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打架,朝三簡直不敢輕舉妄動。
他心驚膽戰地注視著眼前這一片足有百丈長的木刺,根根險惡,個個鋒利,形態像極了司馬揚的銀藜刺——或許正是她有樣學樣,由此而來的啟發。
但顯然比刺蝟精的刺更鋒銳,要是被紮中一點就能死個身首分離。
這也、這也太恐怖了……
原以為他大姐隻是個天真爛漫,又會點療傷庇護術法的小甜妹,想不到竟也有如此凶殘的一麵!
朝三轉眼再去瞧小椿,後者眸中的陰冷與寒意尚未褪去,那形容,真正像個睥睨天下的大妖。
“大、大姐……”
猞猁小心翼翼小跑過來時,她才悠悠地回了神,垂目察看嬴舟的情況。
他周身血流不止,鉛灰的衣衫鋪滿鮮紅,愈發襯得傷勢觸目驚心。
許是疼得厲害,人已經陷入昏睡,意識不清。
“就要入夜了,晚上可冷得很。”朝三提議,“咱們得先找個暖和的地方把老大安頓下來,他流血如此之多,怕是熬不住這秋夜。”
聽了這句話,小椿麵色總算有所緩和,點點頭,依言同他一塊兒將嬴舟挪到近處某個隱蔽的山洞內。
這山洞不深,狹小而逼仄,勝在洞口生滿半人高的蒿草,遮了個嚴絲合縫,用來躲藏再合適不過。
猞猁抱著嬴舟的胳膊,小椿抬著他的腿,饒是已經足夠輕手輕腳,她仍舊不住叮囑:“你輕點兒啊,再輕一點兒。”
少年的眉頭一直緊皺著,五官糾結而扭曲,有斷斷續續的低%e5%90%9f聲從鼻腔咽喉裡溢出。
朝三將他放在石台上。
太慘了,沿途滴滴拉拉的,全是血。
若換作自己,非得喊得衝破雲霄,人儘皆知不可。
濕漉漉浸著腥紅的衣衫剝開,能看見%e8%83%b8膛、膝蓋處杯口大小的傷。那傷成渾圓狀,圓得非常整齊,像是有人拿規尺畫出來的一樣。
她每褪下一寸,嬴舟身上的筋肉就會輕顫一下。
小椿麵色凝重,在掌心裡聚起白櫟之靈,青碧融暖的光芒中流竄著點點螢火,皆是草木內蘊含的養分。
可無論如何傾力治療,那些%e8%a3%b8露在外的傷口卻依舊留著一個拇指大小的圓,無法徹底痊愈。
猞猁在旁巴巴兒地瞧,見此情形,不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態。
“想不到連大姐的能耐也治不好這病……”
小椿:“你知道他這是什麼傷?”
她忙問,“有什麼說道嗎?”
“大姐有所不知,那頭紅豺給咱老大下的應該是一種名為‘爆裂蠱’的蠱蟲,這蠱十分凶殘,在體內紮根速度極快,兩個時辰其吐出的絲就能遍布七經八脈。
“而施術者隻需以口令催動,對方臟器裡便會如炸鞭炮似的,挨個爆開。”
朝三言至於此,情緒越來越低落,“因為基本是種下必死,這東西在黑市上的價格也頗為可觀,沒個百兩是拿不下的。”
薊進肯舍得用出此等金貴的底牌,想必是下定決心要送嬴舟去見閻王。
這回他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救不活了!
小椿蹲在石台邊,思忖著沉默了一陣,“也就是說,那人雖然已經逃走,嬴舟的命還是被他捏在手裡?”
“那倒不是。”大猞猁道,“下蠱者若離得太遠,口訣就無效了……可是爆裂蠱一經催動,經脈是會順著傷處往周遭腐蝕開去的,一旦侵入心脈,也回天乏術了!”
