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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打破那個界,但是博容知道,李令歌如今是怕他,總有一日,她會忍不住過界。

博容在雨中輕輕笑。

他思考著,成為彆人的白月光,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成為一個你又愛又恨的人心中最在乎的那一抹白月光,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博容說:“好,我幫你。”

他伸出手。

李令歌怔忡又欣喜地望來。

時間便定格在她這樣的眼神中——

博容伸手向外,碰到她腰肢,不是要來摟她抱她。他手碰到她腰,是為了重重一推,將她向懸崖下推去。

李令歌手中的傘被雨卷走,勾到博容的衣角。

她被他推下懸崖,放大的視野中,是他永遠沉靜安然的麵容。

他站在懸崖上俯目看她。

看她落入懸崖。

她一聲不吭,沒有呼救,沒有求助,衣袂翩然,金簪落發,滿頭青絲在烈風寒雨中貼著濕冷臉頰。

她長久地、沉默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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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好大。

電光在視線中成一道雪色長虹。

記憶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李令歌哭著跪在地上求張容,求張容不要殺李明書,給他們姐弟一條生路,給他自己一條生路。

因為膽敢弑君的臣子一定會死,因為姐少帝幼,年幼的李明書如果死了,皇室與朝臣會吞沒掉李令歌,李令歌一個年少帝姬,根本活不下去。

因為父皇臨死前,拉著她的手,要她照顧好唯一的弟弟,要她們姐弟不要弄丟江山。

因為年幼的李明書夜裡做噩夢,膽怯地抱著她腿哭,說是為了她,才殺張容父母的。

李明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姐姐,他們不讓你嫁給太傅,他們還總在我耳邊說姐姐壞話,我氣不過才出手的……姐姐,我是為了你。”

十五歲的李令歌,跪在大雨中,跪在張容麵前。

她沒有選擇。

她哭泣連連:“容哥,求求你,放過我弟弟,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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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歲的李令歌被博容在沒有死士衛士保護的時候,被他推下山崖。

她隻是睜著一雙沉寂寒冷的眼,與他那雙深淵一樣的眼眸對視著。

她在雨中向下跌落,如一片雨燕。

她再不會向任何人求饒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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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容望著山崖方向。

教一人長大最好的法子是什麼呢?

要麼送她死一次。

要麼死在她麵前。

那是永生。

沉默隻一瞬,博容平聲靜氣地向外傳遞:

“張相派人暗殺帝姬,殘害帝姬。張相不是來和解的,是來殺害帝姬的。

“張相不可信任,救帝姬——”

攜帝姬之名,再掀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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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雷電再劈一道。

雨水下的山林中,雙方才停沒多久的戰爭,再次爆發。

益州軍人們和帝姬的衛士們聽聞帝姬落下懸崖,分批下去尋人,又對張行簡一行人揮出武器,步步逼近。

軍人們支持那位美麗端莊的帝姬。

他們憤怒無比:“你們根本不是來談判的,你們是來殺害帝姬的!帝姬為了天下百姓,為了蒼生,願意和少帝和解,願意回東京,你們要做什麼?”

“是因為帝姬說要考慮,因為帝姬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你們就反悔了嗎?還是說,你們根本就沒想過好好談判!”

“你們是來殺人的!”

訓斥、呼喊、打鬥振聾發聵,在寒夜中爆發。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沈青葉煞白著臉,被秋君保護著往沒人的地方退。

但是他們遇到了張行簡一方死士。

死士牢牢拉住沈青葉:“沈五娘子,郎君交代,你千萬不能出事!”

沈青葉:“發生什麼事了?你們為什麼要對帝姬出手……”

死士們迷惘。

他們回答:“我們也不知道。”

也許張相有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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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中爆發的戰端,當然瞞不過沈青梧和張行簡。

雙方開打,當然有將士們來找沈青梧——

“將軍,將軍!博帥要你去尋帝姬……”

張行簡的死士們同時找過來:“三郎,情況不妙!”

死士們數量十餘人,來找沈青梧的士兵隻有幾人。敵我懸殊,雙方看到對方,目光都在瞬間警惕,抽出武器。

電光落在二人身上。

沈青梧驀地抽刀,在所有人不及反應之前,橫在了張行簡脖頸上。

沈青梧向張行簡的死士們厲喝:“退!”

沈青梧威脅他們:“不想他死,你們就讓路!”

她未必弄清楚如今情形,但是她對戰鬥有本能的判斷——博容要她跟在帝姬身邊。

帝姬為何遇害了?誰敢殺帝姬?

張行簡嗎?

沈青梧不禁開始懷疑張行簡此夜的目的……

她的刀柄橫在他脖頸,威脅著他,她目光忍不住落到他秀白的臉上。

張行簡輕聲:“梧桐,你又開始懷疑我了嗎?

“是不是一發生什麼你預料之外的事,你都要懷疑到我頭上?是不是博容永遠是好人,我永遠是惡人?”

沈青梧手中刀僵了一瞬。

她沒有吭氣。

死士們的目光落到張行簡麵上。

但是寒夜雨下,電閃雷鳴,張行簡麵容煞白眼如夜黑,他似在出神,根本沒有給他的死士們任何提示。

於是,死士們隻好讓路,看這位沈將軍用他們郎君擋刀,逼他們讓開路。

沈青梧用張行簡開道,到了自己覺得可以離開的地方。

跟著他們的死士們距離他們數丈,沈青梧認為即使放開張行簡,自己也足以離開。

她收回刀,扭過頭便要走。

張行簡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

他聲音喑啞:“梧桐!”

