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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97 字 6個月前

著年節,盼著廟會,隻為到親朋友好處串門閒談。

那時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明%e5%aa%9a得宛如身在夢中,是他多年後回想起依然會眷戀的過去。

至此一年,兩年……五年,八年……

十數年的光陰稍縱則逝。

終於有一天,他的妻子坐在妝鏡前,惶恐萬分地轉過臉來。

“為什麼?”

她質問,“十三年前我嫁給你時,你就是這般容貌。十三年了……我如今三十歲,可你……你還是二十上下的樣子。”

她開始懼怕地思前想後,“而且,我們也一直都沒有孩子,這究竟、究竟是為什麼?”

……

對未知的恐懼使得女人對他萌生出難言的害怕。

白玉京直到此刻才慌亂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的永生不老,會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月瞳衰亡離世。

次日,白玉京備好了行裝向妻子辭行,說是要談一筆大交易,便憑著記憶往西而走打算再進入當年那座不知名的仙山,企圖尋到長生的秘密。

這一去就是一整年的時間,他找到了西山一脈,找到了句餘山,卻無論如何尋不得自己曾經昏睡不醒的矮坡河畔。

整座大山仿佛憑空消失,以至於白玉京懷疑是否是自己記錯了路。

他在附近徘徊數月,最終無功而返。

回到家以後,他彆無選擇,到底還是向妻子坦白了真相。

月瞳抱著他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哀慟了一場,繼而抹去眼淚,沉痛地接受了現實。

她的決定作得既果決又堅毅。

待她過世,白玉京都沒能明白為什麼月瞳會選擇陪他走完這一生。

如今想想,才後知後覺的體會到了其中的良苦用心,原來千百年來,隻有她才是看懂了一切的人。

為了不叫周遭的鄰裡起疑,不多久,夫妻二人就賣掉了產業,搬離故土遷往彆處。

他們逐漸過著不見光的生活,在搬家與更名改姓中來回輾轉。

白玉京在那幾十年的歲月裡,先是送走了他年逾花甲的父親,接著送走了她八十高齡的母親,再然後,送走了從小長大的摯友。

而月瞳也在日時地消磨中漸漸變老,老成了連他都快不認識的模樣。

附近的鄰裡隻當他們是祖孫,偶爾幫襯的同時,亦會旁敲側擊地,想要替他談婚說媒。

“清曉啊,又替你奶奶篦頭呢?像你這麼孝順的人可不多見哪。”

“怎麼樣?上回和你說的事情,考慮得如何呀?對方是個手腳勤快的,也方便與你一塊兒照顧老人家嘛。”

“老太太肯定樂意的——”

他不住朝媒人使眼色,悄悄回頭時,望見月瞳慢條斯理地拄著拐杖走進室內。

她是真心待他一往情深,從始至終沒有提過改嫁和離之事。

再後來,他送走了月瞳。

白玉京將她同自己的雙親、摯友一起葬在了後院的荒坡上,於墓碑間深深刻下“愛妻”兩個字。

蔥鬱蒼翠的山丘芳草萋萋,四個墳包彼此緊挨在一處。

他從紙錢滾燙的熱流中站起身,放眼四顧。浩瀚的蒼天高懸於頭頂,大地無垠遼闊,天上的和地麵的一並組成了巨大的囚籠,將之困於其中。

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舉目無親。

這個人世裡,他一個熟悉的親眷也沒有了。

強烈的孤獨感鋪天蓋地襲來,兜頭壓在心口,比毒蛇的信子更為陰寒可怖,讓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

他開始輾轉紅塵,瘋狂地遊曆千萬山水,不停地去結識五湖四海的人。

年輕的,年邁的,男人,女人。

也不乏有許多誌同道合之士。

他隨一位劍客行走四方除暴安良,同一個文人對月把酒言歡,與佛寺的老方丈談古論今。

眾人知曉了他的前因後果——那會兒的白玉京已經不怎麼隱瞞自己的秘密了——無一不露出羨慕與向往,是塵世中人皆會有的向往。

若在久遠以前,白玉京自己多半也是如此。

而後春去秋來。

劍客死於行俠仗義的路上,文人纏綿病榻,老方丈坐化在禪房內。

他也曾陸續喜歡了一些姑娘。

有的恐懼於他不老的軀體,無法忍受經年累月過於分明的歲月痕跡,不辭而彆;也有的陪伴過他一段時日,或老死,或病逝,或鬱鬱而終。

他重複著當年送走月瞳時的情形,一次,一次,再一次地將自己的所愛葬於泥土之下。

直到很久以後,故人的死亡已再難在他心頭激起片刻波瀾。

白玉京甚至去追名逐利過,經曆了成功,也遭遇到慘敗。

可當他謀劃好一切準備向對手複仇時,卻發現那些過往和自己鬥得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人,已經埋骨九泉,化為塵泥。

連當初還不及膝蓋的小輩們亦成了垂垂暮年的老者。

他站在又一代新的李家大宅前,垂目凝望著院中來來往往的新麵孔,隻覺得索然無趣。

他送走了他的摯愛,也送走了自己的仇人。

在這天地間他一無所有,包括仇敵。

後院山上的墳頭越來越多。

人世百年,他站在一座座空荒的墓碑前,垂首打量著孑然一身的自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

他所熟悉的人全數埋在了地底,而他還獨自生機勃勃地活在人間。

有那麼一瞬,白玉京忽然明白,原來所謂的永生就是不斷的“死彆”。[注]

