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徐三公子,再就是這兩位了。方公子是頂厲害的人物,能文善畫的,跟我們姑娘聊天,沒幾句就把大家逗得直樂。那位祁小公子就看不出來了,徐三公子護得緊,咱誰也不敢招惹。”
齊鳶聽到方成和跟小紈絝在一塊的時候,又驚又疑,心想他們倆人怎麼認識了?等聽到後麵,心裡不由微微一動。
謝蘭庭那天說過,小紈絝在京中結識了幾個朋友,個個非富即貴,對他好得不得了。
齊鳶當時隻震驚於小紈絝在京城的事情,沒有往深處想,這會兒一琢磨,不由大吃一驚。
京中權貴,國公爺和阮閣老可是眾朝臣之首。
國公爺本就是皇親,當年元昭帝奪位政變,朝中大臣多少都受到了牽連,並麵臨新主與舊主的之間的選擇。其中選舊主的,如唐臨等人皆被處死。而選新主的阮閣老等人,雖然位置安穩,名聲上卻有失“君臣大義”。
唯獨國公爺一家,在事變之前就被安排去了彆處,後來元昭帝坐穩帝位,清算完朝臣,這才從偏遠地方將國公爺一家接回。
這麼多年過去,元昭帝猜忌之心日重,唯獨對國公府的人另眼相看。而國公爺的三個兒子,長子為都指揮使,二公子是兵部侍郎,三公子如今正在國子監,據說也是驚才絕豔之人。
小紈絝竟然會跟三公子認識?而據自己所知,徐三公子極為端謹……
阮閣老的二兒子倒是也有紈絝之名,但阮閣老為官十分油滑,如今忠遠伯府處境危險,他竟然放任兒子跟祁家人來往?
還是說……京中形勢,並沒有自己預想的那麼嚴重?
齊鳶皺了皺眉,壓下思緒,繼續問道:“關於這幾個人,你還知道什麼?”
……
直到日落時分,齊鳶才打開門,讓孫大奎帶二勇去酒樓吃飯,算是為他接風洗塵。
二勇這一下午說得口乾舌燥,灌了一肚子茶水,跟孫大奎去酒樓的路上忍不住問:“你們家少爺真奇怪,以前大字都不識幾個,現在突然就會做文章了,問得也都是讀書的事情。”
孫大奎不願搭理他,轉開頭不說話。
二勇嘿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算了,奇怪的事情也不止這一件,京城裡那個小才子還突然變草包了呢。”
京城神童變成讀書不通的小草包……齊鳶聽到二勇的這句總結時,又好氣又好笑。
氣得是旁人總以草包來形容小紈絝,卻不知道這人才是天生玲瓏心腸。
笑的是小紈絝果然在哪兒都吃得開,這人一醒來就對親友們說自己淹壞了腦袋,不能讀書了。從此光明正大地靠方成和和徐三公子幫忙代筆抄寫,設法應付各種考試。
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在伯府受欺負,這人便大鬨伯府。妹妹日子苦,他便自己倒騰香料賺銀子,端午節兄妹倆還一起去遊園了!
