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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56 字 6個月前

見他神色淒惶, 隻當是少年心性,還在為那老雜役之事意難平,於是悠悠然開口:“這個術據說被叫做‘春夢幾多時’, 一千多個八月十五,結界甫一解除, 兩年也好,三年也罷, 對於幻境中人,也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昨日,可不是一場‘春夢’麼?”

說話間, 嬴舟正看到小椿若無其事地走來, 發現他這般模樣, 還顯得甚為緊張:“你怎麼了?”

“不會是剛剛和那隻鳥鬥法, 受了什麼內傷吧?”

“……不應該啊, 我沒見它出手啊……”

她扒拉著他的衣襟,上上下下檢查傷勢。

方才未曾聽到小椿那邊的“聲音”,就意味著, 那些情緒並非她觸景傷懷, 憂思而來。

而是潛意識裡的,藏在最深處的,幽微的感情。

是不必去“想”, 便能油然而生。

嬴舟心中無故“咯噔”一下,指尖不自覺地朝掌心攏了攏。

三千年白於山的修煉時光。

她原來……有這麼深重的孤獨嗎?

以前每每聽小椿提起往昔, 自己也就是聽過便罷,從未琢磨過所謂“沉眠”,所謂“獨自一人”,所謂“三千年”……

有那麼一刻, 嬴舟忽然回憶起在白於山初遇時,她曾說過的那句“可我跑不出去啊”,回想起她小心翼翼地問“不麻煩的話,能不能也帶上我?”

當時無所覺,甚至答應她的請求,除了作為犬類生性不愛拒絕之外,也是有點一時興起。

如今想想,才驀地感到前所未有地慶幸。

還好。

還好我把她帶出山了。

隨即又近乎後怕地悄悄感慨。

能把她帶出山來,真好。

他想著,扣攏的五指便伸了出去,輕輕在小椿發髻上揉了兩下,那青絲裡綴著幼嫩的葉片,細膩軟潤。

倒是揉得後者一臉莫名與不解。

*

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既然白石河鎮的結界已解,各方被困其中的妖們,自也就跟著“散似秋雲”了。

眾人患難一場,有就地作揖告彆的,亦有打算去司馬家再聚上最後一回,吃頓散夥飯再行離開的。

這地方邪門兒的很,大家普遍心有餘悸,都想著能走便走,早些離開,誰知道還會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

今日的寅時不曾倒轉時間,守在家裡的司馬夫人自然知曉他們這邊一切順利,老早就備上了豐盛的飯食。

然而卻有一樣出乎意料。

“睡前我還瞧了一眼,籠子和人都好端端地在那兒,誰知寅正起來一看,就沒影兒了。”

司馬夫人指著柴房邊空空蕩蕩的藜刺籠,原本關在其中的青蟒蹤跡全無。

“這小賊當真狡猾得很。”司馬揚見著籠邊角落不起眼的一個破洞,心下明了,“八成是用毒液一點一點侵蝕的。”

說完隻好搖頭,“罷了,跑便跑吧,橫豎幻術已破,權當是他的造化。”

嬴舟提醒說:“蛇類向來心%e8%83%b8狹窄,錙銖必較,司馬先生也要當心他們伺機報複。”

不過刺蝟精一族的防禦術也不是吃素的,司馬揚活到這歲數,儼然已經把自己修煉成了一隻老狐狸,自保大概還是沒問題。

臨著彆離,反倒是兩頭猞猁哭哭啼啼,從滿眼的水漫金山裡,流露出千萬個不舍得。

“嗚嗚嗚,老大,大姐,你們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

“老大,有機會,我們一定上北號山看您去。”

今後恐怕再找不到這般能護他倆周全的大靠山了,能不傷心嗎。

沒辦法,他們還得去西北投靠遠親,和嬴舟二人恰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不要緊。

朝三想得很通透。

反正和北號山的關係現在是攀上了,改明兒帶點土特產上門,滿山灰狼遍地,那老大的兄長、姊妹、二舅、三姑,不也還是他老大嗎?認誰都不虧。

八月十六是個沉沉的陰天,日頭到正午便躲進了雲後。

城郊青竹林的深處,當初嬴舟療過傷的山洞中,薊進拖著一條瘸腿撥開外麵叢生的雜草,眯眼望向明晃晃的白日晴空,含著幾分冷嘲自語道:

“幻術居然解開了……”

他在鼻腔裡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譏誚,心說,這幫廢物倒還有點手段。

也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吃不了城中的妖,了不起自己回天虞丘修煉個幾年。

他有黑市上淘來的,助妖力大漲的丹藥,不出三十載就能恢複個七七八八,屆時再來找司馬揚那幫老東西算賬也不遲。

正如是想著,便要從洞內出來。

薊進滿心滿眼都在自己的傷腿上,並未留意到一旁茂密的灌木間隱有什麼輕輕晃動。

他幾乎是剛冒出頭,懸在上方等候已久的青蟒血盆大口一張,囫圇將其吞入腹中,“咕嚕”一聲。

猩紅的蛇信子還往外%e8%88%94了一圈,神態甚是滿足。

那動作一氣嗬成,簡直就是眨眼的工夫。

青蟒隨即落地,化作了清俊飄逸的年輕公子模樣。

寒洇慢條斯理地拿手背擦了擦剛吃過東西的唇角,眸中多少感到一絲嫌棄。

這紅豺儘鼓搗些邪門歪道的東西,小花招甚多,修為卻很不怎麼樣,若非報當日的落井下石之仇,他還不屑吃呢。

“口感真不好。”寒洇翻了個白眼,“晦氣。”