看著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生命從幼,到壯,再到老,每一個才與他交往親密的朋友,過了沒幾十年,又會死亡離世。

他漸次發覺,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年歲越過越快。

每一個今天和明日的區彆愈發朦朧。

一年,十年,百年,倏忽就會過去。

他甚至開始不記得自己的本名叫什麼,來自何處,父母親人又是什麼樣子。

站在塵世間行走時,白玉京恍惚會有種感覺,感覺周遭的一切都在隨著時光而流逝,隻有他一個人——

隻有他一個人的時間是永久靜止的。

他與天地,與紅塵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不知從幾時起,長生對他而言已經不算什麼值得標榜的好事。

他想要變老。

想要去過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七十古稀的人生……

這段漫長的歲月說不清持續了多少年,幾百?抑或上千?更隱約給他有萬年之久的錯覺。

九州大地的每座山川他都去過,每座城鎮,城內的店鋪他都爛熟於心,朝代更替,帝王將相,包括從古到今的書籍,乃至於妖、魔、神、佛……天地萬物。

他坐在塵寰靜看花開花落,春去秋來。

終於,想到了死。

“永生會讓你活到膩,活到怕,活到絕望……”

白玉京目光穿過她,蒼茫地卻不知落向了身後的哪一處。

“我想了很多辦法,可不管怎麼樣,我還是無法‘殺死’自己。”

他的皮肉可以再生,筋骨可以重塑,哪怕五馬分屍,照樣能夠恢複如初,除了徒增痛苦沒有任何的作用。

小椿神色淒婉地看著他,輕聲道:“你要找同伴,為何不來妖界呢?妖族不是有很多壽數千年的精怪麼……”

青年明澈的眼眸很快聚焦到了她臉上,長眉似是而非地一挑,語氣卻是溫和的,“我好好的人,為什麼要與妖為伍呢?”

踏入了妖界,也就等於承認了他自己真的是一個“怪物”。

是凡間容不下,妖族亦看不慣的怪胎。

“何況你不是沒去過人族的城郭,捫心自問,比起人間,你難道不是認為妖都更適合自己生存嗎?反之亦然。”

小椿:“我……”

嬴舟看了一眼小椿,表情肅然地望向對方。

不得不說,白玉京太懂她了,兩個人連說話的方式,腔調都幾乎一模一樣。◇思◇兔◇網◇

顯然小椿的全部毋庸置疑是從他那裡學來的。

“所以呢?”

他問,“你找到殺死自己的方法了?就用你旁邊的這個東西?”

後者眼眸微微沉了沉,說沒有。

“我這具軀殼,如論如何都是殺不死的。”

投河、自縊、葬於虎口……能想到的死法他全部試過。

幾近崩潰時,他曾在浮玉山消失之處跪地磕了足足三日的頭,請求天上的神明能夠收回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術法。

但是蒼天並沒有回應過他的聲音。

白雲依然是白雲,日輪與明月也照舊升起落下。

往後的某一日,途徑妖族之境時,他從精怪的交談裡無意中得知了浮玉山的種種異象。

用不儘的泉水,吃不完的果肉,不住再生的草木,以及永遠無法破繭成蝶的幼蟲……

白玉京乍然發現——原來不止是自己,整座山仿佛都被靜止在了某一刻。

這般的局麵令他不禁懷疑,此間會否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秘。

於是他千裡迢迢奔赴昆侖。

彼時的昆侖山早已無仙人居住,是空落落的一處山頭。

他站在高山之巔,衝著蒼穹厲聲詢問,討要一個說法。

極寒的風雪使得他單薄的四肢迅速冰冷,又在回溯之力的作用下驟然歸暖。白玉京不住的瀕死,不住的複活,在不眠不休地枯喊了數月後,天光裡總算窺見一絲異樣。

他的固執驚來了一位神族。

不知是感動了對方,還是因為不勝其煩。

為“天”看守園林的英招終於道出了那個一直以來縈繞在他心中的疑惑。

“他告訴我說,幾千年前曾有兩名神將因私自武鬥而犯下大過,至今還在天獄之牢內受刑……”

話至於此,白玉京驀地一頓,反問他倆,“你們知道蟠桃嗎?”

小椿愣了一下。

嬴舟倒是警惕地回應:“略有耳聞。”

他麵色未改地攏手在%e8%83%b8`前,不疾不徐地解釋,“相傳蟠桃樹千年才一熟,兩千年的蟠桃吃一顆能夠強身健體,五千年的蟠桃可長生不老,九千年的便能與天地同壽。”

“那兩名神將的私鬥之處正在蟠桃園林——”

白玉京側過臉望著小椿,唇邊含笑,“而園林之下,則是浮玉山的所在。”

第76章 白玉京(四) 我憎恨這個人世,我憎恨……

滾落下界的蟠桃在半空化作一場甘露, 澆灌著整座大山,使得數千年前生活於其間的鳥獸、魚蟲、草木皆停在了桃雨降臨的那一刻,不會生長也永不滅亡。

山中萬物呈現出一種時光凝滯之態。

包括闖入此地的白玉京。

“那……”小椿忍不住道, “既然那個什麼英招已經現身了,‘天’不能幫你解除束縛嗎?”

青年對她好像極有耐心, 眼神永遠天然帶著一絲溫柔,“當然不能了。”

“仙桃入世已成定局, 恐怕連‘天’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