她聽罷,一言不發地凝眸出神,眼中躑躅猶豫,時而咬住嘴唇,時而又慢之又慢的鬆開。
就在這時,小椿發現旁側的嬴舟周身有微光暗閃,緊接著腦袋上便豎起了一對灰中泛白的垂耳。
再然後甩出了一條長尾巴。
她吃驚不已:“他他他……”
“啊大姐不必慌張。”朝三忙作解釋,“老大受傷太重,多半是維持不住人形了,一會兒就算獸化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不過他原身那樣大一頭狼犬,這山洞局促,裝得下嗎?”
“嗐,不用怕。”後者不以為意,“憑老大現在這點妖力,現出原形也是隻叭兒狗,小著呢。”
小椿:“……”
你也就仗著他這會兒重傷未醒。
小椿自鼻腔裡歎出一口氣,再望向嬴舟時,好似做出了什麼決定,小小地握了握拳,給自己穩住心神。
“其實,我還有一個法子。”
朝三雙眼驟亮:“什麼辦法?”
“但如今我妖力不穩,也隻能是試一試。”
她表情並不是特彆地有把握,可事已至此,彆無選擇,總不好眼睜睜看著嬴舟咽氣……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小椿在洞內尋了塊平坦乾淨的空地,雙目闔上,兩手結成三角狀的印,身形站得筆直而挺拔。
大猞猁戳在邊上愣愣地瞧,但見那地麵、她的腳邊,騰起一個草青色的圓形法陣,陣中螢綠的光點連成細線,纏纏繞繞地圍在少女身周,將整個山洞照得格外清新。
有樹葉在半空裡若隱若現,草木的潔淨之氣溢滿了石室,叫他聞了無端覺得心曠神怡,連四肢都變得輕盈不已。
這就是綠植的靈力嗎?
一棵巨大的喬木之影在小椿背後乍現雛形。
盤錯交結的樹枝巍峨壯觀,看得朝三瞪大了眼。
而那巨影隻是曇花一現,伴隨著耀眼的熒光忽閃忽滅,高處流轉的細線越聚越多,最終凝結成了一顆橡果的輪廓,然後緩緩墜落。
小椿攤手接住。
這顆果實不同於她附身的白櫟苗,是由自己的妖力彙集而成的,有時候好幾年也才得一顆,隻不過她通常沒用處,大多都拿去喂鳥玩兒了。
“大姐……你那是什麼仙藥嗎?”
“千年白櫟的果子。”
雖然自己沒吃過,也不知能幫嬴舟恢複多少,但小椿閒極無聊時,憑借此物在山裡招貓逗狗,治活過幾頭半死的飛禽走獸。
量來……效果應該還行,吧?
大猞猁扶起嬴舟,讓她將橡子喂著吞下去。
似乎不是立即起效的,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那就隻能等了。
小椿守在石台邊,暫且給他清理了一番皮肉傷與血淋淋的外衣。朝三從溪畔打來一竹筒的泉水,好叫嬴舟能夠潤潤嗓子——畢竟那顆橡實瞧著似乎挺噎的。
夜色早已降臨。
山中的晚上有股森森的陰冷感,不怎麼能聽見動物活動的聲音。
秋風順著蒿草的縫隙直往裡灌,很快,洞內就生起了火堆取暖照明。
大猞猁這一宿忙壞了,幾進幾出,又是找水,又是拾柴禾、撿野果,腳不沾地。
小椿則支著額頭發呆走神。
不知道今夜的白石河鎮會是什麼狀況,她的法力已支撐不住所有人的白櫟殼,那群紅豺必然回城攪風攪雨去了。
這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可那頭猞猁看著倒挺淡定的,也不見他擔心自個兒的弟弟,“嗐,我們兄弟倆心意相通,他若出了事,我這邊必有所覺,如今啥事兒沒有,那他肯定安全。”
真要不安全,你回去也來不及了啊。
她暗自腹誹,又轉目去看嬴舟。
大概是白櫟果漸漸有了作用,他臉色好看許多,沒此前那麼蒼白憔悴了。
火焰燒著柴嗶啵而響,跳躍的光打在嬴舟麵頰上,眉宇間的痛苦之色眼瞧著散去不少。
小椿托起腮,無所事事地卷著自己的頭發把玩。
目光不自覺地,就從少年的眉目輾轉移到了他的耳朵上。
