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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美好的一幕,安然恬美。

她吃力地伸出手,輕輕戳那人的睫毛。

那人的睫毛動也不動。

沈青梧不知是失落,還是釋然:果然,這是夢,夢中人都是假的。她大約真的快死了,夢到張行簡時,居然不是想劈了他,而是被他背著。

可是他怎麼看起來,像冰做的月亮,周身都泛著寒氣。

沈青梧迷離的:“張行簡。”

張行簡不回應。

沈青梧問:“你累不累?”

她自言自語:“我挺累的。為什麼我都死了,還覺得很累?”

張行簡察覺到她意識昏昏沉沉,不過說一些夢魘的話。他微微思考,想自己該如何讓沈青梧意識到如今情況時,聽到沈青梧很認真地問:“你是死在我手裡的嗎?”

張行簡輕輕笑了一下。

他聲音清如月光:“沈青梧,這幾年,你過得開心嗎?”

張行簡問她開不開心……

沈青梧便更覺得這是自己的夢了。

之後她再沒說過話,隻是安靜地伏在他肩上,有時睜眼,有時昏睡。昏睡時做些亂七八糟的夢,有點意識的時候,就看到山草半人高,他背著她一直在走。

黃泉路為什麼這麼長?

天地蒼茫,生死有命。死亡竟然不可怕,像一場安然聖潔的盛事一樣。

她無疑是很虛弱的,但她心又格外靜,竟覺得此間美好,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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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燎原,天地何曠。

張行簡背著沈青梧,順著繩索標記的方向走回頭路。

他將外袍給她披著,自己一直忍著寒意。他不和背上傷得糊塗的沈青梧說話,不去喚她的意識,也是怕自己泄了力,二人一起倒在這山中,再也走不出去。

風雪凍得他意識遲鈍,手腳失去感覺。他隻是不能停下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行簡聽到越來越清晰的喚聲:“郎君,郎君——”

他抬眸,看到幾點星火在前方,一些來山中找人的將士扛扶著同伴,紛紛招手。長林大聲呼喊他,見他沒回應後,乾脆縱步奔來,要接他背上的人。

長林吃驚:“你找到沈青梧了?她……”

一個年輕郎君的聲音驚喜交加地傳來:“沈青梧活著?!”

跌跌撞撞衝過來的人將張行簡一撞,從張行簡背上搶過了沈青梧。張行簡被撞得後退,低頭咳嗽,臉色白如蒼雪,長林大怒:“大膽!”

來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局促、吃驚:“張、張、張……”

張行簡咳嗽著對他笑一笑。

他認出這個迫不及待去關心沈青梧的年輕郎君,是以前跟著沈青梧去東京的那個楊肅。

張行簡淡漠地想:出身弘農楊氏的小郎君,居然和沈青梧關係不錯。

楊肅是被長林和兩位將軍救出來的,救出來沒多久,楊肅醒來,哽咽著說自己和沈青梧走丟,沈青梧怎麼替他引開敵人,自己如何對不起沈青梧……

楊肅不肯跟他們離山,堅持要見到沈青梧。

他們正爭執著,遙遠崎嶇的山道上,張行簡背著沈青梧出現在了視線中。

眾人百感交集:死了這麼多人,兩位主將還活著,實在幸運。

楊肅檢查沈青梧,見她雖然傷重,但畢竟沒死。他放下心,這才想起自己的失態,被人扶著向張行簡致歉。

張行簡微微笑一下:“向我賠罪的話,照我的吩咐做一件事,我便不計較了。”

眾將士隱怒看張行簡:楊將軍都傷成這樣了,這位張三郎還要提要求!

楊肅拱手:“郎君請說。”

張行簡語調輕慢:“回去後,沈將軍醒了,你就告訴她,是你救的她。希望諸位都能配合。”

眾人呆住。

長林目光複雜地看著張行簡。

張行簡咳嗽兩聲,示意楊肅將自己披在沈青梧身上的外袍還回來:“我的要求便是如此。我一介文人,就不和你們武人站在這裡吹風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忙說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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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軍營後,張行簡見博容依然沒有醒來,便去探望了一下主帥,之後去沈青梧與楊肅那裡探病。

眾人紛紛請他入帳,感慨這位朝廷官員細心體貼,對將士如此重視,與其他那些東京大官全然不同。

楊肅本應該去自己的營帳養傷,但是他堅持不走,想等在這裡,看老軍醫為沈青梧看過傷,若是沒大礙,他才能放心離開。

張行簡坐在火爐邊,已換了一身乾淨好衣裳,端著一碗熱茶品酌。

帳中隻有昏迷不醒的沈青梧,以及軍醫、楊肅,不知道為什麼留在這裡的張行簡。

老軍醫摸著胡須,為沈青梧診脈又診脈,猶豫遲疑,回頭看兩個男子,欲言又止。

老軍醫慢吞吞:“沈將軍身體底子好,強壯如牛,隻要好好養幾個月,肯定不影響她上戰場……”

楊肅脫口而出:“那你結巴什麼?她難道會有什麼後遺症?”

楊肅想象豐富,自己將自己嚇得臉色煞白:“失憶?還是會變笨?我聽說有的人重傷後醒來,一直說頭疼,有一天,就突然死了……”

爐火的光落在青年烏眸中,星星點點。張行簡蹙著眉,慢慢吹著自己的茶水,一動不動。

老軍醫支支吾吾:“這、要說嚴重,也不嚴重,說不嚴重吧,沈將軍終究是個女兒郎,哎……”

他抱怨:“當初博帥就不該留她在軍營的。一個娘子不好好相夫教子,整天喊打喊殺,像什麼樣子。我就絕不會讓我女兒上戰場……”

楊肅輕飄飄瞥了一眼張行簡。

張行簡如玉人一樣優雅,對老軍醫的話無動於衷。

楊肅問:“所以她到底怎麼了?”

