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對方主將,主帥,就是你們在猜的博容,你們的博帥。”
眾人嘩然。
迷惘間,他們被敵軍猛攻。
人心生亂,沈青梧再是勇猛,也無法直迎敵軍鋒刃。
他們一路退,退無可退,靠著沈青梧強硬的指揮風格與武力,才退到一宮舍後,有了喘熄餘地。
沈青梧看身後人。
沈青梧有了說話機會:“怎麼,對方是博帥,你們全都要背叛,全都要投靠敵軍了?”
有人啞聲:“那是博帥!”
沈青梧厲喝:“益州軍難道是博容的私兵嗎?!你們可知,他和沈家盜用虎符,讓大批隴右軍南下,去對付我們的益州軍。你們在益州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如果楊肅敗了,如果楊將軍沒有攔住他們,你們怎麼想?
“還有隴右軍——大周兩隻邊軍,最為強大,兵力最盛,難道是用來內鬥的嗎?如果隴右軍離開的這段時間,國外蠻夷侵犯,大周如何自保?
“益州軍從未離開益州!即使帝姬坐鎮益州之時,益州軍也從未離開過益州!
“隴右軍為敵所脅,已忘初心。自然,兵士們都是無辜的,他們也如你們一般,敬愛自己的主帥。可他們的主帥,要他們放棄守家衛國之願,隻為了阻攔我們。
“帝姬入東京,是為了用最少的犧牲,阻止戰爭。博容坐鎮皇宮,恰是為了用最大的犧牲,發動戰爭。
“我給你們選擇——要投靠博容的,現在卸甲即走,十步之內,我不殺你;願意跟著我的,繼續!”
將士們麵麵相覷。
天邊爛爛日光無法穿越宮牆與長廊,照入陰影處。
眾人無話。
沈青梧握著刀的手發抖,血順著手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低下眼。
她想博容,你連自己在益州軍的聲望,都要親手毀了嗎?你真的希望,所有人恨你怪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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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之時,戰鬥白熱化。
張行簡將一子落盤。
他輕聲:“我該出去了。”
與他對棋的老者正對這棋局糾結,茫然抬頭,看著家中三郎。
張行簡道:“秦月夜的殺手們無法持續作戰,街巷間我方人心不齊,各自為戰,他們需要一人,站出來,為他們吸引軍火,好方便幾位將軍集兵,方便禁衛軍集合。
“東京十萬禁衛軍啊,平時懶散慣了,連刀放在兵庫中都生了鏽……我不能指望這樣的兵戰勝日日訓練的沈家軍,隻好自己幫他們吸引些火力,好助他們靠人數來贏了。”
隻有如此,臣子與將士,才能同心。
張行簡垂眸,心想這也是讓禁衛軍收起懶散的一個機會——禁衛軍平時塞滿了貴族世家那些不學無術的浪子廢物,他每一次想動刀,都有無數人攔著他。
這一次,到了重整禁衛軍的時候。
張行簡向外走。
長者連忙喊:“三郎,太危險了!坐在家中,他們不會攻我們家的!”
張行簡含笑:“不,他們一定會攻我們家的。”
話正說著,轟隆聲響起,遠遠的死士聲音傳來:“郎君,他們炸我們的牆!”
張行簡便對臉色煞白的老者笑:“博容豈會讓我們坐收好處?五伯,彆躲了,出門迎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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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戰事已讓人麻木,雙方死傷無數,活著的人,都不太多了。
李令歌帶著兵,轟開了一處地下宮。敵軍在一個時辰的抵抗後撤退,李令歌終於在這處地下宮中,找到了那些被關押著的女眷。
女眷們看到茫茫灰塵之後,帝姬出現,短暫迷離後,皆痛哭失聲。
女眷們:“我們得救了,是麼?殿下是來救我們的嗎?”
李令歌臉上、身上、手上,儘是血。
她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沒有武功的她,靠著騎射功力,走到如今,已然精疲力儘。
但是看著這些女眷們的麵容,李令歌靠著宮門,緩緩露出疲憊的笑。
她仿佛看到,自己離成功一步之遙。
自己救了那些大臣的妻女……他們總應該睜開眼睛,多看一看她吧?他們總應該在妻女的影響下,拋卻成見,認真考慮一下她為政的可能性吧?
跟隨李令歌的軍士發現帝姬蒼白的臉、顫唞的手。
軍士關心:“殿下?”
李令歌疲聲:“叫沈將軍來……沈將軍那裡有名額,清點人數,看對不對得上。”
惶亂的女眷中,有一女子沉靜冷漠地坐著。不與旁人一同哭,也不與旁人一同喜。
疲憊的李令歌沒有看到這位女子。
但這女子抬起眼,隔著地宮幽閃的燭火,看到了李令歌。
這位女子,是張文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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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趕來時,一身冷煞之氣,嚇得那些女眷們全都噤聲。
帝姬身上隻有少數血,帝姬仍能看出女子的柔弱美。但是沈青梧像是從血裡泡出來的,血液凝固,麵容森然,恍如鬼怪。
沈青梧讓身邊人配合帝姬去清點人數。
她掉頭便要走。
戰局到了危急關頭,刻不容緩。
一個聲音從後喚:“殿下,沈將軍。”
沈青梧並不回頭。
但是這個聲音說:“我叫張文璧……沈將軍可還認得我?”
