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名氣,有時江浙兩省文社集會,江蘇的士子中竟沒有揚州人。
眾人越商量越激動,又推舉社長。孫輅本就是乃園的齋長,立刻提議讓齊鳶來做。
齊鳶對此哭笑不得,連忙拒絕:“孫師兄,師弟我連府試都還沒考過呢。連個童生都不是。”
孫輅道:“你那文章,府試是必過的。”
師兄們也道:“小師弟可是江都縣的案首,做的文章也比我們的強很多,這次府試定能一舉奪魁!”
齊鳶無奈,隻得道:“那等府試以後再說吧。”
他自己的文章當然沒問題,但現在有問題的是知府。府試是知府一人做主。錢知府能放得過自己?
齊鳶在心裡暗暗琢磨,另一邊,齊方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自從洪知縣貼了嘉獎齊鳶的告示後,縣裡的士紳們宴請賓客時,偶爾也會請一下齊方祖。他們並不用齊方祖出銀子,也不需他贈香,隻是因他是齊鳶的父親。
齊方祖在人前從未有過這般體麵,幾個相熟的富商聽說齊方祖去某家赴宴,又去某家喝茶,無不羨慕。
但讓人驚訝的是,齊方祖一反往日的豪富作風,也學得低調內斂起來。
士紳們暗自驚訝,心道齊家果然是與往日不同了,齊鳶突然顯出聰慧,一舉驚人。齊老爺竟也摒棄了那套富貴招搖的做派,變得清雅起來。
他們對齊方祖刮目相看,卻不知道齊方祖並非是真的清雅脫俗了。
這位大老爺能被士紳們禮遇,內心當然極為舒坦,每次出門時都恨不得錦衣華服,再多掛幾條玉帶,打扮的金光閃閃,貴氣逼人一些。可是這些都隻能心裡想想。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下個月便是揚州府的府試了。錢知府與齊家不合,鳶兒參加府試,錢知府肯定要黜落他。
自己現在越風光,等下月府試後,豈不是越要被人笑話?
可是現在推拒不去,萬一以後再沒有人請自己了呢?
齊方祖左右為難,這才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打扮得樸素一點,不讓旁人注意自己。
這樣等府試後,自己先不出門,應當也不會有人留意。
齊鳶日日留在乃園做學問,齊方祖便在家數著指頭過日子,隻盼著兒子晚點下山,府試慢一些到來,讓這風光體麵的日子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第44章 擔憂府試
乃園因在法善寺的後麵, 地處半山腰,所以日常所用的柴米油鹽, 及士子們的燈油課紙都需請人從山下運送。
褚若貞自己開館, 精力有限,因此每月逢五便給學生們放一日假,他則趁這天的功夫跟孫輅一起下山采買。
齊鳶在山上一連待了好幾日。直到三月十五乃園放假, 這天又恰是清明節, 府上便提前一天派了常永來接他,他這才帶了包袱下山回家。
齊府上下已經在為清明忙碌了。
其實清明祭祖的習俗, 南北方有些不一樣。北方人注重祭祀, 寒食幾日要禁火, 清明掃墓也要痛哭, 因此祭祀時郊外哭聲連連, 慘不忍聞。
而揚州這邊清明卻是踏青遊玩的節日,人人盛裝出行,乘船坐輦, 掃墓之餘還要在郊外呼朋喚友地飲酒。畫舫更是常常不夠用,連平日拉糞的船都會清洗一番, 用來載客。
齊府的下人們已經得了假,大家乾火活後便紛紛聚在一起,討論明天遊玩的地方。
齊鳶雖然早就在書上看到過南北風俗差但今日親眼見到,仍是忍不住慨歎了一番。再看眾人喜氣盈腮,雖是奴仆之身, 但都是父母健在,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心中隻覺得無比羨慕。
