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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78 字 6個月前

他收回目光,仿佛是在闡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豎起食指貼在唇上,星眸清朗,“是個弑天的陣法哦。”

小椿望進他眼底,人族的瞳孔闐墨淵邃,分明帶笑,笑意間卻滿含陰霾,再打量他表情時,那臉上看不見戾氣,明明還是個眉眼乾淨的俊朗公子。

“弑、弑天……是什麼意思?”

“啊,我來同你解釋一下。”

他愉悅地拉住她去看自己布好的局,“瞧見那石頭了嗎?”

白玉京已不便於靠近金芒附近,隻撈起散落的碎塊,“用我與神獸英招之血繪製而成的,能夠從世間萬物中采集靈力,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甚至是人、妖、魔獸,但凡有靈之物皆末能幸免。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萬靈石’。”

小椿懵懂地跟著重複:“萬靈石……”

眼睛隨著他的舉止而動,目不轉睛又隱隱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錯。我尋覓了整整三百年才尋到,是與我的血最為貼合的石頭。”他明眸暖如春水,微笑的時候,雙目裡是有光的,“上申山、興和、五台山、汾河晉城、微山湖、青州海灣,再加上這裡,一共七處。九州大地上靈氣最充沛的地方,正好遙指著北鬥七星的位置。

“我等這些石頭彙聚靈力等了幾百年,總算是等到天降日蝕的好時機了。”

她聽著他說的這番話,卻莫名沒有頭緒。

什麼靈石,什麼北鬥七星……

白玉京,到底在講什麼?

“好時機?”

小椿遲疑且茫然地在腦中整理他前後的字字句句,“你剛剛所言,這個陣法是用來……”

青年噙著嘴角的弧度,明澈溫厚地接話:

“對抗上蒼。”

遠處的高空層雲四起,天色無端昏暗了不少,白玉京睃目輕瞥,隨即攤開雙臂,仿若在向她展示什麼傑作一樣,神采奕奕:

“再有一炷香,法陣吸取的金烏之力就能穿透乾坤,趁著天地一片漆黑,直逼九霄,屆時三界眾生都會為之震動。”

“也包括‘天’。”

小椿聞之滿頭霧水,伴隨著不解的驚詫質問道:“你瘋了嗎?這會惹來天雷的……那可不是尋常的雷,會死人的啊?!”

青年放下手臂,忽然極溫和地垂眸看她,那神色就像在看一個天真的幼童。

“你說對了。”

他淺笑:“我就是要去‘死’的。”

*

北號山上,嬴舟在屋外望見了四方輪轉的金色光芒,族中的狼妖們都在議論著這場奇異的變故。

有人猜測是天降祥瑞,也有人猜是什麼修仙的大能得道飛升了。

可他總覺得,這多半和方才小椿的消失脫不了乾係。

那一刻,毫無根據的第六感占據了心神,嬴舟急忙拽住康喬。

“小姨,能現在送我去白於山嗎?立刻!”

她把眼光從遠方的天象挪開,皺了皺眉:“你認為她人在白於山?”

嬴舟:“對,畢竟本體樹在那裡,我想不出她此時還能去往何處。”

“你可想清楚了。”康喬話雖如此說,指上已結起了印,“我人在此地,這陣法護送旁人可是有去無回。倘若她不在西北大山,你便要獨自想辦法回來。”

少年眼神堅定:“嗯,沒關係。”

複雜的口訣牽繞起妖力凝聚在他足下,一張圓盤似的陣型迅速鋪開,隻稍一收縮,其間的人就同細碎的流光一並不見了蹤跡。

康喬撤回手勢。

傳送術法再用的間隙大概得等上十二個時辰,她掐指默算,耳邊陡然傳來眾妖的喧嘩之聲,來曆不明的光柱像是又大了一圈。

她悄悄合攏握住拳頭,再放眼青山雲海,心下不覺生起些許擔憂。

恐怕今天自己得再強開一回法陣了。

當嬴舟在白於山櫟樹前落地時,正聞得小椿不知所以地大聲問道:“為什麼?”

“你難道不怕死嗎?……不對,你不是人?”

她終於後退了一步,愈發懷疑地打量對方,“我成年至今已有五百年,你我相識少說也是六七百年之前了,為何你還活著?你還……不曾變老?”

法陣暴起的風吹得他衣袂翩然,逆著光柱的白玉京兩袖鼓動,像不染塵埃的世外仙者。

他似乎對突然到來的不速之客一點興趣也無,仍舊從容不迫地維持著姿態。

“不對哦。”

青年高深莫測地挑起眉峰,反駁說,“我是人。”

“貨真價實的凡人。”

小椿:“那你為何……”

她聲音才出口,白玉京卻不緊不慢地一揮袖擺,一柄匕首滑落在掌心,他指尖輕靈地挽了個花,繼而動作清晰地同他二人亮出手腕,刀刃在其間用力一割。

破口的皮肉鮮血充盈,小椿還來不及阻攔,就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傷口迅速恢複如初。

“你……”

“你既然去過黑市。”他不以為意地抖抖衣袖,掖著兩手,“應該知道‘浮玉山’吧?”

“知道浮玉山的水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知道浮玉山的果子、走獸不死不滅。那知道……誤入其中的人嗎?”

