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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絝不讀書 五軍 4385 字 6個月前

嗎?

錢知府帶領眾生童行禮。桂提學雖不情願,但也跟孫公公與謝蘭庭勉強見了番禮,客套了幾句。

孫公公道:“雜家聽說錢知府在這考小儒童,覺得有趣,也來看看,錢大人已經考完了嗎?”

錢知府滿臉堆笑道:“尚未!尚未!”

孫公公昂首往人群裡看:“這是要考哪一個?”

錢知府命齊鳶往前一步,孫公公搭眼一看,喜得“哎吆”一聲拍掌笑道:“好個俊俏少年!”又對錢知府道,“雜家是來看熱鬨的,這熱鬨要是看得好,人人有賞!”

桂提學微微皺眉,縣學訓話,本是為了勉勵眾生童,同時造冊送府考,這本是十分嚴肅的事情。如今讓這太監一攪,竟當成玩耍取樂了嗎?錢知府一味%e5%aa%9a上,自己這個一省提學卻容忍不得!

他心中惱火,一甩袖子,往前邁出一步。錢知府見狀不好,立刻大聲“咳”了幾下,搶在前麵道:“齊鳶!你且聽好了,今天的題目是‘筆尖兒橫掃五千人’,你既是本縣案首,就限你兩刻鐘之內破題。半個時辰之內做完全篇!”

“筆尖兒橫掃五千人”正是《西廂記》裡寫鶯鶯被圍普救寺,張生挺身而出,說自己有救兵之策的一出。

孫公公不通文墨,原本還擔心自己聽不懂題目,這下一聽竟然是自己知道的,忍不住驚喜道:“好題!好題!這可是英雄救美啊!”

眾人哪能不知道這是英雄救美的橋段,如今紛紛將目光投向齊鳶,心中暗道,戲中鶯鶯有英雄相救,如今齊鳶,卻是要設法自保了。

大家或同情齊鳶,或幸災樂禍,或事不關己做壁上觀。何進等人則是暗暗思索,這個題目應該如何做,八股文從來是為了考試的才寫,怎麼還能從戲文裡出?

這邊眾人緊張思索,齊鳶卻已經應聲道:“學生不才,請錢大人指點。”

說罷,不管眾人驚詫神色,朗聲道:“筆尖兒橫掃五千人。信退軍之策,筆若有鋒焉。蓋筆尖甚微也,五千人至眾也,張能橫掃之,其鋒孰敢當乎?”

“是也是也,”孫公公難得聽到這樣通俗易懂的,喜滋滋道,“筆尖那麼一點點大,五千人這麼多,張生如何能橫掃呢?”

眾生童壓根兒還想不到從何入手,見齊鳶張口就來已是驚詫,這人是神童嗎?神童都要動腦子先想想吧?又紛紛去看何進,心道何進倒是神童,他可能做得出來?

何進的臉已經變白了,他不相信齊鳶能做!怎麼可能?!

唯有桂提學微微蹙眉,齊鳶似乎是在借鶯鶯口%e5%90%bb作答,小女兒之思,一個未通人事的少年能懂嗎?

他凝神屏息,隻聽齊鳶繼續道:“……雙文意曰:以寇氛之憑陵,而問策於儒生,鮮不笑其無濟矣。然而有文事者,豈無武備?古來折衝樽俎,而決勝廊廟者,又何必身曆行間而親冒矢石乎?則染翰製勝,若人久有奇策矣!出師表文,下燕書信,他不真有乎哉!

前此宮殿相逢,隻以為柔弱士子,徒工翰墨已耳,不意鼓掌而前,竟為崔氏之乾城,吾母子之幸也。

前此月夜酬和,隻以為風雅文人,長於筆陣已耳,不意奮袂而起,竟做閨閫之甲胄,又我一身之幸也。

所以慮者:

儒冠儒服,未必如輕裘環帶者之坐鎮疆場也,而況群虜紛紜,幾如壁壘,堅難破矣。

誦詩讀書,未必如操弓挾矢者之禦侮行伍也,而況烽煙告警,肆其猖狂,勢甚熾矣。

而他所恃者,非此一筆尖乎?……”

一路而下,愈發酣暢淋漓。桂提學越聽眉頭越發舒展,笑意展露。

他乃是一省督學,對齊鳶之作可謂聞弦歌而知雅意。然而其他人卻沒有這般捷思,一直聽到“非此一筆尖乎”,洪知縣以及眾生才漸漸回味過來。

齊鳶戲做,竟是以崔鶯鶯口%e5%90%bb,先寫相信張生有退軍之策,其筆有鋒。

孫公公擔憂張生的小小筆尖如何能橫掃五千人,齊鳶的意思卻是,張生的筆鋒誰人敢擋?

