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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67 字 6個月前

“他們把食物做成了糞便的形狀?”

嬴舟:“……”

你會講話嗎?

能在這樣的山市中走動的精怪幾乎都是成年且可化形的,偶爾一兩隻犯懶,露出獸類的些許特征在外,倒也無傷大雅。

夜裡月色朦朧婉轉,甫一看去,竟和尋常的村郭集鎮彆無二致。

嬴舟捧著小椿不著痕跡地四顧,打算今晚且找個小店宿一宿。

樹苗撐在盆兒裡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外麵的世界。

不經意路過三兩個閒人,就聞得幾句輕飄飄的譏誚話傳來。

“誒,瞧瞧,那條狗還養花呢。”

“隻聽說過山貓會親自種草來吃,竟不知狗也要吃草的。”

“噓——他往這邊看了。”

……

接著另有人道:“這頭狼手裡抱的什麼?一盆土?”

“可能埋了何種寶貝吧,狼都喜歡往土裡藏東西。”

在簡陋的客店中要了一間房,嬴舟疲累地放下花盆,拎起桌上的冷茶倒了一杯解渴,等著老板上菜。

左右無事,小椿順勢好奇地問:“對了。”

“怎麼我方才見他們有人叫你犬妖,有人卻喚你狼妖,你到底是犬還是狼?”

“既不是犬也不是狼。”

他晃了晃茶壺,“我母族是北號山灰狼,父族是炎山蒼狗……能喝嗎?”

樹苗擺動枝葉,“可以來一點。”

清茶兜頭灌下,味道微苦。

小椿抖抖腦袋,甩開水珠,難受地呸呸兩聲,“噫——這茶好澀,水肯定滾過四五回了,不是好水,你不要喝。”

她用兩片勉強能當做手的葉子梳理自己的頭臉,消化著嬴舟的這番身世,“啊,也就是說,你是狼和犬的後代?”

少年的視線略有躲閃,語氣故作隨意的承認,“是啊。”

他後槽牙分明不自然地磨了幾下,牽動著臉頰邊的肌肉,“不就是你們口中的雜種。”

小椿支著當腦袋的葉片倏忽靜止片刻。

她開口時,情感未曾變化,仍一如既往地理所當然,“怎麼能叫雜種呢。”

“從前白玉京同我講過,像你們這樣,也是有品類的……在人族裡都稱之為‘串串’,是……是族群非常龐大的一支。”

嬴舟微微揚眉,“串串?”

他雖也常去凡人的城鎮,倒是很少打聽此類莫名其妙的信息,自顧自地把這兩個字低聲咀嚼半晌。

末了,才將信將疑地抿抿嘴唇,隱約發覺情緒好像已不似方才那麼低落。

“說起來……”

“我不是第一次聽你提到這個名字了。”

嬴舟不解,“‘白玉京’到底是誰?”

第6章 山外(二) 這是哪裡,他是誰,他在乾……

“白玉京……”小椿用樹葉緩慢地撓了兩下臉頰,“他是個凡人。”

嬴舟略感意外:“人族?”

“嗯,不過是很厲害的人族!”她嗓音飛揚且歡快,誇起人來不遺餘力,“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懂很多東西。”

“你怎麼和他認識的?”少年不由坐直了背脊,“不是說山裡沒進過外人嗎?”

“對,所以他是唯一的一個。”

嬴舟發現,小椿說到他的時候,話語間帶著彆樣的色彩。

“那是……在我還未修成人形之前,有一年他來到白於山。也不知是迷路還是遊玩,在林子裡轉悠許久。山中的樹精就我一隻,見他孤身在外,又是個柔弱書生,便好心地用樹枝和石頭在地上給指他出路。”

“真奇怪,他一介凡夫,居然能瞧出我的本體。”

他沉%e5%90%9f思索,“此人是術士?”

“不知道呀。”小椿搖頭,“在那以後我們就攀談起來了,半年裡他時時上山給我澆水除蟲,帶我學字認詞,還會講些山外的見聞故事。”

“白玉京是我遇到過的,學識最淵博的人,他什麼都知道。知道妖,知道人,知道仙魔神佛。”

這半年的時光是她千年歲月中為數不多的快樂,至今銘記於心。

他講述得越多姿多彩,小椿就越向往著山外人間。

“可是……”嬴舟瞥著她,欲言又止,“凡人的壽數終究不過百載春秋。”

而她未成年之際,恐怕不知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事了。

滄海桑田,這人便是投胎轉世都該有七八回之多,如今更不曉得在何方何地,是何種模樣。

“唉,那有什麼辦法。”她貌似無所謂地攤開手,“他也沒待多長時間,很快就下了山。雖然之後也來瞧過我幾次,但是人族嘛,需要經營自己的家業,有自己的展望,哪能總和我們妖精玩在一處。”

