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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張家的月亮,身上肩負著家族的希冀。那輪太陽拋卻家族後,他已是家族的唯一。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取代太陽,想讓所有人記住他,他想成為唯一。他想將自己所學全都回報給大周,不枉費自己那多少年被困在院落、寂寞無比的歲月。

他在年少時就放棄過沈青梧,他早就知道那是錯的,誰也不會接受沈青梧……

張月鹿和沈青梧不同,沈青梧不高興就能扭頭就走,張月鹿卻誰也不能放下。

人生應該走一條容易些的路,不是嗎?

濛濛月色照著榻上的郎君,張行簡清楚無比地看著自己在暗處的掙紮與遲疑,清楚無比地在腦海中盤旋著沈青梧的麵容。

她冷漠的眼神與其他女子不同;她抬頭挺%e8%83%b8、昂首闊步的走路方式與其他女子不同;她胡亂的打扮衣著、隻會梳馬尾的青絲;她得意的笑容,挑釁的眼神,偷看他時被抓到時冷漠的不認嘴臉……

沈將軍天下無敵。

床榻上,張行簡翻身麵對牆內,手腳上拷鏈撞上床板,發出叮咣聲。手腕沒有往常那麼痛,連這也是沈青梧帶給他的。

張行簡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生活的方方麵麵,會被沈青梧滲透到這個地步。他卻沒太多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

他最後閉上眼,頗為無奈而自嘲地笑一聲。

罷了。

他需要沈青梧幫他治手腳上的傷,甚至需要沈青梧幫他取下手腳上的拷鏈。

小小犧牲也無妨。

她不過是要他的身體,給了她,她很快就會覺得無趣的。

但是張行簡想,他得快些離開沈青梧了。再這麼下去,對兩人都不好。

不知道他被囚禁的這幾日,外麵發生了什麼,長林他們如何了?他得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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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黃昏,沈青梧提著藥與菜回到自己院落,驚訝地看到她院中多了一個小孩。

院中飄著斷續安然的曲樂,絲絲縷縷,像山泉一樣清新。一個七八歲小童抱著一隻紙鳶,扭頭看到門口的沈青梧,他當即露出心虛表情,往牆根下挪。

小孩大喊一聲:“姐姐回來了!”

小曲聲停下。

小孩對沈青梧怯怯一笑,慌張道:“我、我紙鳶掉到姐姐家院子了,那個哥哥讓我自己撿……我這就走。”

沈青梧身形高挑,不苟言笑,眼神總是冷淡沒有情緒。大人們都不喜歡她,都遠離她,何況一個小孩?

在她進院子前,院中滿是幼童的笑聲,她出現後,笑聲戛然而止,這都是正常的。

沈青梧看著那小孩爬上牆飛快逃竄。

小孩因為慌亂而腳下一滑,差點從牆上摔下。他回頭悻悻看眼站在院門口動也沒動過的沈青梧,再次撓頭羞澀一笑,終於跳下牆跑遠了。

而沈青梧耳聰目明,從小孩跑遠的聲音,判斷出小孩跑去的方向。

小院重新恢複寂靜,沈青梧先將菜與藥放進灶房,才回主屋去看。

張行簡半坐於床,白色布條托著手腳。雖行動受製,他這幾日沒受到折騰後,熟悉了如今情形,他那優雅無比、讓沈青梧每次看都喜歡的好看氣度,又回來了。

他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一片樹葉。

沈青梧盯著他的手。

他晃了晃樹葉,溫和:“我可沒有做什麼,不過是一片黃葉飄進來,院中跑進來的小孩大喊大叫,說這裡鬨鬼。”

他無奈道:“沈將軍總不希望彆人真的以為這裡鬨鬼,無數人來參觀吧?在下隻好開口與那小孩說話,又吹曲子哄他安靜下來。不然,小孩萬一碰壞了沈將軍在院中針對在下的布置,那可怎麼辦?”

沈青梧:“布置機關?不錯,我正打算這麼做。”

張行簡:“……”

他看沈青梧拉一條凳子過來,坐到他床前。他臉微微側了一下,知道沈青梧這每日為難,又要開始了。

他與她撕破臉後,平日是不願參與她這個“興趣活動”的。

沈青梧這一次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問:“那小孩哪裡來的?”

張行簡:“他叫阿文,今天七歲,本來就是我們的鄰居。沈將軍租的這個院落,之前一直鬨鬼,沒有人租。好不容易有了個傻子租走,這院落卻天天沒什麼動靜……小孩子嘛,總是好奇一些。”

他目中噙絲笑,帶幾分回憶:“小孩子都有好奇心,翻牆進來想捉鬼玩。在下一個朝廷欽犯,當然不能讓他胡來。沈將軍又不在,在下隻好與他說了幾句話。”

沈青梧:“你和他說什麼?”

張行簡歎氣:“不過是用樹葉吹些小曲,哄他在院子裡待著,不要亂跑罷了。”

沈青梧並不信他的鬼話。

她想張行簡肯定利用小孩,傳遞什麼信息,來解決他自己被囚的困境。

但她並不在乎那個。

她盯著張行簡袖中露出的修長手指,想到看不到地方的腫得厲害的肌膚。她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手腕有傷,還為小孩吹曲……她什麼也沒有。

沈青梧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會用樹葉吹小調,早知道你有這本事,我就應該把你嘴也堵住。”

張行簡聽出她不悅。

他心中一怔,不知她為何不悅。以他對她的了解,沈青梧雖冷淡,卻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對她解釋那麼多,是為了讓她不對一個小孩下手。

可她為何仍不高興?