齊鳶聽到這裡時驚歎不已,他在伯府裡的時候克己守禮,跟妹妹很少說話,後者也不愛親近她。
而小紈絝在揚州整日逗狗捉兔的,自己還是個孩子,到了京城卻又像模像樣當起了哥哥,且比自己好得多。
這人果然是在哪兒都吃得開的,從婉君打聽到的種種消息來看,方成和極為維護他,而徐三公子更是時時將他護在身邊,國子監裡跟他同舍,給他代筆寫文章……
甚至楊太傅也很喜愛他。不久前太傅親自給了他賜字。
——逢舟。
齊鳶聽到這兩個字時,愣了很久。直到二勇出聲催促,他才回過神,匆匆安排二勇去吃飯。等人走後,齊鳶鼻頭一酸,眼眶陣陣發熱,心裡開始湧上說不出的酸楚。
逢舟——應是“暗室逢燈,絕渡逢舟”之意。
楊太傅既然取了這倆字,那應當是知道當日江上遇難後,“他”已經不是他了。
這倆字,既是一位老師的祝福,更是老師專門為小紈絝取的,獨屬於小紈絝的字。
與自己無關。
謝蘭庭說的對,小紈絝在京城,比自己在那邊好得多。若是倆人沒有換魂,自己這會兒一定疲於為父親伸冤,而以自己的性子,也不會結識方成和和徐三公子等人。
唯獨小紈絝這樣聰明機敏,又具赤子心性的人才會迅速與人交心,又得所有人的愛護。
逢舟……祁逢舟……
這是獨屬於他的名字。而原來的神童祁垣,似乎也隨著這倆字的出現,徹底消失了。
齊鳶輕輕念了兩聲,一時無言,隻安靜坐在窗邊,看著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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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奎陪二勇去酒樓吃過飯,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了遲雪莊,跟遲雪莊說了幾句話。
在小少爺的這些朋友裡,孫大奎最喜歡遲雪莊。遲家公子為人溫和有禮,會讀書卻又不死板,跟他們這些下人說話也都客氣。
遲雪莊問齊鳶最近忙什麼,又讓孫大奎把他剛買的兩包筍肉夾兒帶上書院,給齊鳶吃。
遲雪莊飲食清淡,並不愛吃這個,每次買都是買給齊鳶的。
孫大奎笑嗬嗬應了,帶著兩包筍肉夾兒回到書院。回去的時候,小少爺似乎在忙,孫大奎怕打擾他讀書,便在屋外將事情說了,又把兩包吃食放在窗下,囑咐小少爺忙完了記得拿進去吃。
齊鳶在屋裡應了,然而直到晚上,孫大奎臨睡前關院門,順道到少爺這看了眼,就見那兩包筍肉夾兒仍在原地,沒有人動。
孫大奎感到驚訝,又敲了敲門:“少爺,你還在屋裡?”說完輕輕推了下,發現門從裡麵關上了。
齊鳶在裡麵應了聲,聲音發悶:“我在抄書,怕寫錯了。你放那就行,我知道。”
孫大奎“哦”了一聲,轉身要走,又覺得奇怪:“少爺你一直沒出來啊?你沒吃飯?”
齊鳶頓了頓,道:“白天吃多了,不餓,你去睡覺吧。”
“那可不行!你中午忙著去接那個老頭子,還沒吃東西呢!”孫大奎性子莽,見齊鳶不開門,索性跑窗戶底下甕聲甕氣道,“少爺彆寫了,吃完東西再寫。崔大夫說了讓我看著你……”
“什麼東西?”身後有人疑惑道,“從哪裡買的?”
孫大奎正仰著脖子,冷不丁身後有人說話,當即嚇地大叫一聲,往後蹦去。
來人一身銀白色暗花錦服,寬袖窄腰,神色渾然一副風流之意。孫大奎驚魂未定地看著對方,半天後才回過神:“謝……謝大人……”
他回頭看了看院子的小門,的確是關上了的。
謝蘭庭輕輕頷首,卻仍是問:“手裡拿的什麼?”
孫大奎忙把東西遞過去,解釋道:“這是遲公子給小少爺買的筍肉夾兒,傍晚……”
“怎麼餿了?”謝蘭庭突然道。
孫大奎一愣,茫然地看著油紙包:“不可能啊,傍晚買來還是熱乎的。”
“傍晚買來的,現在都幾個時辰了,肯定餿了。”謝蘭庭把油紙包丟回來,理直氣壯道,“扔了,扔遠點,給你家少爺做點清粥來。”
“不用。”齊鳶卻突然打開了門,對著孫大奎歎了口氣,“拿過來吧。你去睡覺就行,不用在我這守著。”
孫大奎“哎”了一聲,趕緊把油紙包遞過去。
謝蘭庭等看他跑遠,這才輕輕“哼”了一聲,跟著齊鳶走了進去。
屋裡漆黑一片,窗邊的桌上也並無書本。
齊鳶點燃蠟燭,口氣隨意道:“謝大人怎麼來了?”
