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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03 字 6個月前

法更改。否則你說它為何要處心積慮地掩藏浮玉山?”

她覺得難以接受,“‘天’就這樣不管你了?”

“是啊。”白玉京順著她的話,又像是在自語, “它就這樣不管我了。”

古時有凡人誤食仙丹飛升上界。脫胎換骨剝離了肉胎的人族, “天”甚至也肯為其辟出一塊容身之處。

可自己偏偏不在其列。

他所有的僅是一場仙果灑落的毛毛雨, 既不能飛升成仙, 也無法重新做人。

千年萬年地遊離在神、人、妖之間, 到頭來竟哪樣也不是。

“在‘天’的眼中,世人好比螻蟻蚍蜉,就算多出我一個意外, 又能如何。”

白玉京說著, 漫步於一片開闊的日光之下,繼而仰起頭,目光穿過繁茂的枝葉, 筆直地注視著淡漠蒼茫的天幕。

“九州大地上的凡夫俗子浩瀚如牛毛,草芥一般的生靈, 會值得它為此費心費力嗎。”

他明明是在質問,那語氣聽上去卻好似充滿鄙薄。

話到這裡,青年攏在%e8%83%b8`前的手不經意握成了一把拳頭,一直以來風輕雲淡的嗓音忽然加重了力道, 咬在齒縫裡,一字一頓。

“但上蒼的錯,為什麼要由我來承擔——”

白玉京一攏袖袍甩在背後,逆著大片恢弘的金芒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天’既然不願搭理我,那我就隻好讓‘他們’不得不重視。不單是‘搭理’,而是重視。”

“看見這個陣法了嗎?”

他雙目裡流光溢彩,難得興奮地對她道,“古今絕無僅有的,以下界之力可以威懾‘天’的利刃。小椿,這是你幾百年來用樹靈滋養出的鋒芒,等會兒你就能好好地觀賞它了。”

後者聽得一怔:“我的靈力?”

嬴舟維持著的戒備姿態旋即凝出一柄長劍,半驚半怒:“你說什麼?!”

白玉京神情未變地衝著小椿攤開掌心:“我特地將陣眼選在此處,正是為了能送你我一程。”

他話語還沒說完,腳下的山地陡然劇烈的震動起來,佇立於高處的石塊不堪其擾,紛紛自坡上滾落,轟鳴聲裡煙塵霧繞。

方才還流轉不休的光華驀地清輝大熾,旋即凝成了一道堅固的長柱,若有實質。

“小椿抓住我的手!”

她扶著嬴舟的胳膊堪堪穩住身形,也就是在那一刻,天地的顏色倏忽暗淡下去。

炎山的細犬們推開窗戶詫異地打量周遭昏黑的街景,滿城人言竊竊;北號的狼妖猶自站在道旁,指著遠處的光芒高聲議論。

“你們瞧,那光柱好像變了!”

“這麼亮……倒如咱們山上冬日裡的冰柱似的。”

霜寒堂裡的大祭司舉著煙鬥,擰眉端詳長空風流雲卷。

他神情凝重,口中呢喃道:“天降日蝕,不祥之兆啊……”

浩浩乾坤之上的炎陽詭異地被遮住了光輝,八荒六合近乎同時陷入無儘的陰晦當中。

平地滌蕩的風吹得小椿險些睜不開眼。

她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雷鳴,伴隨著滋滋的電光,滿含威嚇之意險惡地懸在自己頭頂上方。

不禁猛地仰首。

濃墨鋪就的烏雲內,時隱時現的雷電被襯得格外清晰,仿佛張牙舞爪的蛛網,躍躍欲試地嘶吼著提醒下界的烏合之眾。

“不好……”

她從漫長荒謬的回憶中猛地蘇醒過來,一把拉住嬴舟的臂膀往前推了推,“走,你快走!天雷要到了!”

卻不想少年緊抿著唇,突然用力掙開她,一雙狼眼鋒芒畢露地死死釘在麵前的青衫人身上。

他聲音冷厲,不甘地反駁道:“你以為你是誰?小椿憑什麼陪你去死?!”

“你的遭遇固然不幸,那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他說話的同時,原本嚴肅的麵容驟然猙獰,臉頰處暴漲的狼毛迅速將其包裹入內,小椿隻看見周遭起了一股暴虐的颶風,她抬手略一遮掩,再回神時,灰白的狼犬已然拔地而起。

“嬴舟!”

“什麼陣法,什麼天雷。區區一個凡人……你懂她什麼?!”

對方對她的呼喊充耳不聞,隻固執地奔襲而上,迎頭去撞擊紮根地麵的華光。

那光柱四周約莫是有什麼防護的術法,兩廂對碰爆發出繁複的符文,屏障一般擋在他麵前。

白玉京似乎並不擔心他的舉動,連一絲阻攔的意思也沒有,從容地立於原地,意味深長地回答嬴舟的話。

“你錯了。”

“因為我和小椿,才是一路人。”

堅韌的金芒在巨獸的衝撞下紋絲不動,唯有白於山轟響震顫,不斷的搖曳崩塌。

“不是麼?”

他視線一轉,溫柔地落在小椿眉眼間,“這數千年的光陰裡,你難道沒有半刻想過要了結此生嗎?”

白玉京的嗓音清朗和潤,比之嬴舟更多了不少的柔軟儒雅,那隻言片語好似最淩厲的刀鋒,每一個言詞都真真切切地從她心頭劃過去。

而他還在說:“看不到儘頭的時光有多難熬,你生在山間千餘載,應該比我更加清楚。對嗎?”

小椿直直地凝望著他,青年清澈如星海的眼眸中蘊著淺淺的幽靜,她在那瞬間明白了什麼,像是不敢相信:“所以……”

她咬牙詰問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即便化成了人形,依然出不了這座大山!”

