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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02 字 6個月前

——”

她終於輕輕打了個水嗝,滿足地揉了兩下纖細的“小腹”,赧然道:

“我飽了。”

嬴舟:“……你也該飽了。”

他把水桶扔在一旁,由衷地感歎:“你們樹精都這樣能喝嗎?可你不還隻是棵幼苗?”

“不一樣的呀。”小椿恢複了體力,說話自然也愈漸流利,“妖精,妖精,那都成精了,也不能隨便與普通的草木相比。

“何況我雖借果實托生,本體卻還是白於山裡的巨木,要維持那麼龐大的根%e8%8c%8e,總得要多喝水吧。”

嬴舟頭疼地擺弄著空木桶,“照你這樣講,豈不是每日都要飲下半個池子的水?”

也太麻煩了。

“不一定。”小椿捏住下巴琢磨,“可能就偶爾突然暴飲暴食一次,你看我現在就覺得好多了!”

他半信半疑地望著她。

心道,你最好是。

不死去活來的白櫟樹苗簡直像是另一類草木,生龍活虎地在木盆裡喋喋不休,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一日晝夜十二個時辰,她幾乎有六個時辰都在叨叨。

隻短短同行了幾日光景,嬴舟就已經開始在為自己最初做下的決定隱隱感到後悔。

因為這棵樹……實在是太吵了。

有了上回拎水桶的經曆,他隔三差五就得給她灌點山泉,免得哪日一夜起來驟然枯萎。

她喝水又講究。

“嬴舟,嬴舟,我的土乾了。”

“你不能隻對著我的根澆呀,得均勻一點,對,像撒鹽那樣。”

“啊啊啊澆多了!”

喝完更講究。

“飯後要曬曬太陽,你看今天天氣這麼好。”

“不能直接在日頭底下,要一個又可以庇蔭,又能感受到天光的……”

沒過多久就叫他。

“啊啊啊嬴舟,有毛毛蟲爬進來了!嬴舟,嬴舟!”

平日裡也是有事沒事就——

“嬴舟,你說‘包子’是怎麼做成的?你會做包子嗎?”

“嬴舟,炎山在哪兒啊,會走多久?”

“嬴舟,你看那個……”

“嬴舟……”

不過三天,不知為何,他恍惚已萌生出今夕是何夕的錯覺,內心無端有些麻木,偶爾甚至覺得“嬴舟”這個名姓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這是哪裡,他是誰,他在乾嘛……

第7章 白石河鎮(一) 你不要過來啊!……

西北大山的地勢,往往是又深邃又崎嶇,極少有人族踏入,連樵夫獵手也不多見。

嬴舟帶著小椿離開妖怪集子之後,在荒山野嶺間趕了好幾日的路。

他腳程奇快,身形穩健,哪怕僅步行,似乎也比旁人要利落許多,遇上陡坡或山澗,從來隻要一步——

小椿時常認為那可能是腿長的緣故。

加上嗅覺又靈敏,因此總能很輕易地趕在每日天黑前找到水源。

這天夜裡正逢十六,明月格外皎潔。

剛及小腿的溪流潺潺而淌,淌過一條白練似的粼粼水光。

小椿才吃飽了飯,被擱在一旁躺屍,她用力撐長枝乾,借水照影梳理自己的葉片。而嬴舟則在不遠處的樹下屈膝而坐,手裡漫不經心地甩著一根扯來的枝條。

她不經意見了,老覺得瘮得慌。

感覺他晃悠的不是平平無奇的樹枝,而是自己脆弱的屍體——畢竟她比他手裡的那根還要細點呢。

在尚未凝成實體之前,她就是棵柔弱可欺的幼苗,一條毛毛蟲的身子直起來都能比她長。

也太可怕了。

還能清楚地看見那蟲口器上的鋸齒。

小椿為自己甚為不易的樹生惆悵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她恍惚發現,水麵的倒影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嬴舟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支柳條,驀地就聽那盆草又咋呼起來:

“嬴舟,嬴舟!”

“我抽條了!”

她扭過身子,興致勃勃地炫耀著樹葉,“你看!”

他聞聲,坐直了望過去——仿佛是在那麼一瞬間,原先還隻有兩根細枝三片葉子的白櫟樹苗,驟然往上竄了有三倍之長。

已然顯出一點雛形了。

唯一不那麼順眼的是,從前她就三枚樹葉,頭手倒還好區分,現下無端多了兩顆頭,畫麵驟然有幾分滑稽的詭異。

“怎麼樣?好看嗎?”

小椿招搖地擺動自己的胳膊腿兒們。

不太懂樹的審美,嬴舟神情木然地盯著她,敷衍道:“嗯,好看。”

幸而對方一向很好哄,當下就高高興興地側回頭去,接著臨水欣賞自己的身姿——反正一束枝條,他是瞧不出有什麼可欣賞的。

夜幕霜空裡,隨著子時將近,秋月是愈發的圓亮了,好似陡然大了一圈,襯得河岸草地上明白如晝。

嬴舟先還懶懶地支著下巴看小椿賣蠢,雙耳卻出於本能,倏忽一動。

他警惕地四顧,脖頸處的筋肉卻不自覺地繃緊。

很快,遠山之間便蒼茫而曠遠地響起了嚎叫聲。

那聲音起初十分縹緲,帶著試探地意味將一息拖得極長,而後卻逐漸急促、嘹亮,高高低低地連成一片,宛如叢山的奏鳴。

小椿將視線從水麵挪開,轉而落到樹下的嬴舟身上。

他目光定定地瞧著狼嚎傳來的方向,緊咬著的嘴角越來越用力,鋒利的獠牙與犬齒儘顯於月下。

有那麼一刻,她甚至以為他行將張口回應了。

可就是在某個瞬間,嬴舟猛然清醒,他飛快回神,三兩步撈起小椿的盆兒,迅速道:“我們走。”

嘴上說的是“走”,可從木盆顛簸的幅度推測,他恐怕跑更多一些,一雙長腿健步如飛。

小椿迎著呼嘯的風被吹得麵目猙獰,隻得讓根%e8%8c%8e拚命抓住土壤,真擔心自己會不會叫他甩飛。

“怎麼,那些是你的同族嗎?他們來找你的?”

