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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絝不讀書 五軍 4305 字 6個月前

嫉妒,更不懷疑。

他對此不禁啞然失笑,他在麵對這幫朋友時,總是充滿著感動和惶恐——既慨歎有這麼多義氣相撐的朋友,又擔心因自己的改變,令眾人與“齊鳶”漸行漸遠,然而此時,他才意識到大家對齊鳶的包容和喜歡是遠超他想象的。

遲雪莊的一番話令許多人開始暗暗點頭,齊鳶的確沒有可以作弊的地方。

何進身邊早有人看不過去,氣憤道:“按你說的,齊鳶竟還是不世出的天才不成?他若隻是考中縣試我們自然不會懷疑,但能力壓何兄成為案首,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正爭論著,就聽有人喊:“訓導來了!”

儒童們一聽連忙停下討論,縣學的兩名訓導先行抵達大堂前,令眾人前後站好,不許交頭接耳。又宣講了今日要造冊送府學考等事。

不多會兒,洪知縣與錢知府、桂提學也從明倫堂轉出,走到了眾人前麵。

剛剛何進等人的爭論,他們自然是知道的,洪知縣問心無愧,又覺得齊鳶這個案首是桂提學親自點的,因此並不想理會這些。

錢知府卻不這樣想,他認定了是齊鳶暗通關節科場舞弊,因此有意借著生童們的話好好查一查,若是查到齊府頭上當然更好。因此才到廊下,錢知府便沉下臉,率先道:“剛剛何人在此爭吵?所為何事?”

儒童們原有質疑的,見提學官在此,本來不大的膽子早被嚇破大半,紛紛垂手不語。

場中寂靜,錢知府不由惱火起來,乾脆看向剛剛說話的儒童:“你叫什麼名字?剛剛說何事匪夷所思?”

那生童被知府點名,不得不硬著頭皮出列,拱手道:“回大人,學生馬兜鈴,字雙草。學生質疑齊鳶的案首名不副實。”

錢知府道:“案首墨卷已經貼出,可是有不通之處?”

馬兜鈴搖頭:“文章的確是好的,學生隻是懷疑那兩篇文章非齊鳶所做。”

洪知縣微微皺眉,在一旁道:“縣試巡場十分嚴格,齊鳶更是連座位都未曾離開過,何來代筆之說?”

“回老師,齊鳶若想作弊,未必要到考場上去找人。事先先請人捉刀代筆寫好,他隻去默上也不一定。”考中縣試後,洪知縣便是這一科生童的老師了,因為馬兜鈴改了稱呼,態度也十分恭敬。

洪知縣卻大怒,往前一步斥道:“爾等是懷疑下官提前泄題不成?!”

“學生不敢!”馬兜鈴腦袋一大,連忙稱錯,“萬一他是請人擬題猜中的呢!”

擬題猜中的可能性很小,其他人考試之前也都會大致猜一下題目,先做幾篇,這就要看運氣了。

何進見其他人不敢言語,洪知縣又有被蒙騙的嫌疑,心下一橫,乾脆出列道:“老師,學生也有話說。”

錢知府看何進出列心中暗喜,心道有這位出麵,齊鳶必定要完了。

洪知縣見是何進,態度也緩和了很多,忙道:“何生有話請講。”

何進叉手道:“學生等人並非為難齊公子,隻是在科場上,齊公子的確與人私傳物品,被人看到了。”

這話一說,隻聽眾人“嗡”地一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洪知縣這下忍不住遲疑起來,心道齊鳶跟人私傳物品?他對齊鳶始終是將信將疑的態度,又格外喜歡何進,因此看了眼齊鳶,令何進到前麵來:“此事當真?”

何進走到最前麵,依次向桂提學和錢知府見禮,最後道:“學生也是聽馬生等人所說。齊鳶在考試時,從地上扔了一樣東西給孟大仁,當時學生已經交卷,兩位大人正在看學生的卷子,因此不曾注意到。”

言下之意,跟兩位考官沒有關係。

馬兜鈴跟另外兩三人聽這話紛紛出列,都稱自己親眼所見。另外還不忘說齊鳶進考場後就呼呼大睡,後來醒了就給孟大仁傳了東西。

原本站在最後的孟大仁一聽此事似乎還跟自己有關,立刻站直了身子,伸頭伸腦地朝前看,努力支棱著耳朵。

唯有齊鳶從頭至尾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眾人討論得並不是他一樣。

錢知府早已經等不及了,立刻怒道:“齊鳶,如今眾人都肯作證,你有何話可說?可是孟大仁受你要挾,幫你做的?”

他想也不想便厲聲訓話。

齊鳶直到這時,臉上才露出一點不可置信的神色:“錢大人,這……這如何說得通?”

孟大仁此時才如夢方醒般,大聲道:“各位大人!學生冤枉!”

