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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倉促地接了聖旨。

看到軍糧,這位將軍十分高興,要領他們去歇息。

張行簡:“發生了什麼事?我看營中……十分混亂。”

何止混亂?

隻他們說話跟隨的功夫,就看到好幾隊軍人急匆匆率兵出營,喝罵聲、咒罵聲不絕。軍醫在帳篷間來回奔波,受傷的將士被抬著擔架運下來……

除夕之夜,這裡氛圍低迷,毫無過節的氣氛。

張行簡溫和:“我們似乎給你們添麻煩了。”

領路的將軍連忙說:“朝廷送來的糧草,正好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我們正感激郎君。隻是我們在和西狄作戰,確實沒空招待郎君。”

張行簡問:“能否帶我拜訪一下博帥?”

將軍為難:“論理,應該博帥帶著我等將士來迎郎君。但是,博帥受了傷,他尚昏迷著……”

長林吃驚:“你們輸得這麼慘?”

將軍反駁:“我們重創敵軍,敵軍死傷比我們多幾倍,我們哪裡慘?”

張行簡突然問:“沈青梧呢?”

將軍愣住,一時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天幕黑沉,陰雲滾滾。張行簡壓了壓眉心,換個稱呼:“你們口中的‘吳將軍’,無氏。”

張行簡語氣緩慢:“吳將軍是博帥一手提拔的將才,博帥對她有再造之恩,博帥受了傷,她難道不跟前跟後地照顧嗎?”

長林在旁點頭:這正是他們查出來的沈青梧和博容的關係。

但是……他看一眼張行簡,總覺得郎君語氣聽著正常,細究起來又有哪裡不對。

將軍恍然大悟。

將軍說:“吳將軍……沈青梧,沈將軍……她、她和楊將軍一起,支援博帥,如今、如今……生死不知,我們正在尋找他們那支軍隊。”

張行簡麵色如常。

長林大驚失色:“沈青梧死了?!”

將軍責怪:“是生死不知!”

這場戰事起因這般——

博容率軍與敵為戰,中了敵軍埋伏,萬餘軍馬困於山中。

沈青梧與楊肅帶兵從側後方突襲,為博容那大部隊爭取撤退時間。沈青梧與楊肅率領的小隻部隊吸引了敵軍火裡,博容成功將大部隊帶出山。

沈青梧那一方被敵軍圍困,將要撤退時,山中起霧,利於敵方,益州軍在山中失去了方向。

將軍難耐:“古怪的大霧已經連續起了兩天,沒有人從山中撤出來。西狄人又狡猾,比我們更熟悉山地……沈將軍一隊人恐怕凶多吉少。”

他抹把臉,冷聲:“如今我們哪有心思過年?當然是不斷派兵進山救人……兄弟們已經帶出了不少屍體,卻還是找不到沈將軍和楊將軍的……”

他忍著虎目中的淚意。

張行簡靜一瞬。

他說:“我帶來的這些人,可否跟你們進山救人?會耽誤你們嗎?”

將軍吃驚:“郎君?!不、不耽誤,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我們會帶路……但是你們都是東京來的大人物,你們是賓客,哪裡能跟我們進山……”

張行簡說:“拿地輿圖吧。沈青梧他們最後一次失蹤,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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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與楊肅帶兵進入山中支援博容,他們與敵軍遭遇,山中起霧後,本能順利撤出,卻被困山中。

非但被困,還遭遇迷路、同伴失散。

整整三日,山霧不散,一兩千人對敵上萬敵軍。他們走不出這裡,西狄人也彆想走出大山。

沈青梧最後也不知自己在哪裡。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她一劍殺了那個凶猛厲害的敵軍大將,對方死前,手中的劍也刺入她腹部。

她似乎後退一步,腳下踩空,摔到了哪裡。白霧彌漫,她看不太清。

再次醒來時,敵人的劍還插在她腰腹上,她躺臥在一片白茫茫世界中,鼻間聞到濃鬱血腥味,摸不到自己的武器,卻摸到了滿地的屍體。

沈青梧猜,自己應該和屍體躺在一起。

她渾身沒力氣,氣血大量流失。她不敢拔出腰腹上的劍,因一旦拔出、無法止血,傷口腐爛受到感染,她也許連現在都撐不過去。

沈青梧慢慢地撐著半邊身,在屍體間挪動。她艱難地找到山壁,讓自己倚靠著,可以視線清晰些——霧氣總會散的。

不知道楊肅還活著嗎?

進山的將士活著的人有幾個?

無論如何,她完成自己的任務了——她為博容撤離爭取了時間,她重創了敵軍大將。她認識自己殺的那個將軍,那是西狄軍最難對付的一個將軍。

她立了大功。

她隻要等同僚們在霧退後進山找到自己,救自己就好了。

若是等不及,生死有命,她也沒什麼遺憾的。

--

漆黑的天幕,在進入山地後,變得霧濛濛一片。

霧氣更加濃,天地有些潮意。眾人用繩索做標記,各自分頭找人。因將軍說,山裡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將軍苦澀道:“沈將軍他們很厲害,我們找了兩日,都沒遇到幾個敵軍,找到的……全是屍體。”

益州軍的屍體,西狄軍的屍體。

密密麻麻,堆積如山,出山後被焚燒。

入夜時分,天上簌簌飄雪。

益州軍人吃驚,他們很少見到冬日的雪。

張行簡這些人跟著他們,拄著拐杖,與他們分開尋人。張行簡不隻將長林派給他們,自己也跟來山中尋人。走著走著,他與他們失散,但他並不急——

有繩索為標,雪落霧散,迷路的可能性已經降低很少了。

行在這片雪霧中,張行簡微有恍神:這就是沈青梧從十六歲開始就生存的環境麼?