為什麼如此篤定?

因此先說書生退兵的道理——有文德教化的地方,豈能沒有軍備?更何況自古以來就有在酒席間製敵取勝不用武力的,決勝者何必親臨前線,一定是有奇策。

之後再行感慨——之前相遇以為他是文弱書生,隻是會做文章善書法而已,沒想到關節時刻能捍衛自己母女

然後進一步講“慮”——書生未必如坐鎮疆場的將軍,更何況現在賊寇人多勢眾,氣焰囂張。

最後提出問題——所以他所憑借的,除了這一個筆尖還有彆的嗎?

是啊?還有什麼呢?

場中眾人個個神色凝重,無一人走神,連不通文墨的孫公公和一向自傲的謝蘭庭都凝神細聽,似乎人人都成為了鶯鶯,隨他牽掛張生退軍,又恨不得人人變成張生,得此鶯鶯崇拜愛慕,不由心中得意起來。

唯有桂提學看出齊鳶正是以何進得意的寫文之法來作——極為排比工整,然而其情意愈淳,興致愈濃,誰能想到這隻是他隨口而答的呢?

想到這,桂提學心中越發得意起來,再想自己座下多年未能出一位權臣能吏,以至於朝政被閹黨把持。如今總算老天開眼,送了個好孩子給自己。

旁人都羨英雄救美,但齊鳶根本不需要,無論玲瓏山上,還是如今縣學之中,他從來都是自救的,他自己的筆尖兒便能橫掃千軍萬馬。

這個學生,自己要定了!

第31章 恍如一人

桂提學因為齊鳶的戲做, 內心已經認定了要收這個小紈絝當個得意門生。

他卻不知道,齊鳶今天的回答其實著急了點。

齊鳶倒不是為了顯擺自己才思敏捷, 他隻是看到謝蘭庭後, 突然想起了張禦史——幸好錢知府不像張禦史喜歡揚州彈詞,要不然出的題目他都聽都聽不懂!

現在突然來了個太監,齊鳶哪能知道太監的喜好, 見錢知府出了題, 心裡便想著趕緊答完了事,《西廂記》自己還是熟悉的。

這樣想著, 於是隨口即來。

先說張生如何儒雅風流, 再說五千人之多之勇。至於張生如何退敵, 戲文裡都說了, 是寫信給的杜將軍。

青鳥書去, 跳梁者散;白馬將軍來,跋扈者煙飛。

五千人雖然多,然而不抵書生一搖筆。最後敵人退去, 香閨清淨如舊。

“……吾思筆尖兒捷於弓矢也,吾思筆尖兒犀於介胄也, 吾思筆尖兒突於戎馬奔走,而銳於鉤戟長铩也。洋洋灑灑,誰與為敵

微斯人,吾能複生乎”

我想筆尖兒比弓箭還要迅捷,比甲胄還要堅固, 比戰馬還要迅猛,比兵器還要銳利——一通誇讚之後, 再寫感激之情——如果沒有這個人, 我還能於絕處逢生嗎?

小窗女郎, 對救命的張生一路似憐似惜,若愛若慕,情意拳拳。

若是鶯鶯,如何不傾心?若是張生,又如何不心動?

齊鳶此作意興淋漓,倒是當得起“委婉之情,灑落之韻,抑揚頓挫之氣”了。

場中寂靜,眾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謝蘭庭輕輕拍了拍手,大家才恍然醒神,隨後齊聲叫好!

齊鳶垂手而立,孟大仁率先一步,衝齊鳶拱手道:“齊兄錦心繡口,孟某心服口服!”