嬴舟和小椿離開司馬家時正是午後,司馬夫人知道她愛吃煎餅餜子,特地做了半日的餅,拿油紙裹了打包成一捆,好帶著路上吃。

往城東走會經過“福氣東來”客棧所在的那條長街,迎麵便是一行抬棺槨的隊伍,打頭的是店裡的小二,身著麻衣往天上撒著幾片黃表紙。

嬴舟拉著小椿讓在一旁。

那是老雜役“王叔”的棺木。

他孤家寡人一個,在城中又無血脈親眷,連下葬的錢都是夥計們東拚西湊湊來的,更彆說什麼扶棺、哭靈。隻草草雇來幾個操辦喪事的,給抬到郊外埋了就算完。

小椿左右卻沒瞧見那隻山鴞。

自打寅時幻術一散,大夥兒似乎都抱頭痛哭去了,反而無人注意它的去向。

此刻天光大亮,想必是藏在哪個樹梢的蔭翳處睡覺吧。

尚是畜生的鳥獸不似精怪那般擁有人族的情感,它會懂得什麼是難過嗎?

不多時便出了城東,沿途偶爾能遇上幾個到白石河鎮趕集的村民,牛車拉著大包小包的山貨,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閒話。

零落的行人映著背後碧空之下交錯的阡陌。

小椿走在嬴舟身旁,拿餘光直瞟,心裡舒服極了。

“唉,原來時光流動著的白石河鎮這麼美啊。”

後者先是心不在焉地應聲“嗯”了一句,等在周遭打量完一圈,又納悶:“美嗎?”

“不也差不多……是你在山上待太久,才感覺新鮮吧。”

“不一樣,不一樣的。”她據理力爭,“因為是截然不同的一天!隻要是有變化,都是美的。”

“好。”嬴舟從諫如流地點頭,“道理我明白了……所以,為什麼你的盆還是我在抱?”

他揚起手示意。

小椿忽作驚訝狀,指著前方:“看!那邊有好大一片彩虹!”

嬴舟:“……”

這話題岔開得未免太生硬。

況且他聽得清清楚楚,此人開口前那麼擲地有聲地在心中給他來了一句“我要趕緊岔開話題”。

想不知曉都難吧?

小椿裝模作樣地小跑幾步,驀地停了下來。

他正覺奇怪,一偏頭時,望見某個熟悉的身影靠在前麵的矮樹下,那姿態好似等他們有一陣了。-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她狐疑地挑起秀眉:“寒洇?”

才吞了紅豺的青蟒瞧著氣色挺不錯,饒有興致地衝他二人打招呼:“唷,等你們很久了。”

一見是他,嬴舟整個人瞬間便戒備了起來,雖然懷裡還抱著個盆兒,卻也不妨礙他炸毛:“乾什麼?”

“彆那麼緊張。”寒洇拋了一個輕佻的%e5%aa%9a眼,“我不是來與你尋仇的。”

他抬起下巴朝小椿那邊一揚,“我來找她的。”

後者新奇地用手指指自己:“我?”

他理所當然地頷首,“對。”

“小草兒,若我沒看錯,你不是才修成人形的小妖吧?”這條蛇之前形容落魄,而今收拾乾淨了,才發現他生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無論何種神情好像都自帶三分笑意。

“雖不知你究竟遭了什麼變數才淪落至此,不過那棵幼苗,恐怕並非你本體,作為棲身之所也非長久之計。”

青蟒眉眼間的引誘之意滿滿,“若要恢複修為,我倒是可以給你一點建議,權當作前幾日你替我療傷的回報。”

“怎麼樣,想聽嗎?”

小椿為人一向老實:“想,你說。”

“說可以。”寒洇朝她一招手,像鄉下小孩兒間說悄悄話似的,故意挑事道,“不過隻能告訴你,你養的小狗兒可不能聽。”

她養的狗:“……”

嬴舟額頭邊的青筋幾乎是在這話說完的刹那就蹦了出來,唇角獠牙驟起,隨著臉頰抽[dòng]的肌肉時隱時現,喉頭裡的威脅就差要冒出聲了。

小椿回過頭來,正巧一眼看見,於是走到他跟前,抬手在嬴舟肩上那麼一拍,踮腳在他耳畔輕聲說。

“那我先去聽一聽,完了再來告訴你。”

嬴舟暴起的青筋倏忽一僵,被她這一拍就拍了下去。

大概是對她的話始料未及,他嘴角還維持著凶狠的弧度,眼底卻閃過半瞬茫然,接著就有些莫名的委屈。

“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小椿使了個安心的眼色,“沒事,他不讓你知道,我心裡還能給你傳呢。”

話雖如此。

嬴舟卻還是覺得很沮喪,他抿著嘴沒說話,一雙眼睛就定定地把她盯著。

小椿……小椿全然無所覺,仍舊心大地奔著那條青蟒去了。

“走吧,犬類的耳朵好著呢,咱們得往遠一些。”寒洇一麵說,一麵十分挑釁地側著臉,明目張膽地對著嬴舟勾起眉。

嬴舟:“……”

他喉嚨裡冒著一股氣,可又無濟於事,最後竟低低嗚咽了一聲,摟著陶盆滿心消沉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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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洇在司馬家聽了那麼久的牆根,自然清楚嬴舟能與小椿共鳴,純粹也就是惡心惡心他。

當蛇的,不給自己找找樂子,蛇生豈不無趣。

“好了。在這兒談就挺合適。”他把小椿領到百步開外,先抱起%e8%83%b8懷慢悠悠地打量,“你的原身……修為應該不低吧?”

樹精略一點頭,對他的眼光給予肯定:“三千年。”

“謔。”這倒在青蟒的意料之外,連忙打躬作揖,“失敬,失敬,敢情是前輩。”

寒洇言罷,思索著沉%e5%90%9f了片刻,“嗯……或許,你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