雪落在他睫毛上,眼睫輕顫如蝶翼,袍袖飛揚如皺。

張行簡開口喚:“沈將軍——

“沈二娘子——”

他被雪嗆得咳嗽,深吸口氣,抬高的清朗聲音在天地間流淌:“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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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渾渾噩噩,意識遊離。

她突然聽到一疊聲的呼喚,有些月光清明的感覺,像她偶爾會做的夢。

那聲音離她越來越近。

她費勁地睜開眼,失神的眼睛看到天上飛落的雪,雪霧後朦朧的人影。

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但她知道張行簡在遙遠的東京。他應該在繁華的街市間觀燈,不會在益州苦寒之地。

她想,難道自己快死了,不然怎麼會夢到他?

可笑。

連她這樣的人,也會死前回光返照,夢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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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撞行走間,張行簡聽到一個方向傳來模糊的敲擊聲。轉過彎,踩過山石,張行簡看到了那靠坐在石壁前、坐在屍體中的一臉麻木的女將軍。

鎧甲丟了,長發如蓬草,麵上儘是血汙,腹上插著一把劍。她用手敲石壁吸引他的注意,一雙幽靜的眼睛看著他。

他眸子微縮,大腦有短暫空白。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虛弱的模樣。

他走過去,丟開拐杖,深吸口氣平複氣息。他蹲在她麵前,伸手來探她的鼻息。

張行簡客氣:“沈將軍,你……”

他失聲,因他蹲下靠近時,她身子一晃,忽地傾前,擁住了他。他隻來得及側身,不讓她腰腹上的那把劍刺得更深。

張行簡聽到沈青梧冷淡又解脫的聲音:

“怎麼會是你來接我下地獄,你也死了嗎?

“不過也挺好。”

她喃喃如囈語,摟著他脖頸埋下頭:“我早就想殺了你了。”

張行簡筆直地跪著,任她暈倒在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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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沈青梧總是要強行出現在張行簡的世界中。

勢如冰劍,碎金斷玉。

她要在張行簡心口刺一個無底洞,掀翻他所有的沉著、清醒、冷靜。這個洞,要一日勝過一日,一年比一年裂縫大……總有一日,她要徹底摧毀他、瓦解他。

天龍二十三年冬日最後一天,無龍雪山中風雪交加這一漫長一夜,張行簡跪於地、一動不動地任由沈青梧倒在他身上時,他便已經意識到了她對他的影響。

寒夜飛雪,天地煞冷。

張行簡靜靜地跪著,靠著他的娘子身上血跡早就乾了,拂在他頸處的呼吸也稀薄微弱,連搭在他肩上的手臂都前所未有的無力。

雪落在張行簡的睫毛上。

他良久不動,比她更要像一尊冰雕。

待過了很久,沈青梧的呼吸越來越弱,張行簡才慢慢伸手,小心避開她腰腹上那柄劍,將她抱入懷中。

他應該和長林一起找人的,他不該獨自救她。

張行簡冷靜地想著那些,緩緩開口:“沈將軍。”

已然昏迷的沈青梧當然不能回應他。

他冷漠無比地看著這片遍地屍骨的天地,自言自語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活生生一條性命。我應該幫你的。”

他垂下眼,目光落到沈青梧那被冰凍住的半張臉上。他想那凍瘡,估計得受許多罪了;但是幸好,她活下來了。

張行簡輕輕吐口氣。

他說:“在下要拔出那柄劍,為你包紮一下傷勢,如此在下才能帶你離開這裡,找回軍營。在下並非想唐突沈將軍,情非得已,請將軍見諒。”

他自顧自說完了該說的話,便環視此處環境。他有些狼狽地將她抱起來,尋找避風的地方。

此處環境太差,他隻能用雪幫她清洗傷口。拔出劍後,她身上沒有一點乾淨的衣物可以包紮,他隻好撕了自己的內衫衣帶幫她處理傷勢。

最後,他飛快瞥一眼被自己寬衣解帶、仍全然無害的娘子。

他不禁笑一下。

若是沈青梧清醒著,他敢這樣對她,恐怕她早出手了。那個娘子,向來是隻許她冒犯旁人,不許旁人碰她一下。

雪花凝在張行簡長睫上,他麵容更白了。

他脫下外袍蓋在她身上,歎口氣:“希望我們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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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覺得周身都十分舒服,像是浸泡在一汪溫泉中。

暖融融的,血汙也似乎清理了些。氣候太冷凍壞了她,她有時感覺不到傷口的痛,隻覺得自己似乎活過來了。

她渾渾噩噩地睜開眼。

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因這一幕是她夢中都不會有的——

大雪紛飛,山霧如霜,寧靜至極的深夜中,她被一人背著,在深山中緩行。抬頭不見明月,隻有無邊無際的雪霧。

她茫茫然然地看著背著自己的人:

膚色如雪,側臉清雋,鼻梁挺高,唇微微上翹,是一個習慣微笑的恰到好處的弧度。

那麼長的睫毛,那麼黑的眼睛……就像畫本中畫的那些俊俏郎君一樣。

他因背著她,而呼吸沉重。雪夜中,她拂在他頸上的呼吸幾乎沒有,他的呼吸則呈白霧,在半空中飛呀飛,向上飄遠。

沈青梧還聞到血味、腐爛屍味,不知道來自哪裡。

這真是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