縣試的第四第五也齊齊拱手跟了過來。隨後又是兩個生童,遠遠地衝齊鳶作揖微笑,站去後麵。

大家不由都看向何進。何進身邊的三個生童也是前十名中的,此時互相對視一眼,雖然覺得尷尬,但也不得不挪開了步子。⌒思⌒兔⌒在⌒線⌒閱⌒讀⌒

場中的人還在鼓掌叫好呢,自己也連一絲一毫的缺點都挑不出來。更何況如果自己不管不顧隻說齊鳶不行,萬一彆人要求自己做個更好的,那豈不是要丟大人?

於是三人皆悻悻然溜去後麵。

眾目睽睽之下,仍不承認齊鳶的竟然隻有何進一人了。

何進臉色蒼白的看著洪知縣又看向錢知府,嘴唇微張,神色說不出的惶然難堪。

錢知府早已無話可說,九人做裁判,八人已經站去齊鳶身後,這結果還需要說嗎?何進在哪兒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洪知縣看出了何進的尷尬,此時卻也找不到借口為他開脫了。

鼓掌聲漸漸停止,眾人的目光紛紛聚集在何進身上。何進的身子微微顫唞起來,他又轉開臉,勉強看向了齊鳶。

齊鳶卻隻是漠然地與他對視。

他知道何進是希望自己開口的,隻要打破現在的沉默,一切都好說。

可是他不會,若是何進三番五次挑釁順天府的小才子,那自己早就置之一笑了。但這人從頭到尾,瞧不起放不過的都是小紈絝。

對齊鳶來講,小紈絝的一切都是值得保護的,若有人仍笑他、辱他、欺他,自己當以百倍還之。

今天何進若是不服,那自己就陪著他,一篇一篇的比下去!哪怕比到天黑,也要看著這人當著千人麵,衝他瞧不起的紈絝彎腰低頭!

場中寂靜無聲,上千人齊齊注視著何進。

何進隻覺如千萬芒刺在背,他囁喏著嘴巴,想要對齊鳶說話,以顯得自己並不在意。然而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圍觀人群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暗中嘀咕著“心%e8%83%b8狹窄”“嫉妒”等詞。何進身子一晃,最後徒然轉身,一步一步極為難堪地走向隊伍末尾。

洪知縣看到這裡隻覺內心劇痛,暗暗搖頭。

桂提學心中卻忍不住冷笑。齊鳶心氣很高,縣試之後本來應該叫洪知縣“老師”的,但因洪鈞偏袒何進,剛剛齊鳶一直喊他“大人”。可惜洪知縣一心牽掛何進,還沒有意識到。將來齊鳶要是能在自己手裡中了院試,自己一定好好珍惜這個學生。

他越想越高興,也不覺得太監孫公公在這礙眼了,隻對眾人道:“如此,齊鳶案首之名實至名歸,爾等可認?”

縣學之中,千人齊聲唱喏。

孫公公仍在回味齊鳶的那篇戲做,這會兒回神過來,也連連讚歎:“是要認得!神奇!咱家還真沒見過模樣這麼俊俏,文采又這麼好的孩子!真要比起來,也就是京城的小才子能與之一拚了!”

齊鳶不期然聽到自己原來的名字,腦子空白了一瞬,忍不住抬頭去看。

這一下卻正好撞上謝蘭庭的眼睛。

謝蘭庭從剛剛就在看齊鳶。

齊鳶信口作答時的自信瀟灑以及冷眼看向何進時的側臉,都讓他心神恍惚,以為重遇了故人。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次,他隨義父在謹身殿外侯旨,聽到殿中有三神童麵聖,一時好勝心起,讓義父帶自己進去看了看。

那天謹身殿的三個小神童,紹興文池文才子,福建陸星河陸神童,倆人皆穿著聖上賞賜的新衣,一般身高,又皆是雪膚烏發,十分精神。唯有最前一位,獨穿一身雪青色襴衫,顯出一份傲氣來。

謝蘭庭隨義父進去,因此隻能同太監們一道垂手侍立在旁,不能抬頭瞎看。他先是聽到了對方的萬言策。不過是個十歲兒郎,聲音卻格外清亮,洋洋灑灑,麗句滿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