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裹著紅布的見麵禮露出小小一角時,在場的宗親和嫡庶們無不驚訝瞠目。
這份禮物比金銀珠寶可貴重得多。
朝廷賜欽差禦劍,可上斬佞臣、下斬刁民。
伯府也有祖傳的“禦劍”,是一把百煉成鋼的戒尺,見戒尺如見當家主母,可先“打”後奏。
鄧氏將戒尺傳給長媳,目的有二。
一來是想彌補伯府迎錯親的過失;二來是在給遠嫁的兒媳撐腰,不至於被府中人輕視。
意識到母親的用意,衛湛稍一頷首,握住妻子持戒尺的手,看向一眾嫡子庶出。
衛馠第一個反應過來,卻彆扭地沒有放下`身段,被一旁的肖遇慕扯了扯衣袖,才率先回頭,“都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一起拜見長嫂!”
庶子庶女們趕忙彎腰行禮。
二公子衛昊最後一個起身,敷衍施禮,可轉瞬側腰一疼。
衛湛當著所有人的麵,握著妻子的手,抽打在了胞弟的身上。
“腰杆硬?”
衛昊磨磨牙,深深鞠躬,暗道長兄下手可真狠。
難怪說夫妻同心,才短短一日,長兄就重新劃分了遠近親疏呢。
這招殺雞儆猴還是有效的,寧雪瀅明顯感覺到在場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了變化,帶了點敬畏。
她看向丈夫的側臉,生出了感激之情。
怔愣之際,男人忽然垂眸,與她交彙上視線。
稠黑的鳳眸瀲灩深邃,映出了她的虛影。
眾目睽睽下,寧雪瀅慌忙移開眼,朝鄧氏福身致謝。
“一家人就彆見外了。”鄧氏拉過溫溫軟軟的小兒媳,忽然有種多出一個女兒的感覺,“你年紀比馠兒還小,日後肩上的責任卻是最重的,切記要三思後行,不可衝動行事。”
“兒媳記下了。”
這一刻,寧雪瀅如釋重負,至少公婆比想象的還要溫和寬厚。至於嫡出的小叔和小姑,且行且看吧。
體麵是互相的,自己先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第6章
喝過媳婦茶,衛伯爺和幾位宗親同輩一道乘車趕往宮城上值,衛湛還處在婚期,不必上朝。
可坐在詹事府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哪能得幾日清閒,晌午沒到,就有詹事丞送來一摞子公牘。
太子年歲未滿十六,東宮大事宜皆由衛湛代為定奪。很多朝臣都有了預判,認為太子一旦登基,衛湛會順勢進入內閣,成為下任首輔,位極人臣。
而衛伯爺就任國子監祭酒一職,亦是忙得不可開交,散朝後就匆匆趕往國子監,卻與戶部尚書季朗坤迎個正麵。
宮闕之中,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相顧無言。
知曉內情的同僚們佯裝無事發生地從二人身邊經過,麵色各異,內心戲十足。
二人目不斜視,不願去看那些人的嘴臉。
最後,還是季朗坤覺得自家占得便宜,不該端著,於是嘴角一提,拱了拱手,“恭賀衛伯爺喜得長媳!長媳是門麵,需好好栽培才是。”
聽出對方口氣裡的僥幸,衛伯爺哼笑一聲,拱手還禮,“就不勞季尚書費心了,身為衛氏的長媳,日後必能獨當一麵,巾幗不讓須眉。”
姑蘇衛氏,能長盛不衰,與曆代主母和長媳有直接的關係。
季朗坤隻當衛伯爺吃了虧在強撐,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虛虛實實地施舍起同情。
衛伯爺最厭煩誰拿這種目光看他,在這兒可憐誰呢?
趁著同僚們走遠,他笑眯眯上前一步,湊近了道:“老夫知道季兄好麵子,彆說迎錯兒媳,就是抱錯兒子都會悶不作聲,對吧?這次讓老夫占了便宜,改日請季兄吃酒賠罪。”
這話的意思就微妙了。
季朗坤側過身,眉一橫,“是本官占了便宜,改日請伯爺吃酒。”
“老夫請。”
“本官請。”
“老夫請!”
“本官請!”
兩人互不相讓,較勁兒的話語落入每一個灑掃的涓人耳中,聽起來怪幼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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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彤雲聚攏,前兒還是大雨滂沱,今兒就飄起雪花,冰凍落葉。
將沉甸甸的祖傳戒尺收入櫃中,寧雪瀅坐在茶水桌前,為自己泡了一壺六安瓜片,邊喝邊思忖起母親交代給她尋人的差事。
母親的故友餘翠春曾是內廷尚宮,到了年紀出宮後就留在皇城,膝下有一養女,在太醫院當值,名叫蔡妙菱。
寧雪瀅想要見一見這名養女,打聽一些新的線索,可前提是,自己可以出府,亦或是將蔡妙菱請入府中。
這事還需找衛湛商量。
入夜萬木凝霜,寧雪瀅等了許久也不見衛湛回房。
新婚的頭兩日,新郎官撇下新娘子在書房忙公務雖無可厚非,但還是有些不妥。
董媽媽催了守在書房前的護衛三次,護衛青岑才叩響了書房的門,“世子。”
可話語未落,身後忽然飄來一股雅香。
青岑轉過身,於燈火通明的廊下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忙躬腰行禮,“給大奶奶請安。”
身披白絨滾邊鬥篷的寧雪瀅認出他是初十那日迎她入門的“始作俑者”,又氣又好笑地點了點頭,“不必多禮,傷勢好些了嗎?”
聽說此人因為迎錯親挨了三十鞭的責罰,換作尋常人早就臥床不起了,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足見是個內力渾厚的練家子。
青岑麵無表情道:“是卑職該受的,讓大奶奶......”