小椿和嬴舟聽得同時一駭。

他麵色不改,好整以暇地補充:

“我便是那個人。”

流光在他嗓音落下的瞬間自地麵而起,縈繞在金芒左右,整座大山都宛若隨著他此話而震顫起來。

嬴舟連忙扶住小椿。

她神情淒惶,此刻才總算將心思落在他身上,六神無主地喚了一句嬴舟,也顧不得計較他是怎樣出現的。

少年本能地將她拉到自己背後,帶著戒備的態度警惕對方。

意思就是說……他不會死?

好比黑市賣的不老泉,以及街上吆喝的那顆蜜桃。

“你和浮玉山的生靈一樣?”嬴舟謹慎地揣測他言語中的玄機,“你是山裡人?”

“那倒不是。”

離日蝕尚有一段時間,白玉京難得也能耐著性子與之解釋,“我不住在那片山中。”

他負手朝旁閒適的邁了兩步,凝視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群峰,“浮玉山並非生來便如你們現在所知的這副光景。”

“早在最開始,它僅是座普通的山,和尋常的地勢並無不同。”

“而那個時候,我也隻是個普通人。”

他攤開五指,細細端詳自己的手背和手心,“普通得,甚至連個達官顯貴都算不上。”

陣法帶來的顫動隱約減緩了些許。

白玉京:“記不清是哪朝哪代了……我受皇命所托跟隨一眾使臣前往鈐山一脈,去尋找傳聞中的神女之主——西王母。”

“一行人正踏入句餘山地界時,突然遭到凶獸彘的襲擊。昔年深山內盤踞的妖物大多會吃人,護衛隊幾乎全軍覆沒,而我在逃亡途中漸漸與他人走散。”

言至於此,他驀然感慨地揚起脖頸,微不可聞地輕吐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我跑到了浮玉山——那會兒卻也不知道它叫什麼——因為太過疲憊不堪,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彼時周身遍體鱗傷,筋骨受損,我本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可在睡夢裡,模模糊糊感覺到天上下了一場雨,一場略帶甘甜的雨。”

嬴舟輕蹙眉頭:“甘甜的雨?”

白玉京沒理會他,依然自語道:“雨勢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當我醒來滿山放晴,四肢的傷口竟已痊愈,血肉重塑更猶勝當初。我天真的猜想是否是神明降世憐憫於我,才賜予新生,不住地對天伏地叩首。

“不管怎麼樣,自己全須全尾地回去了,而且十分幸運的是,西去的隊伍百餘人獨獨活下來我一個,那時我愈發覺得是上天的恩賜。”

青年忽然一笑,短促牽起的唇角透出嘲諷之意,隱沒時竟有幾分澀然的味道。

白玉京垂眸盯著自己適才劃過的手腕。

“但好景不長,很快的我就發現,我不會受傷。

“即便受傷也會飛快愈合,我的頭發、指甲不再生長,容顏不會憔悴,不會變老,甚至……不會死亡。”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第75章 白玉京(三) 仙人撫我頂(下)……

“不老不死不是你們人族一直以來向往的事嗎?”嬴舟不明白他在感傷什麼, “這不是正好如願?”

白玉京低垂的視線往斜裡一睨,目光談不上鄙夷,隻有幾分夏蟲難語冰的寬容。

“一頭剛出世的小妖, 你不會明白。”

他轉過身來,眼底卻含著笑, 遙遙注視著嬴舟背後的小椿,那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賴, 是“天底下世人皆蒙昧,而唯其一人是知己”的眼神。

“小椿懂我的,是嗎?”

這幾個字傳入耳中, 她心頭不自控地“咯噔”一頓。

儘管白玉京什麼也未說, 可她就是莫名的體會到了……他那隻言片語裡的意思。

——“你要走了?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呀?”

——“等你成為一隻獨當一麵的大妖, 我就回來了。”

——“你不是人麼?你們人族的壽數是不是都很短?”

——“是啊。短暫卻燦爛, 沒什麼不好的。”

白玉京剛得到不死之軀時, 與古往今來的所有人一樣,興奮難當。

不必畏懼病苦,不用直麵死亡, 世上誰不求長生, 誰不想與天同壽?昔年秦皇處心積慮妄圖得到的東西,他弄巧成拙的實現了。

所以最初的那段日子他是快樂的,堪稱是這一生裡難得的幸福時光。

心無掛礙, 全無負擔。

一想到未來有無限的可能,什麼煩惱都可以不做計較了。屬於他的一切會是長久的, 不可估量。

那個時候,白玉京還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平穩順遂地過了七八年。

正值改朝換代,他攢了一筆小錢,於是辭官歸隱, 在故鄉做起小本買賣。

身體的秘密,他不曾告訴任何人,包括家中父母。

故而周遭的朋友頂多隻是調侃他瞧著耐看,總像個少年似的。

三十七歲那年,他有了自己第一個喜歡的人。

是燈會上結識的,書香門第的大小姐。

他對她一見鐘情。

由於容顏不老,即便已近四十,白玉京瞧著仍舊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因此對方雖僅有十六,卻並未介懷。

那大概是他此生最拚儘全力去愛的女人,至今都還記得她的名姓——叫月瞳。

清風明月的月,瞳點秋水的瞳。

溫柔,賢良,輕倩明秀。

是個永遠能謙和平靜地包容他一切的姑娘。

成婚後的歲月靜好得就像書上所寫的“神仙眷侶”“琴瑟和鳴”,他們與天下的尋常夫妻並無不同,操持家務,忙碌生意,偶爾也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

平凡如草芥的日子,所有的願望都顯得微不足道,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