山,悄然自縊,大概除了這片沉默不語的土地,天地間不會有第二個人發現一隻修煉千年的樹妖殞身於此。

嬴舟不自覺收攏了力道。

可他記得啊。

少年唇角的肌肉用力繃緊。

自己這三百餘年的妖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都是與她度過的。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和從前白玉京與她相處的時日一樣,一分不少。

——今後年歲久了,我也會如同小椿當初那般,連她的模樣都記得朦朧不清了嗎?

他心想。

也會守著那半年的過往,點點滴滴地,掰開了揉碎了回憶?

他不想這樣啊。

他不想這樣……

為什麼自己沒有早一點認識她。

他若是早一點來到這座山,就好了。

嬴舟將貝殼深深握進心口的位置,微曲的後背和整座空闊的山一樣安靜無言。

而那頭鹿蜀卻像是看見了什麼,邁著蹄子小心翼翼地湊到他跟前,勾首下去,十分關心似的寬慰著用腦袋碰碰他的臉。

嬴舟過了好一會兒才低垂著頭,伸手出去回應地摁在它額頂上。

*

老狼妖從霜寒堂閉關出來時,康喬的書信已到了有三日了。

小侄女寫得頗為詳儘,把當天日蝕異象的原委與小椿的情況一並細細書於紙上,生死種種惟餘唏噓,他看過後感慨地搖頭歎了口氣。

陣法的遺跡,他曾去瞧過一次。

那光柱在太陽重回人世的瞬間齊齊碎裂,隻餘一口兩丈來寬的大坑。

坑內黑暗深邃,隱隱有靈力的餘威從其中流出。

眾妖怪皆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靠之過近,擔心會有莫測的法力將自己吸入無底深淵裡。

想不到這陣竟出自人族之手。

大祭司不由得喟歎,凡人雖不懂術法亦並無高深的靈力,卻能依靠他物相助,設計出如此浩瀚巧妙的法術,著實叫天下萬妖自愧不如。

他收起信件,習慣性地就要掏出煙鬥點火,在%e8%83%b8懷摸了一陣,冷不防想到嬴舟獨自留在白於山,手邊連個防身的兵刃也沒帶,左右不大安心,便邁開步子往他房間而去。

城裡住的皆是自家人,灰狼族的屋舍大多不鎖。

老狼妖背著手叼著煙,舉目四顧。

由於血脈不純,嬴舟少年時既不能控火又無法精練刀兵,戰力一直很弱。

那會兒他還沒學會以太陽真火凝製武器,為了讓他足以在外自保,族中長輩打造了一柄淬入妖力的長刀,不必注入太多靈氣也能使用。

“哦,在這兒,在這兒……”

大祭司找了半晌,總算在牆上尋得封存於鞘裡的兵刃。

□□瞧了瞧刀鋒,精鐵寒光依舊,不曾蒙塵,遂很是滿意地收回去,自語道:

“有這個就行了。”

他佝僂著腰慢騰騰地往外走,也正是在此時,餘光不經意瞥到了窗台上擺放著的一盆花草。

那是以紅陶盛放的樹苗,青嫩鮮亮,在日頭下透出勃勃生機。

老狼妖靜默了良久,渾濁的雙目陡然銳利起來。

他扔下刀,旋即抱住花盆舉在眼前打量。

這小樹枝迎風招搖,梢頭還有剛生出的幾片綠葉。

狼妖眼珠子略一轉動,二話未說拔腿就踏出門去,衝著街上的不知道誰張口喊:“把我的那頭白駁牽來!——”

老祭司乘著他的禦用坐騎氣喘籲籲感到白於山時,康喬才剛走不過兩日,嬴舟猶在巨樹下盤膝打坐,餘光望見他行色匆匆,騰雲駕霧的,不覺大感意外。

“大祭司?”

他忙起身,“你怎麼親自跑來了?”

這老頭兒自從遊曆歸家後,長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看星星就是抽旱煙喝小酒,極少過問世事。

“先彆著急關心我——你過來,瞧瞧這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老人家許久沒趕過這麼長的路了,實在累得夠嗆,他將懷裡的陶盆遞上去,皺紋橫生的手些微輕抖。

嬴舟:“小椿的花盆?”

他不明就裡地抬起頭,把對方望著。

“沒錯。”大祭司喘了口氣,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白須,“很奇怪,此物應是與樹體原身相連的分枝。按理說白櫟精已死,它也該隨之枯萎才對。”

他並未正麵言明,隻短短幾句話,嬴舟雖還沒怎麼聽懂,心裡竟已不自控地猛然一跳。

老狼妖繼續道:“可它眼下既然沒有,所以我猜想,會否是因為當初陣法開啟,小椿姑娘被強行召喚回去的緣故。”

“原本當樹妖的本體治愈頑疾之後,這株幼苗裡殘存的意念就當回歸樹身,自發地便會枯死。但眼下喬木母體隕滅,或許……這樹苗中還有‘她’留下的一點魂魄也說不定。”

“這個中曲折,我怕小輩們傳話與你講不明白,索性就自己來了。”

麵前的人神色尚且怔忡。

大祭司用最親和的語氣鼓勵道:“你不妨把這株樹苗種下去試試。”

“同樣是白於山的土地,萬一能將她救活呢?”

他的表情在看見嬴舟的反應時,驀然一頓,片刻訝然之後漸次露出些許心疼來。

少年捧著那盆花木,視線定定注視著裡麵生機盎然的綠葉,目光複雜得幾乎難以言喻。

這是他自小椿出事那麼久以來,第一次露出這樣動容的神情。

輕漾的眼波中淌著不甚清晰的流光。

大祭司拍了拍他的肩。

嬴舟就低下頭去,拿手臂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第78章 餘生(二) 她要是能夠回應你的聲音,……

想著靠近原來的樹體, 或許會有助於這株幼苗生長,嬴舟還是將其種在了離白櫟不遠的地方。

他像是每日都有了盼頭,而今不再整天整天的伺候老樹, 隻把全部心思放在那根半壁來長的樹苗身上。

澆水、施肥、控製蟲害。

甚至特地從北號山把那幾桶不老泉拿了過來,反正都是水, 自然要用最好的,不管有沒有用, 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成日圍著樹苗轉,就連修煉也是在旁打坐,幾乎寸步不離。

但這幼樹實在是太過柔弱, 風大了會吹折, 日頭曬點就要打蔫, 不僅如此, 還得時刻警惕著那頭腦子不怎麼靈光的鹿蜀。

約莫是看自家主人總是緊張一棵平平無奇的草, 它好幾次趁嬴舟不注意,想下嘴去嘗嘗味道。

日子過得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轉眼便入夏了。

這期間康喬來過兩次, 主要是為了給他療傷以及帶些調養的補品。

大祭司也來過一回,看看幼苗的長勢如何——按照他的意思,小樹和之前作為“瀕死”的載體時, 情況不太相同,有生長的跡象, 但比起正常的草木而言仍然十分緩慢,卻不知是什麼緣由。

而最為稀奇的訪客,當屬那兩頭在白石河鎮遇上的猞猁兄弟,二人不曉得從何處問來的路, 沿途兜兜轉轉,竟半蒙半找地摸到了這裡。

甫一見麵,做哥哥的便當場雙膝跪地,哭得聲淚俱下。

“老大,一彆半年,您怎麼落得這副光景了啊老大……”

“想當初你們兩位雙劍合璧,神仙眷侶,不知羨煞多少妖精鬼怪,如今何以灰發人送黑發人哪——”

另一個抬手拭淚,“咱們大姐真是命苦喲,三千餘載的修為說沒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