嬴舟讚同地默然頷首。

想來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見解來源,都是歸功於此人吧。

幾百年前的事了,也難為她還記得這般清楚。

精怪們不講究早睡早起,子夜時分,市集上依舊有討價還價的聲音。

趕了一天的山路,用過飯食,嬴舟便上床蜷身而眠。

作為犬類,他入睡的速度向來很快,隻片晌,薄被已是均勻有節奏地上下起伏。

小椿的花盆兒被擺在窗前。

雖說草木皆喜日照陽光,但曬曬月華清輝對枝乾的生長也極有好處。

她撐著木盆的邊緣,依然神采奕奕地挺著背脊,聽屋簷外紛繁不休的言語聲情緒高漲,而後又漸次低落下去。

打烊的小販們慢騰騰地收拾攤子,桌椅碗盞不時發出叮當窸窣的微響。

白於山下的夜,其實也不比山中熱鬨多少。

但就是有說不清的人情味。

她靜靜捕捉著空氣裡那些細碎的聲音,微小到梢頭的風和座椅在地麵拖拉的響動。

聽得滿足不已。

就在此時,床榻上的少年翻了個方向,小椿腦袋稍一偏轉,就瞧見那張臉正巧麵朝著自己。

他的位置恰到好處地沐浴在漏窗而灑的一段月光間,萬千銀粉凝聚成方正的一小塊,空氣中能清楚地看到浮動的微塵。

那五官眉眼乾淨又新明,如雨後青山般澄澈。

大概是犬類習性的驅使,即便化作人形,他睡夢裡的姿勢也還是勾著腰蜷成一團,修長的四肢袒露在外,好似這麼大一張薄毯也遮不住他的長手長腳。

小椿悄悄側身過來,揚起兩片葉子,隔空替他將被角拉上去,輕柔地搭在肩頭。

怕不夠嚴實,還特地拍了兩拍。

少年猶自睡得很沉。

她見狀,方放心地打了個嗬欠,垂首休息去了。

**

嬴舟入眠快,醒得也很快,出於食肉猛獸的本能,半點風吹草動都會將他瞬間驚醒。

小集子裡不知何處住了隻山雞,大早上天剛蒙蒙亮便開始吊嗓子,唱得中氣十足,鏗鏘綿長。

他耳朵一抬,眼睛就隨之睜開。

半卷簾的窗外隱約可見得一點天光。

而秋季的天本就亮得不算早,估摸著再有半個時辰才至黎明。

什麼啊,還不到卯時。

嬴舟憊懶地用薄毯蓋住頭,打算再眯一會兒。

……

等等——耳朵?

他微睜的雙目陡然瞪大,幾乎是翻身而起,驚慌失措地用手往腦袋上摸去——

軟塌塌的,還帶毛。

是他的耳朵。

嬴舟緊接著又扭頭看向身後,那裡果然懸著一條灰白的尾巴。

他先是緊張地瞥了一眼窗沿的小椿,好在對方似乎猶在安睡,耷拉著葉片並無動靜。

沒發現就好。

嬴舟不禁垮下肩膀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睡熱的脖頸。

大約是前幾日妖力消耗得太厲害,夜裡甫一放鬆,冷不防就沒守住人形。

他有意識地重新收回犬耳與尾巴,裡裡外外檢查了一番,確定再無疏漏,才揚起脖頸,抖落一夜混沌的氣息,掀開被子走下床。

那株幼苗還安安靜靜地待在暗淡的天色間,她不聒噪的時候,瞧上去真就和一般的樹苗沒什麼兩樣……卻也不全是。

小椿的葉子色澤更鮮亮些。

不知為何,就是叫人看了,會無端聯想到山花爛漫,晨曦明%e5%aa%9a的春天。-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小椿?”

嬴舟喚了一聲。

奇怪地是,並沒有得到回應。

他行至床邊,將花盆從向陽的位置挪到自己跟前,抬手一端:“小椿?”

話音堪堪落下,就見那根苗從中間驟然折彎,綿軟無力地徑直垂到了土裡。

“?!”

嬴舟嚇了好大一跳,險些沒把盆拿穩,他手忙腳亂地托住,不知所措地湊近去。

“怎怎怎、怎麼了?”

這是什麼情況?

生病了?枯萎了?還是被人掐了?

樹苗若是一夜枯敗會怎樣?附著在裡頭的精怪會死嗎?

問題是為何一覺睡醒就變成如此……昨日不還好好的麼?

花草到底應該怎麼養啊!

他正急得團團轉,隻聽盆兒裡嘶啞地冒出一個頗為滄桑的嗓音,叫魂般幽怨地喊道:

“……嬴……舟……”

嬴舟:“……”

就見那根形容憔悴的苗艱難地支起腦袋,苟延殘喘地開口:“你……睡……好了……?”

不好現在也精神了。

“你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禁將木盆又往眼底靠了靠,“葉子為何萎成這樣?”

“我好餓……”

小椿扶著一把老腰,艱難地伸出手,“給我喝點水……”

餓?

嬴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昨日自己倒是吃了飯菜,卻把她給忘了,除了澆上半杯茶,也沒問問她要吃什麼。

可話說回來,一根苗能吃什麼東西?

“好,那我馬上去。”他將花盆擱在桌上,匆匆道,“一壺夠嗎?”

小椿豎起葉片,“先打一桶來。”

嬴舟:“……”

她補充:“要乾淨的山泉。”

於是他找店家借了隻木桶,囫圇洗刷兩次,跑去最近的溪邊打了滿滿一大桶。

而後,按照她的吩咐,嬴舟把木盆放置於水麵——底下有漏水孔。

緊接著,他就眼睜睜地看見盛得滿滿當當的清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沉,盆中仿佛無形有一股極凶猛的吸力,僅片刻工夫,一桶水就消弭殆儘。

可木盆分明隻半壁大小,土壤也才十來斤重量,是怎麼吃下這許多水的?

偏生那土瞧著還挺乾。

小椿兀自回味了一番,感覺不錯,給他比了個拇指。

“再來一桶。”

坐在櫃台前算賬的店主是個黃鼬精,一雙溜圓的小眼往前一抬,就見大堂內那頭灰狼上上下下,進進出出的拎著水桶。

也不曉得是在作甚麼。

方寸大點的盆兒像個無底洞。

地麵濺出的水漬卻是越積越多,小椿氣吞山河地灌了七八桶清水後,根%e8%8c%8e與葉片都顯而易見地青翠了不少,再度生機勃勃地挺立而起。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