老軍醫:“沈將軍腰腹上的劍傷,是你們幫包紮的吧?救的太晚了,傷了女兒家的根底……沈將軍這一輩子,很難生育子女了。”

青春明%e5%aa%9a的娘子,也許再也做不了母親。

楊肅呆住。

張行簡睫毛輕輕顫一下,端著杯盞的手僵了半晌。

片刻後,他轉過臉,對楊肅微笑:“這是沈將軍的私事,你我都當不知道好了。”

楊肅低頭。

楊肅半晌道:“沈青梧是救了我,才到這一步的。如果她真的不能生育了,我娶她便是。”

張行簡:“……”

他表情一時很古怪,看著楊肅看了許久。

楊肅轉頭問他:“你當初……咳咳,是怎麼讓我們沈將軍心動的?”

張行簡彬彬有禮:“楊將軍是不是傷重了,腦子有些疾病呢?郎中先生,不如再為楊將軍看看吧。”

楊肅當即被老軍醫拉住診脈,張行簡則放下了茶盞,掀開氈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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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醒來後,恢複神智,已經到了三日後。

好消息是,她醒來便聽說,博容跟她同一天醒了。

她從來探病的將軍口中得知,張行簡在這裡。這幾日,軍中主帥昏迷,幾位將軍忙著救人,軍中政務都是張行簡在操持。

沈青梧披衣坐在帳中,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們囉嗦。

眾人看不出她的反應,麵麵相覷。他們既感激她,又因她的寡言而尷尬。

老軍醫的前來,解救了他們。

眾人打哈哈:“博帥醒了,你也醒了,這是大好事。晚上咱們辦宴慶祝……不過將軍剛醒來,就不用來參宴了,意思一下就可以。”

他們紛紛推帳告退,老軍醫一人待在沈青梧的軍帳中,為她探了脈後,吞吞吐吐說起她那個生育艱難的隱患。

沈青梧心神空了一下。

也許是有點難過。▓思▓兔▓在▓線▓閱▓讀▓

畢竟她也是一個女子。

不過……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人生於世,上天本就很少優待她,她早已習慣。

老軍醫見她反應平平,歎口氣。這位女將軍的古怪,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他出門去煎藥,想著若是自己女兒受沈青梧這樣的罪,自己該多心疼。

沈青梧獨自坐在帳中,手撐著昏沉沉的大腦。

初初醒來,她仍然虛弱十分,周身無力。但閉上眼,她模糊想起一些片段。

她曾經以為那是夢。

張行簡背著她一步步走在雪地中,多麼夢幻又虛假。隻有愛做夢的傻子,才會相信。

可是……他們說,張行簡此時就在軍營中。

沈青梧靠著帳布,腦海中浮現那濃鬱彌漫的雪霧,青年郎君時輕時重的呼吸,他身上的氣息、雪與血相融的味道……

冰天雪地中,她伸手戳他的臉,戳他的睫毛。

良久,沈青梧睜開眼。

她緩緩解開自己的衣帶,翻開衣領,查看自己身上傷包紮的痕跡。她不知會任何人,扶著桌與榻,在帳中吃力而慢吞吞地行走。

她衣衫不整,卻目光如電,逡巡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她聞到一點兒鐵腥味。

她手捂著腰腹,蹲下`身,慢騰騰地從床榻底下,找到了一長布條。布條上沾著血,幾日下來味道已經難堪,但是軍營中環境如此,人們進進出出,竟無一人發現這布條被踢在床板底下。

布條是錦緞所織,繡著雲蘿卷草紋。若沒有那血,這應該是……男子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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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楊肅從外回到軍營,端起一碗滾燙的苦藥,仰頭猛灌。

燈火點亮,他霎時警惕,猛地抽出一把刀向前——“何人?!”

他虛張聲勢的刀麵上映出來人雪白的臉、垂落的烏發、冷寂的雙眸……楊肅半途硬生生收刀,將刀停在沈青梧脖頸前。

他又驚又怒:“你什麼毛病?!好端端闖我軍帳,還不發聲是怎麼回事?”

沈青梧靠牆而坐,大馬金刀,腰板筆直,聲音很輕:“沒力氣說話。”

楊肅:“……”

他道:“那你呼吸重一點,我也能聽出來。”

沈青梧聲音依然很輕:“也沒力氣加重呼吸。”

楊肅:“……”

他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沈青梧,這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沈青梧模樣。

她臉色非常白,臉頰瘦削沒有了一點肉,顴骨突兀,唇色發青發白,襯得一雙眼睛大得有些嚇人。

長發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紮起,而是一半披散在肩,隻敷衍地用木簪束著。

她受了重傷,不能穿鎧甲,一身寬鬆無比的雪色寬袍披在身上,袖口露出的一點兒手指蔥白如玉。

她眉眼端麗,羸弱萬分,因為這份弱,多了很多說不出的讓人憐惜的美感。

楊肅一眼眼看她,突兀意識到難怪她和沈青葉是堂姐妹,原來沈青梧病起來,也有那般楚楚動人的柔弱美。

沈青梧冷冰冰:“你在看什麼?”

她一開口,那份柔弱瞬間消失殆儘。

楊肅歎口氣,坐下來:“聽說你今日醒了,我本也應去看你。但我剛從博帥那裡回來……你怎麼剛醒,不好好休息,來我這裡?有什麼事,不能等你好全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