嬴舟飛奔著連跨三塊山石,“不清楚。”

“但多半沒安好心,躲就對了。”

小椿好容易才把腰杆擺直,扒著花盆探頭望向身後幽寂的山川,“不清楚你也跑這麼快?”

他語氣平平,還有點不以為意:“啊,很快嗎?”

“我就比趕路稍加快了一點速度,還沒有用全力。”

有了修為的精怪,腳力的確是要比普通人族快上許多,但並非所有妖都會騰雲駕霧,以嬴舟這等腳速,已算得上是妖中跑路的佼佼者。

小椿垂目注視著顛來倒去的足下,輕輕咋舌,“你的腿也太長了。”

她拉開兩片樹葉比劃,“一步當我三步……難怪那麼能跑。”

嬴舟偏了頭同她說話,嗓音裡就帶了點微喘,“我們這一族的腳都很長。”

說完又覺得不是滋味。

若非他混了灰狼的血脈,恐怕還能更快點。

當狗的無論是狼還是犬,大多精力旺盛,他一撒腿就走了一整宿。

小椿前半夜還在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後半夜已然撐不住,幼苗需要晚間的休憩時光完成吐納,她立在風裡,一麵淩亂一麵睡覺。

待得朦朧間,恍惚感覺風力愈漸減弱,她才揉搓著旁人無法看見的雙目,迷迷瞪瞪地蘇醒。

起初小椿還僅是睡意朦朧地將視線撐起些微大小,而後她眼睛越睜越大,幾乎瞪住。

嬴舟正環抱她行在阡陌交錯的田間山徑上,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穗推開清波蕩漾,周遭縈繞著淡淡的穀物香。⑩思⑩兔⑩網⑩

而稻田的儘頭是白牆青磚,重疊鱗次的屋宇,花木與房舍交相而映,分明是兩類毫不相乾之物,搭在一起居然意外地和諧。

此刻天光剛現,隔著遙遙一炷香腳程的距離,她仿佛已能聽見其中小販招呼來客的叫賣聲,穿梭熙攘的行人口中念著尋常的寒暄話,或許還會起些口角衝突。

這是……人族的城市!

是人族自己一磚一瓦修建而起的。

和白玉京所講,簡直一模一樣。

“嬴嬴嬴、嬴舟!我們到京城了嗎?”她在花盆中驚歎。

嬴舟:“……一個小鎮而已。”

早就猜到她會有這般反應,少年無奈地提醒,“告訴你,等會兒進了城可不許隨便開口說話。”

“人族極少接觸妖,並非都是可以親近的善類,未免遇到什麼不測,你最好是低調行事,否則若有意外……我就不救你了。”

小椿聽言,深感其中之險惡,揣著手訕訕地應下。

“知道了……”

荒涼的群山之末是以花草聞名的白石河鎮。

清澈溫柔的河流橫穿過整個小城,冬暖夏涼,土地肥沃,是以各色花木皆能在此種養得極好,時有彆處的商販前來采買。

小椿由嬴舟圈著,安安靜靜地待在木盆內。

一身的枝條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根本閒不下來。

這是她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人族,還是這麼多的人。

自混沌初始,天地開辟以來,萬物眾生裡除了仙神,就數人最尊貴。

人族不似走獸,生而便有靈智,懂曆法,知古今,創造屬於自己的文字,僅靠雙手便可將再普通不過的石木打製成最精細的物件,近乎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

縱然不生獠牙,不長利爪,仍可將比自己高大數倍的野獸征服於武器之下。

因而早些時候,山精妖怪修煉總是以人為標榜,進化得越像人族,就越受同伴尊崇。

大概正由於凡人的聰慧淩駕於所有精怪之上,所以其壽命短暫,不過須臾百年。

便是所謂的此消彼長,天理倫常。

而今的世道卻不大相同了。

自從妖在人間偷師了技藝,又有術法傍身,儼然如虎添翼,今非昔比,凡夫俗子在呼風喚雨的妖怪麵前,無異於是魚肉刀俎。

或許是這個緣故,才有“天”在其中予以平衡吧。

小椿對人族生來有好感,衝著他們能把玉石雕成各類亮閃閃的玩意兒,就足夠當得起“高貴”兩個字了。

拿先前的妖怪集子來說,對比這正兒八經的城鎮,兩者間的差距簡直高下立判。

至少這裡的包子不會做得那麼像糞便。

表麵光滑整潔,白嫩綿軟,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欲。

就是不知道那些一條一條的,像在吃大把蚯蚓樣的食物又是什麼……她好想問嬴舟,可惜不能開口。

白石河鎮再怎麼也是個頗具規模的縣城,住宿的客棧有兩層小樓之高,進去便是熱鬨的四合院子,大早上的,夥計們神采奕奕,逢人就叫大爺,嘴甜得不行。

嬴舟一天一夜沒合眼,準備先在此休整一日,明天再啟程北行。

店主給安排的是二樓正中的廂房,帶路的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慢條斯理地在前麵爬樓梯。

爬沒幾步,目光老是忍不住往他懷裡的盆兒看。

最後終於開了口:“公子家中愛蒔花草麼?”

嬴舟愣了一下,剛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