張行簡心中念頭百轉,將沈青梧的不悅歸於她對他的不能信任。然這是沒辦法的。

他卻不能激起沈青梧的疑心,讓她對一個幼童下手。

若是往日,張行簡不會搭理她。但今日,張行簡口上溫和,好穩住她情緒:“在下正好有些多才多藝,會的東西有點多罷了。”

沈青梧目光閃爍。

會的東西有點多……

她問:“你會什麼?”

張行簡微笑:“什麼也不會。”

沈青梧瞥他,她沉思片刻,驀地站起身。張行簡本就一直盯著她,此時看她臉色忽然更冷,他心頭一緊。

沈青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屋足心思?”

張行簡接口:“那兩個字讀‘齷齪’。”

沈青梧一怔。

她與他目光對視,心頭倏地一麻,微軟下來:她就知道,他果然聽得懂她每一句話在說什麼。他每次裝不懂,都必然在騙她。

沈青梧便理直氣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齷齪心思?你是想利用那小孩傳遞消息,好讓人救你。”

張行簡笑而不語。

沈青梧又坐下:“但我大度,我不與你計較這些。”

張行簡眼中笑意加深。

她分明是自恃武力,覺得沒人打得過她,才不在意這些。她都讓他忍不住想提醒了——

張行簡:“沈將軍,世上能殺掉你的法子,實在太多了。”

沈青梧:“你與我在一起,殺我就是殺你,你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嗎?我相信你會非常在意我和你的安危的。”

張行簡默然。

而她終於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齜牙瞥他一眼:“你想殺我?你殺得了嗎?”

就他那三腳貓功夫,嗤。

張行簡忍,保持微笑。

沈青梧理所當然地坐到他旁邊,手指隨意地勾起他柔軟的散在腰側的發絲:“我不與你計較你那些小心思,也不管那偷溜進來的小孩。我今晚也不折騰你,隻要你像對那小孩一樣,吹曲子給我聽。”

張行簡裝作沒發現她玩他頭發,他隻看她一眼。

吹曲子?

她這什麼愛好?堂堂沈大將軍,居然能欣賞得了這種東西?他怎麼一點也不信?

沈青梧克製心頭渴望,可張行簡就在她旁邊,誰能忍得住——

旁人有過的,她也想有。

而月亮恰恰是多才多藝的月亮。

她也想聽曲,也想擁有那小孩擁有過而她從未有過的東西。

沈青梧威脅張行簡:“你若不吹小曲給我聽,我今夜繼續折騰你。”⊙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張行簡:“……”

沈青梧看他蹙眉,她稀奇問:“你猶豫什麼?難道你還想與我……嗯?”

張行簡立刻道:“吹小曲吧。”

沈青梧偷笑。

她舒展上身,微微靠後,從後趴在他肩上望他。她看到他安然麵容,玉白側臉。

沈青梧盯的時間久了,心隨意動,心間發癢時,突然撩開他臉頰貼著的亂發,湊過去,在他腮上親了一下。

他僵硬怔忡,睫毛輕輕飛顫。

張行簡靜了很久,搭在膝上、握著樹葉的手指發麻,側頭看她:“你不是說,不與我……嗯?”

沈青梧:“嗯是什麼?聽不懂。吹小曲吧。”

第40章

青色帳子放下,沈青梧手攏著燭台,小心翼翼地將燭台搬到床上。

帳中,沈青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蠟燭,生怕其被風吹滅,燭火每晃動一下,她都跟著屏息。她終於在床上為蠟燭找到了好位置,不會讓燭火被吹滅,也不會讓燭台歪倒。

她唇角輕輕翹一下,弧度很小。

然後沈青梧抬頭,眼睛盯著不得不為她的燭台讓出位置的張行簡。

她此時的眼神,怎麼說呢?像一隻守著珍寶的乖巧的小狗,溼潤,安靜,虔誠。

這幾乎不像是會出現在她身上的眼神。

張行簡出神間,被沈青梧催促:“快些吹小曲!休想蒙混。”

她盤腿而坐,腰杆筆挺,全神貫注的模樣,仿佛是他要演奏什麼驚世名曲一般。

張行簡目中光微微柔軟。

他想到自己與長林曾經打聽過的沈二娘子在沈家的過往:沒人疼愛,獨來獨往,總是闖禍,不討人喜歡。她在街市流轉亂混,卻恐怕沒聽過人專門吹小曲哄她。

她沒有的東西,她都渴望。

沈青梧的執拗,遠比尋常人要持久得多。

張行簡垂下眼,瑩潤修長的手指夾住那一片樹葉,放到唇邊。他被沈青梧目光灼熱地凝視,他心間一燙,低垂的目光閃爍,心頭少有地浮起一絲羞赧。

他可從未給人鄭重其事地吹曲過。

這種嬉鬨太過下成,二姐從不許他這樣放浪輕浮。

沈青梧見他半晌不動,忍不住懷疑:“是這片葉子太乾了,吹不動嗎?要不我去給你摘一片新葉子吧。”

沈將軍躍躍欲試,張行簡沒理會她,幽幽小曲已從唇下葉間溢出,在她耳邊流轉。

沈青梧怔住。

狹小的賬內,燭火照著郎君秀氣蒼白的麵孔,光華在他濃長烏黑的睫毛上跳躍。他隻是將葉子放在唇間,便有很輕的曲聲傳出,像是、像是……

幻術一樣。

那在耳邊炸開的曲聲,十分安靜,因葉麵的不成型,而斷斷續續。可即使如此,沈青梧也聽得發怔,聽得喜歡。

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不知道是喜歡張行簡這個人,還是喜歡他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