齊老夫人送新衣服過來時, 齊鳶正想著如何去拜訪一下洪知縣。
忠遠伯已經支離破碎, 李暄卻不一定非要死在這裡。齊鳶這幾天已經打聽清楚了,現在囚犯都可用罰銀納贖。死囚犯若非窮凶極惡的,也可以納銀改為流放。
李暄在路上並未傷害過百姓性命,做逃兵也是為了給忠遠伯伸冤,並非貪生怕死,因此隻要能花些銀子,說服洪知縣,李暄和啞漢的性命應當保得住。至於是流放還是其他的,他就不敢指望了。
齊鳶心裡琢磨一番,又磨墨給洪知縣寫了個“治下門生”帖,這邊剛寫了開頭,就聽銀霜說老夫人來了。
齊鳶吃了一驚。齊鳶連忙將筆放下,匆匆迎了出去。
齊老夫人已經乘小轎進了院子。幾日不見,老太太竟眼見著蒼老了許多,人也瘦了下去,愈發顯出了臉上的皺紋。
許嬤嬤親自將新做出的兩身衣裳捧給齊鳶。齊鳶看這兩件的布料顏色,正是自己之前選的魚肚白和落日紅。魚肚白是日頭將出未出,青意泠泠;落日紅則是日頭要落未落,紅豔昭昭。
兩件衣服,儼然代表著他要承擔的兩個身份和角色。齊鳶忙鄭重接了,讓銀霜好生收起來。
他則跟許嬤嬤一左一右,扶著老夫人下了轎,將老夫人迎入屋內。屏退下人,鄭重行了大禮。
齊老夫人自從知道他不是小紈絝後,便免去了他每日的請安。齊鳶隻在有事需要回稟時才會去老夫人那。而老夫人自己則再也沒踏進過這處院子,想來是怕睹物思人。今天這番,恐怕是有要緊的事情。
齊老夫人打量了齊鳶一會兒。
她發現齊鳶的長相變了一些,眉目間雖然還是原來的樣子,但臉頰瘦了些,眼睛長而挑了些,雙目湛然沉靜,麵上的嬌憨情態全無,一看就知是個聰慧清俊的公子。
她之前不願見到齊鳶便是因為這個——她害怕自己記憶中的乖孫孫的模樣日漸模糊,被這個陌生人替代。
可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齊鳶在縣試初露鋒芒後,又智鬥匪寇,被知縣貼榜宣揚,如今已經成了江都縣的名人。現在誰不知道製香的齊府出了個案首?
以前的鳶兒被人稱做“齊方祖他兒”,現在的齊方祖是“齊案首他爹”,前後差彆不可謂不大。
可這才剛剛縣試而已。日後府試院試鄉試……誰知道這孩子該有多大的造化?
齊老夫人心中暗暗歎息,再一想齊鳶生死關頭竟還那樣善察人心,精於算計,膽大妄為,幸而他心性寬厚善良,否則那天何進和柳大寶哪還有性命?
這人有這番心%e8%83%b8和本事。自己之前總怕他為了一己私利置齊府安危於不顧,倒是一時偏見,看走了眼。
齊府在他手中,或許真能擺脫困境?
齊老夫人不敢抱太大的期望,不過如今府試在即,齊鳶恐怕一定會受到錢知府的刁難。有些事情,倒也該讓他知道了。
齊老夫人吃了一口歎,見齊鳶垂首安安靜靜的樣子,語氣也柔和下來。
“我聽人說,北方的官宦之家,掃墓時要行焚黃之禮。普通人家也要燒些冥紙銀錠,這是我讓人給你準備的。明日你隨老爺掃過墓後,可以自行找處路口,再祭家祖。”老夫人說完,衝許嬤嬤微微點頭。
許嬤嬤遞了一個布包過來,裡麵果然是北方清明要用的幾樣東西。
齊鳶對此始料未及,接著包袱呆怔了一會兒,急忙下跪行禮:“晚輩謝老夫人垂憐……”
齊老夫人已經站起來,伸手將他扶住:“不必分得這麼清楚,我們仍以祖孫相稱便是。你這幾日在山上可還適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齊鳶微微低頭,道:“回祖母,山林之中清淨,乃園的住房也很齊整,孩兒住著很好。”
“但到底是山野中,蓬屋蔽窗戶的,現在春日晴好,住著或許還行。等過陣子天熱起來,怕是難熬了。”老夫人搖了搖頭,又問,“你們吃的如何?”