沈青梧驀地轉頭,看向這位從女眷中,向她和李令歌走來的女子。
張文璧年齡遠大於她,卻一生未婚,長在張家。張文璧養大了張行簡,張行簡經常會提起他二姐……無論這位二姐對沈青梧的印象如何,沈青梧都會回頭,看她一眼。
隻是戰場相逢,實在沒有敘舊心情。
張文璧也沒想和她們敘舊。
李令歌靠著殿門,幽幽看著張文璧。她唇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揮手讓軍士放行,讓張文璧走到她和沈青梧麵前。
張文璧向二人屈膝:“我兄長,敗了,是麼?”
李令歌與沈青梧都不語。
但是張文璧心中明白,能讓這兩位人物出現在這裡,說明大哥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際。
那麼,自己該做的事,也應當做……
張文璧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張文璧:“我大哥讓我在我認為應當的時候,將一封信交給兩位。兩位一起拆開看看吧。”
沈青梧眸子一縮。
沈青梧心中短暫猶疑。
李令歌說:“敵我當前,主將豈能通信?我與沈將軍,不當看這封信的。”
張文璧:“是。”
張文璧手縮回,李令歌卻驀地伸手,奪走了那封信。
李令歌沾著血的睫毛掀起,冷然倨傲:“但我不避諱這個。”
她心中短暫輕鬆,短暫有一抹得意。拆開信件的時候,她甚至在想:
若是博容向她求饒,她是否要原諒?
她要如何折磨他,如何羞辱他,如何欺負他……
拆開信封,一張紙掉了下來。
李令歌手一顫,好像一瞬間失魂,看著信紙從手中飄落。而沈青梧彎腰,將落到地上的信紙撿了起來。
信上沒有密密麻麻的字。
信上隻有一行字——
“人生豈無情?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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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容坐在鳳凰台上,所有的兵士都被他喝退。
他說他們可以投降了。
他說我方主力已敗,若想活命,便投降去吧。
他說若有餘力,幫我多放幾場火吧。
而他坐在高台上,凝視著天上赤黃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地平線,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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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的戰鬥劇烈殘酷。
張行簡潔淨的衣上沾了血,他抬頭,忽然看向天上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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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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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中一片靜謐,忽然有轟烈聲傳來,如同地龍蘇醒般,讓宮室的一眾女眷們發出驚恐尖叫聲。
她們哭:“敵軍是不是又來了?”
“殿下,將軍,救命!”
沈青梧驀地站起,外麵果真有軍士飛奔而來:“宮門被撞擊!不知撞門的是敵是友!
“宮中多處失火!”
沈青梧倏地向外疾走:“跟著我去宮門!”
李令歌捏緊手中信件,盯著大片空白中的黑字。她身邊的軍士還在著急催問:“宮中多處失火,許多敵軍投降……”㊣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李令歌怒吼:“失火就去救火!有人投降就去接收,問我做什麼?!”
張文璧平靜地看著。
她看到不可一世、那麼傲慢的李令歌,在一瞬間,眼中有巨大的恐慌凝起。
李令歌握著信紙的手發抖,李令歌忽然轉身,提起裙奔入一片黑暗中。
張文璧跌坐在地。
她捂著臉,無聲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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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徐徐落下,皓月徐徐升騰。
光與暗交接,天與地相隔,皇宮四處失火,敵我交戰,敵我相降,而李令歌提著裙裾長擺,茫然地穿梭於一片火海中,茫然地尋找著。
她知道,很多年前,張家父母便葬身火海。
她第一次發現這皇宮偌大,她熟悉這裡的每一片瓦每一堵牆,可是當她奔於寒冷夜色與灼熱火海中,她判斷不出博容會在哪裡。
沈青梧讓長林來告訴她,說博容可能在一個地方——鳳凰台。
那是沈青梧的軍士打探到的有可能的高台。
而李令歌眸子潮濕。
她知道那是昔日博容教授她和李明書課業的地方——他們姐弟各有各的混賬,不要去書房讀書,不要去湖邊背詩,他們要在皇宮最高的鳳凰台上看風景,要邊讀書,邊讓老師彈琴給他們聽。
李令歌發著抖:博容!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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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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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嗎?
你一句話都不想與我說了嗎?
那你寫信做什麼,那你這麼折磨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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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哥、容哥!
老師、老師!
飛光……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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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歌氣喘籲籲奔到鳳凰台,她看到這座高樓卷入火海。
她從未親眼見過張家那場大火,但是她覺得,眼前這場大火,恐怕不弱於當初。
身後軍人勸阻:“殿下,火太大了……”
李令歌回頭。
他們愕然,看到這位殿下竟然在掉眼淚。
這位殿下掉著眼淚,卻一聲哭泣也沒有。
李令歌沙啞著聲音:“你們去滅火。”
而她咬著牙,扶著扶梯,非要攀上這座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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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這一方的戰鬥,到了宮門前。宮門被撞擊,敵我不明。
宮內這一方所有主力軍彙聚,沈青梧為首,站在最前方,等著開門那一瞬——
是贏是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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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歌爬上了高樓,煙火迷離雙眼。
身後跟隨的軍人想辦法阻攔這位帝姬,這位帝姬喘著氣趴在扶手上,一眼隔著煙霧,看到了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