“青岑,請人進來。”
沒等青岑客氣完,書房內忽然傳出衛湛冷然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青岑推開房門,側身讓出路,“大奶奶請。”
冷風夾雪穿廊而來,吹透了夾衣,寧雪瀅沒再客套,提步邁進門檻。
書房寬敞整潔,一堂一室以碧紗櫥隔開,垂有瑩澈珠簾,經燈火一照,折射七彩光暈。
寧雪瀅站在簾外,透過無規律的縫隙看向端坐書案前的男子,沒有貿然進去。
男子的身後擺放著一排黃花梨架格,交叉擺放著書籍、盆栽、玉器,為簡約的裝潢錦上添花,增添了層次。
妻子在深夜來到丈夫的書房,大多會帶些夜宵,可寧雪瀅兩手空空,顯得不夠體貼。
衛湛在公牘上落下最後一筆,“怎麼不進來?”
“郎君沒請我進去。”
寧雪瀅早已在家中養成習慣,從不窺探父親的公事,總是會等到父親做完事才靠近。
將一份份公文分類裝進架格中間的抽屜落鎖,衛湛繞過書案,打簾走出碧紗櫥,高大的身軀籠罩住了柔橈的妻子,“找我有事?”
“該安置了。”
意識到自己事忙“冷落”了她,衛湛沒有多做解釋,更為乾脆地道:“我在書房沐浴。”
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大冷的天兒,實則無需每晚沐浴,可陌生的新婚夫妻太過見外,還是會盥洗整潔再同床共枕。
沒被邀請入書房反倒讓寧雪瀅舒了口氣,她可不知該保持怎樣的心態觀賞一個成年男子沐浴。
“那妾身先回房了。”
長夜窅然,玉照苑的一角,疏籬圍成的柵欄內桂花香馥,點綴了叢叢蕭索。
衛湛從燈火闌珊的長廊中走過,看著東臥窗欞上映出的倩影,不由恍惚。
推門而入時,那道籠在暖融中的倩影出現在隔扇旁,真真切切,活色生香。
衛湛合上門,隔絕了屋外探頭探腦的秋荷和青橘。
新婚的小夫妻隔扇相望,沒有一方主動打破沉默。
沐浴過的二人和衣躺入床帳,分睡兩張被子。
屋裡地龍燃得旺,裹緊自己的寧雪瀅有些熱,索性拉低被角扭頭看向身側仰躺的人,“妾身有一事。”
“嗯。”
有事相求,寧雪瀅擺出誠懇的態度,側過身枕著一隻手臂,徐徐講起母親田氏托付的事,繼而提到了太醫院醫女蔡妙菱。
當聽得蔡妙菱的名字,衛湛斂了斂眸,“你不必特意前去拜訪,她每隔十日左右會來府上一趟,到時我會安排你們見麵。”
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且,府中有侍醫,為何還要請太醫院的醫女前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寧雪瀅撐臂半起,垂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向旁湊了湊,“那位姑娘是來為府中何人看診?”
身為長媳,還是該儘早了解府中的大小事宜,以作不時之需,也以免被虎視眈眈的小姑子比下去。
雖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但寧雪瀅也不願做軟包子任人欺負。
可問出的話許久沒有得到回應。
意識到什麼,寧雪瀅咬住腮肉,暗想自己可能唐突了衛湛。
蔡妙菱多半是來為衛湛看診的。
有些隱疾,難以啟齒,病患大多不願讓身邊人知曉。侍醫與府中人往來密切,或許不如外麵的醫者嘴巴嚴。
但問題是,衛湛有何隱疾是不能對外告知的?
沒有立即追問,寧雪瀅找話兒打起圓場:“蔡醫女本月幾日會來府中?”
“二十日。”
蔡妙菱每隔十日左右會來府中一趟,向前推算,上次前來是在本月初十。
也就是大婚當日!
寧雪瀅更為迷惑,卻也不好再做打聽。她躺回自己的枕頭上,隱約覺出身側的男子變得嚴肅了些。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轉眸看去,剛好對上男人一閃即逝的審視。
“怎麼了?”本能的疑惑溢出唇齒,她又半撐起身子盯著男人那張冷欲清絕的臉,“可有話要對妾身講?”
不會真有隱疾吧?
可那晚,是暢通無阻的......
溫軟的少女眉眼靈動,認真注視時流露出的關切不含虛假。
衛湛被那雙眼盯得煩躁,猛地起身,如同獵豹撲鹿,將寧雪瀅按在了裡側的錦褥中,“不睡?”
“睡睡睡!”
少女聲音顫顫,眼中依舊流露著關切,可說出的話與關切無關,像是要急於申明一種態度。
拒絕的態度。
衛湛撐在上方,視線在她不停起伏的心口上流眄,即便是洞房夜的行房,她也一直環臂抱著自己。
確切的說,連小衣都沒取下就嚇得嗚咽起來。
這會兒有燈火照亮,才得以看清峭岫的陡度。
身上那點肉,都長在了這兩處。
黑瞳變得潑墨濃稠,衛湛閉閉眼,逼退了漸起的狎昵。他躺回外側,單手搭在額上。
寧雪瀅怔了會兒,慢吞吞起身,為他掖起被子蓋住肩頭,以免著涼。
這般賢惠,換作是誰,都要讚歎一聲新夫人是個知冷知熱的妙人。
可真的知冷知熱嗎?
娘娘?
衛湛望向吐淚的花燭,眸底褪儘潤澈。
第7章
次日醒來,衛湛如往常一般不在身邊,寧雪瀅挑開帷幔拉了拉銅鈴,就有十來名侍女捧著衣裙依次走進內寢。
董媽媽隨後走進,帶著侍女們恭敬施禮,又介紹起衣裙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