謝蘭庭若有所思地看著齊鳶,許久之後,他才徐徐問道:“今天那小廝到揚州了。你見過了?”
齊鳶垂眸不語,低頭去剪燭心。
謝蘭庭仔細看他神色,等留意到齊鳶臉頰上一點淺淡的濕痕後,他內心微怔,又看了齊鳶一眼。
“見過了。”齊鳶道,“謝大人什麼時候回京?”
謝蘭庭:“怎麼?有事要我辦?”
齊鳶輕輕點頭,輕輕剪著燭芯:“我想給逢舟兄寫封信,他心性單純,應當也想不到我倆是換了身體。這件事他需要知情,至於日後怎麼辦,我也想先聽聽他的意見。另外伯府太窮,我想給他送些銀子過去。”
“好說。不過這小少爺看著任性,實際機靈得很,他現在身邊有人護著,比你的境遇好得多。你不用擔心他。”謝蘭庭說完一頓,突然又道,“你也不用羨慕他。”
齊鳶剛要點頭,聞言怔了怔,抬眼看過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燭芯被不小心減去大半,光線驟然微弱下去。
謝蘭庭隔著桌子與他對視,齊鳶眼底的情緒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霧。他看得清楚,不知為何,自己心裡也酸澀起來。
“你不用羨慕他。”謝蘭庭抬手,握住了齊鳶的手,輕聲道,“齊府的局麵隻有你能解,如果你們換過來,這會兒齊家已經下獄了。”
蠟燭的燈光微弱地閃了閃,終於沒堅持下去,熄滅了。
齊鳶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燈滅的一瞬,他卻又安靜了下來。
謝蘭庭索性將他的手完全抓住,拇指輕輕撫著他的手背:“那小廝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齊鳶過了會兒,才低聲道,“他在揚州人緣很好,在京城也是。我……”
齊鳶說到這裡慢了下來,聲音裡充滿了猶疑,像是在慢慢思索:“我遠不及他……揚州的家人朋友都記掛他,京城裡母親和妹妹也更喜歡他。我自幼不擅交友,隻當太傅一定會以我為傲,但太傅也有了彆的得意弟子。他也喜歡小紈絝,給他取了字……祁逢舟……”
齊鳶這番話說得很輕:“我不是有意比較的,我隻是……隻是羨慕。”還是懷著愧疚之情的羨慕,不敢有絲毫壞的情緒。
眾人都記掛小紈絝,卻無人惦記自己,包括自己的至親和恩師。他向來自傲,乍一得知這些,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謝蘭庭沒說話,起身走到齊鳶的麵前半蹲下來。
“這有什麼稀奇的?”謝蘭庭微微仰頭,低聲問,“你說他們誰比得上我?”
齊鳶愣了愣,下意識低頭。
倆人離得太近,在黑暗裡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你看,他們都比不上我。而我眼裡隻有你。”謝蘭庭自問自答,又輕輕笑了下,“我記得你,從一開始就記得。”
第85章
齊鳶過了好一會兒, 才“嗯”了一聲。
他知道謝蘭庭說的是實話,實際上, 他一直驚訝為什麼謝蘭庭會看出來。
“你在縣試前就懷疑了。”齊鳶心底的委屈被疑惑代替, “你是一直在注意齊家?可是怎麼會想到我身上去?”
謝蘭庭笑了笑,齊鳶的手有些涼,他索性將齊鳶的雙手都包住, 給這人暖著, “你應該換個方向問。我注意的不是齊府。”
齊鳶:“……”
“我今年回京本想去找你,但……在路上, 被我義父攔住了。”謝蘭庭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 似乎有些難開口, “他安排了人在你們的船上。”
“是他……”齊鳶曾經的懷疑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 “是他要殺我?”
謝蘭庭點點頭。
齊鳶沉默了一會兒, 才問:“為什麼?”
他曾懷疑過自己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