朦朧的霧氣迷上視野,夾雜著狼犬暴虐的吼叫,她衝白玉京大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啊?!”

幾百年前枝乾青澀的白櫟樹下。

俊雅的書生盤膝而坐,手裡甩著一根細嫩的柳條愉悅地暢想。

——“山外麵呢,有數不儘的城鎮村落,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店鋪和攤子上擺著各色美食……”

——“什麼是美食?”

——“美食就是,唔……吃著很美味的東西。人族擅長烹煮,會利用許多山林間的花草製作調料。”

——“什麼是調料啊?”

——“就是有酸、甜、苦、辣,四種味道。”

——“啊?花草也會有這些口味嗎?”

他在明朗的豔陽下笑著回頭,笑容比清晨的大山還要乾淨,“是啊,等將來你就知曉了。”

……

彼時的五官眉眼仍舊在白玉京臉上,他同當年並沒什麼兩樣,還是年輕,還是俊朗,然而神色間的氣質卻有微妙的差彆。

這其中,畢竟又輾轉蹉跎了幾百年。他遍訪名山大川,查閱古今典籍,走過了人世的每一個角落,隻為找到能夠殺死自己的方法。

天底下最淒惶之事,莫過於此了。

白玉京微垂著眼瞼。

幾步之外的小樹妖紅著雙目,因為站在斜坡下,便不免要抬頭瞧他,於是那目光裡就多了些逼問的意思。

他無言地靜默了片晌,終於在這樣灼烈的對視中開了口。

“是。”

他承認,“因為我想看看,當你麵臨此境時,又會作出什麼選擇。”

你也會如一眾樹精一樣選擇自我了斷嗎?

如果不是,你又將怎麼消磨此世餘生呢?

可惜日蝕提前到來,他也見不到她的結局了。

再一次被結界彈開的嬴舟於半空滑出一段距離,微微帶喘地咆哮著駁斥:“小椿跟你不一樣!”

“她會好好活下去的,她答應過我會好好活下去!”

狼犬終於放棄了從正麵進攻,轉而瘋狂地用嘴去撕裂底下組成光柱的法陣,那些以朱色繪就的石塊發出的光芒裡似乎有細密的針刺,一口咬下,當場便鮮血淋漓。

“嬴舟……!”

小椿不由得往前跑了幾步。

白玉京總算肯吝嗇的分些許關注給他,不冷不熱地解釋,“不必白費功夫了。”

“這陣法我耗時數百年,積攢了大量的天地靈力才得以施展,僅憑你的修為,哪怕三天三夜也撼動不了分毫。你是破不了這個陣的。”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網④提④供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而在此時,盤旋低鳴了許久的天雷帶著無可匹敵的威壓與震怒,呼嘯著劈入山頭。

第一道便砸在嬴舟身側。

雷電堪堪擦過皮肉,他險而又險地避開,仍舊不屈不撓地去摧毀埋於地麵深處的符石。

他不甘心。

明明已經替小椿拿到了不老泉。

她明明可以重獲新生,還能活百年,千年,萬年……

他不甘心。

說好的要把白於山建成一個世外桃源呢,說好的要在院落裡飼養雞鴨,牛羊,成為遠近聞名的山大王呢。

他不甘心,他怎麼能甘心!

“嬴舟!”小椿在白櫟樹粗壯的枝椏下,流著眼淚道,“你走吧!”

她嗓音哽著濃重的哭腔,拚命地衝他嚷嚷,“走吧,彆管我了!”

下一波亂雷來臨時,灰狼分明被餘威波及到了頭部,自鼻腔內發出一聲極壓抑的低吼。

小椿聽得真切,心裡愈加慌不擇路,急忙引出喬木的妖力倉促地給他凝出一籠盾殼。

周身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已經逼近極限,她這護盾開得實在勉強,“轟”地一聲雷鳴猝不及防砸下,輕而易舉地就刺破了屏障打在嬴舟背脊。

小椿不由心裡一緊,索性拉動白櫟苟延殘喘的身軀,不顧一切地擋過去。

在邊上冷眸旁觀的白玉京將此情此景收入眼底,突然沒由來地問:“值得嗎?”

“他不過是個尋常的狼妖,資質平平,修為也並不高深。外麵形形色色的人,千姿百態的妖多了去了,你究竟看上他什麼?”

小椿一手在%e8%83%b8`前掐著印,另一手艱難地維係著岌岌可危的術法。

她的腦袋深深低垂,大概是因為透支的緣故不得不緊咬牙關,難以為繼地低喘,良久才回應他:“沒錯。”

“嬴舟是普通,是尋常……”

她猛然抬起頭來時,眼角有閃爍的淚花,語氣竟前所未有地鋒銳:

“但他是這世上,第一個帶我出白於山的人啊!”

四方密集的雷光清晰的閃爍在他瞳眸裡,披著深黑色的背景,猶顯得格外耀眼。

白玉京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沉默而安靜地看了好一陣,隨即那眼眸的深處輕輕漾出波瀾,笑得無聲無息。

“這樣呀。”

他由衷地說道:“真好。”

“你們做妖怪的……真好啊。”

尾音拖著長長的歎息聲。

小椿無端從他的語調裡品出了幾許發自內心的羨慕,她詫異地望向白玉京。

青年正在十丈外的距離安然自若地與她相視,作為主謀,天罰的雷幾乎大半都是落在他的身上,在乍明乍暗的白光中,他不斷地粉身碎骨,又不斷地死而複生。

經年累月的重生使得他的恢複速度越來越快。

但痛覺依然是有的。

雷劫若不將下界的罪人劈死絕不會罷休,然而白玉京又拜“天”所賜,此生不死不滅。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