乃園裡的吃食不要錢,平時都是糙米和煮菜,偶爾能加點葷腥。對於貧寒士子來說已經算是不錯了,起碼能夠果腹,不用自己發愁。
齊鳶是過慣苦日子的,吃這些十分坦然,但齊家主仆向來養尊處優,飯菜無肉不歡,一年四時果子不斷,平時喝的都是甜湯橘酒,就連待客的茶葉都是六安毛尖、極品雪芽或者齊府自己熏的龍腦香。老夫人對於蔬菜煮羹怕是難以想象。
齊鳶不願給齊家人添麻煩,因此拱手道:“回祖母。山上的飲食十分清淡潔淨,常有山鮮,很適合孩兒養身。”
老夫人一聽,隻當他們也能七碟八碗的,果真笑著點了點頭:“如此就好。我還想著若山上清苦,以後就讓人給你送飯,你年紀小,又經了大病,不費心些怕以後落下病根。”
齊鳶唯唯稱是。
老夫人閒話敘過,又問了兩句齊鳶的課業,這才說起正題:“算起來,現在距離府試隻有一個月了。揚州府六縣兩州,單是參加府試的生童恐怕就要幾千人。你雖然得了江都縣的案首,但以前鳶兒名聲在外,府試的主考官又是錢知府,依我看,你這次恐怕要被壓一科了。”
齊鳶沒想到老夫人會提到錢知府。老夫人的性格跟齊方祖不同,這位老人家從來不放無的之矢,現在提起錢知府,應當是要說些什麼。
“祖母。”齊鳶思索一番,問道,“錢知府跟我們家有過節?”
“這事說來話長。咱齊家祖上原不是揚州人,家裡也不是製香的,隻是走南闖北販賣些香料而已。”
老夫人緩緩道,“後來你高祖父去嶺南進沉香,趕上那邊五月大疫,許多人為了鬥米賣兒賣女,你高祖父心善,便將原本買沉香的銀子都散了出去。又見其中有位識文斷字的老先生,並未染疫,但身邊無兒無女,很是可憐,便將老先生帶到了船上照顧。這位老先生臨去前交代了自己來曆,又留了一本香書給你高祖父,其中印篆香、熏佩香、凝合香,塗傅香以及佛藏諸香,樣樣記錄博引詳實,始末清楚。這就是咱家的製香之本了。”
齊家高祖父本就是販賣香料的行家,因此對諸香習性氣味極為精通,書裡的合香之法又是一學就會的,因此他煉製的合香越來越有名。高太爺漸漸攢了些銀兩,在揚州落了腳。
後來子孫認真經營,便又將此業做成了世家買賣,也攢下了千畝良田,萬萬家產,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饞。
錢知府當初剛到任時,也曾登門拜訪齊方祖,誰想酒過三巡之後,錢知府便提起自己的一位仆人,說那仆人是雷州人士,祖上有本香書被惡仆偷走,流落了出去。後來幾經尋訪,得知落到了齊家手裡,因此有意告官,讓齊家歸還舊物。
齊方祖跟官吏打交道向來提心吊膽。一般遇到勒索拿要也都是捏著鼻子忍下,旁人要錢就給錢,要利就讓利,從不敢惹怒他們。但是香方對齊家來說是立足之本,齊方祖哪能答應。
於是他當天便裝醉,又使了點計策脫身。
錢弼彼時才剛剛上任,行事不敢過於張揚,因此這事便不了了之。直到前年,他又遣了媒人來。
“……那天我跟你父親一看來的是官媒,便知道事情不好。果然,那媒人說是來給鳶兒說親的。”
齊鳶正認真聽著,冷不丁吃了一驚:“說親?”
堂堂揚州知府,竟然要小紈絝做女婿?
老夫人歎了口氣,心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