嬴舟半獸化時發絲是偏灰的,與犬耳的顏色相得益彰,那耳上的毛又細又軟,還有些長,流蘇似的光滑且亮。
她之前摸過,手感至今很難忘,當下就還想再摸一次。
毛色灰白的耳朵在她手沒靠近之前似有所感地扇動了一下,本能地往後彆去,想要躲開。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小椿用指腹輕輕捏住——薄得幾乎能感覺到骨頭。
滑軟細膩,比綢緞還舒服。
她把那扇耳朵掀起來,後者很快又垂下去,掀起來,又垂下去,玩得不亦樂乎。
而就在此時,嬴舟的身側隱有淡淡的,燃著火苗的光倏忽在其輪廓間亮了亮。
小椿怔愣地瞧著他的體型隨之縮小,再縮小,滿眼地呆如木雞。
大猞猁在不遠處看火,餘光瞥到了,有些見怪不怪地拿棍子捅捅乾柴,小聲地自言自語:“我說吧,叭兒狗。”
小椿趴在石台邊上,兩腿近乎是跪著的,雙目眼巴巴地注視著對麵那一團灰白細長的毛茸茸,險些放出光來。
啊,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啊!
*
寅時。
漫天銀河鬥轉星移,玉輪又重歸於滿。
嬴舟睜開眼時,望見左右熟悉的城郊之景,就知曉日子又翻過了一篇。
他剛要支著手肘撐起身,旁邊冷不防湊過來一顆腦袋,小椿抱著她的盆兒興衝衝地打量:“嬴舟,你醒啦?”
“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哪兒疼嗎?”
聽得她這樣問,嬴舟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昏睡前好像是和什麼人打鬥了一場,還受了重傷。
他腦子裡的記憶支離破碎,拚湊得略顯緩慢。
等輾轉恢複了思緒,才猛然一個激靈,用手去摸%e8%83%b8膛的血窟窿,接著再摸至膝頭。
傷處光滑平整,不疼不癢,連疤痕也未留下,不僅如此,他甚至覺得筋骨舒健,比之從前更靈活有力了,好似脫胎換骨重活了一回。
“我記得那隻豺給我下的是‘爆裂蠱’,你連這也能治?怎麼辦到的?”
嬴舟是打心底裡驚訝,驚中又帶著喜,著實意想不到。
小椿眼睛亮晶晶地點頭,“其實很簡單,我給你吃了一顆自己結的果子。”
嬴舟:“果子?”
“嗯。”她如實解釋,“我每年總有那麼幾天會結這種橡果,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反正不用也要掉下來爛掉。”
嬴舟:“……”
不知為什麼,他聯想到了某種不是很妙的東西。
“原本還擔心這兩日妖力不濟,能不能治好你呢。”她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所幸沒問題。”
小椿說完,反倒有幾分遺憾地捧起臉,在心裡感慨:
不如說是好得太快了,獸化隻持續了小半個時辰,要是再長點就好了,自己還沒有摸夠呢。
嬴舟全身的毛一炸,瞬間扭頭盯著她,眸中鋪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椿:“???”
被看了個莫名其妙,小椿一頭霧水地眨眼,“怎麼了?”
“沒……什麼。”他輕抓脖頸,以為是自己大病初愈,出現了幻聽。
“嗯,沒事就好!”後者掄起胳膊活動了一圈,信心滿滿,“我們也要快些回城裡去,萬一那頭紅豺帶著他的手下大開殺戒就糟了。”
“唔……”嬴舟猶自遲疑著,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想了想,又問她,“我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