語氣懇求、無望……又充滿希望!

沈青梧回頭,看到他被雨水浸濕的眼睛。

他拽著她手腕不放,他希望她考慮考慮他的處境,希望她回頭,希望博容一道命令叫不走她,希望她跟他走……

張行簡:“博容是利用你的,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喜歡、真的喜歡……”

寒雨中,他握著她的手發抖。

他眼眸微紅。

沈青梧覺得,他快要哭了。

沈青梧心中不是滋味。

可是張行簡有一句話說得對,她確實足夠狠。

她狠心地掰開他扣住自己的手,他堅持不放,她直接用武力對付他,逼迫他放。他手腕上青筋顫唞,被沈青梧逼退兩步。

他看著沈青梧立在山崖邊,周身早已濕透,像落湯雞一樣狼狽。

可她那麼驕傲,那麼狠!

她對他說:“張月鹿,我說過,我放過你了。”

臨走之際,連她的眼睛也開始泛紅。

她最後看著他的臉,她眷戀、厭惡、痛恨、懷念、不舍、迷惘。

她紅著眼睛說:“張月鹿,我不懂愛,我不釋懷。

“張月鹿,再見。我要去做自由的梧桐了。”

張行簡恐懼萬分,大腦空白一片。

一滴淚與雨水混在眼中,剔透如珠。他可真是好看。

他顫聲:“好、好!不釋懷就不釋懷,我來想辦法,我來想辦法——梧桐!”

武功高強的沈青梧對他無所謂地笑一笑。

在身後死士們撲過來追殺她之際,沈青梧一把推開張行簡,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和眾軍人一起尋找李令歌的生死。

張行簡趴伏在懸崖邊,本能地要隨她而去:“梧桐——”

死士們護住他單薄的身子,將他扶住:“郎君,小心!”

眼圈泛紅的張行簡衣袖被草木割傷,他向外探出的手背上,映出天上的電光閃耀。

他想到沈青梧說的“天打雷劈”。

她為什麼就是不相信他呢?¤思¤兔¤在¤線¤閱¤讀¤

張行簡一口血吐出,斷斷續續,唇角與衣襟瞬間紅透。

死士們震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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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張行簡不能倒下。

這出局,他得解。

正如沈青梧在泥濘與荊棘的崖下尋找到氣息微弱的李令歌,從荊棘中將一身血的李令歌拖出來。

李令歌靠在她懷中,被沈青梧輸送真氣,勉強有了氣息。

李令歌微弱的:“我袖中有煙火管,放出信號,讓我的人來找我……”

沈青梧:“誰要殺你?”

李令歌在她懷中閉著眼,她吃力地撐著這口氣,讓自己不要再暈過去。

大局、大局……野心,野心!

這是機會!

是她與少帝決裂的機會,是她收服人心的機會,是她讓沈青梧幫自己的機會……

李令歌說:“博容。”

沈青梧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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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這麼的大。

電閃雷鳴如此讓人絕望。

山地爆發的這場戰亂,再也無法收手。

張行簡擦掉唇間血,冷靜地靠死士扶著,指揮這場戰鬥,要從益州軍的包圍們逃出去,對這隻叛軍出兵鎮壓。這場戰爭,從此時開始,不死不休,不會再有談判了。

張行簡沉著目,淡聲:“其他事都可緩一緩,最重要的——活捉博容!

“博容是叛賊,必不能放過他。”

山穀水流湍急,四方陰冷。沈青梧藏好李令歌,走在濕漉的山地中,要去和己方人聯絡。

她並沒有答應李令歌什麼。

她背過身的時候,聽到李令歌儘量冷靜的一個個命令。沈青梧習慣了聽令行事,習慣了服從命令……博容讓她看著辦,但她不會在此時丟下受傷的李令歌。

她隻好先跟著李令歌。

沈青梧想問李令歌,要不要跟博容聯係。

她覺得也許博容和他們已經翻臉了,也許連自己都和博容不在同一戰線了……夜裡的張行簡,也讓她心頭疲憊。

張家的郎君,都很可惡。

沈青梧回過頭,看著靠在山壁上的發間臉上都是冷汗與雨水、鮮血的李令歌。

李令歌發號施令,但是李令歌的眼睛裡不斷地落淚。

可是聲音不變,可是態度不變,可是命令清晰。

帝姬的淚水是最無用的淚水。

帝姬一邊落淚,一邊作出最好的判斷。

這是狼狽的肮臟的虛弱的可悲的帝姬。

李令歌在沈青梧轉身看她時,淚水與血水掛在腮上,眼睛看著沈青梧笑:

“阿無,來幫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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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二十五年春,南北隔大河分治。

益州以南,歸屬帝姬。益州以北,少帝為君。戰爭就此起,皆要收複山河,重振大周。

剛剛成為宰相的張行簡押送著益州軍的一個叛賊,返回東京。

山河俱寂,沉默以待。

第74章

天龍二十五年,是混亂的一年。

益州軍的統帥博容成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