說完從人群最後提著衣服一路快步走著,到了齊鳶身邊。

他提著衣服走路已經惹得眾人側目,此時站定,大家才發現這人的衣服不太合身,腰身鬆鬆垮垮也就罷了,袖子和下擺顯然也長出許多。

孟大仁又唱戲似的抖了抖袖子,泫然欲泣道:“大人!學生好生冤枉!縣試當日,學生才寫好草稿,手中毛筆竟然一命嗚呼,棄學生而去。學生當即悲從中來,又想自己淒風苦雨苦讀數年,如今嘔出心肝無人看,悲慟難捱,哭泣半場。正在這時,天降神筆……”

“好生囉嗦!”錢知府看他唱戲似的做派本就不耐煩,聽他囉裡囉嗦半天,忍不住道,“你隻消承認齊鳶是否與你私傳物品便是了!”

孟大仁“啊呀”一聲,淒然道:“大人!那筆從何而來,學生哪裡知道?隻當是神仙所贈了。更何況若是齊公子所送,那也隻有本人抄他的,沒有他抄本人的道理呀!”

大家原先聽到齊鳶和孟大仁之間傳東西,本能的決定是齊鳶沾光,倒是忽略了先後順序。

孟大仁若是一本正經辯白也就算了,偏偏一唱一歎,搖頭晃腦,後麵有耳力稍弱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悶笑起來。

錢知府臉色漲紅,待要訓斥他衣著不整,就見孟大仁轉身朝齊鳶長長一揖,感動道:“原來是齊公子暗中相助,齊公子助人不留名,乃真君子也!”

桂提學自始至終便冷眼旁觀,此時見孟大仁不僅文有古風,行事竟也是有趣之人,不由哈哈笑道:“君子之風,不錯。齊鳶,君子亦有惡乎?”

“君子亦有惡乎”出自《論語·陽貨》。子貢問孔子,君子也有憎惡的人嗎?

桂提學當眾問這個,顯然是借齊鳶之口敲打眾生童。

齊鳶無奈地笑了笑,隻得順著桂提學的意思道:“回大宗師,君子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厭惡“居下流而訕上”——位置處在下級而誹謗上位的人,“訐以為直”——攻訐他人卻以為是正直的人。

何進等人一聽,無不色變。

如今除非他們能證明齊鳶的確作弊,否則自己就要背上“訕上”“訐人”的惡名了。

桂提學淡淡點頭,徑直看向何進,“何生,案首的墨卷在你之上,你可心服口服?!”

何進心中暗暗一驚,他並沒有跟人說過,他知道洪知縣極愛古文,因此孟大仁的文章排在第二他並不覺得意外,他不服的是案首墨卷!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哪怕單獨論時文,他也認為自己的文章在那篇之上!不管那是誰寫的,案首都應該是自己的!

何進深吸一口氣,他雖然知道這案首定然是桂提學點的,但自己的傲氣和不服卻很難壓製,因此咬咬牙拱手道:“還請……大宗師指點!”

桂提學一聽,便知道何進自以為自己的答卷要比齊鳶的優秀,一想在場之中恐怕不少人也會這樣覺得,兩篇文章製藝如何論高低?因此微微頷首,道:“你所做文章非同凡響,便是鄉試墨卷也不過如此了。”

得到了大宗師肯定,何進臉上稍稍一紅,心裡鬆了口氣。

“若是沒有齊鳶,時文之中你自然當得第一,然而你倆同科相比,你便吃虧了。”桂提學接著道,“先說‘生財有大道’,齊鳶承題‘夫財生於勤而匱於侈也’破題甚切,最為有理。而你的承題‘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既是泛泛之語,又不切實際。此題你弱於齊鳶,你可服氣?”

何進隻覺氣息瞬間停滯,十分難堪,但也無話可說,隻得點頭:“此篇學生的確做得倉促了。”

桂提學聽這話稍稍蹙眉,態度倒是十分蘿白溫和,繼續道。

“再比第二篇,齊鳶所做‘聖人述時人之論禮樂,而因自審於所從焉。’此破題既為一篇綱領,句法體麵,題意括儘。再看承題‘蓋禮樂惟古為得中也,夫子惟用中而已,而肯徇乎時好耶?’……你們皆循程文以‘質’字為題眼,唯獨齊鳶從‘中’字落手,此處已經彆具一格。”

江都縣的童生名額隻有一百,場中的上千儒童,隻有十分之一能過院試,考過了院試才能稱呼桂提學為老師。因此今天這番大宗師當麵授課,可謂千載難逢的機會。

縣學裡的生員也都不讀書了,悄悄從教室走出來站在廊下,聆聽桂提學教誨。齊鳶的文章因而也被上千人同時聽在耳朵裡,隨著桂提學的點評暗暗揣摩。

桂提學已經將齊鳶所做默記心中,此時信手拈來,一路誦至承題之處。

“‘曰∶天下有可以徇世者,雖與俗從之而不以為同;有可以自信者,則違眾從之而不以為異。吾茲有感與禮樂矣。’這幾句文體舂容大雅,渾融罩住。而之後,齊鳶又提禮樂,‘彼禮樂者,先王製之,後世從之……’此句風度飄逸,機括甚圓,直至講至先進,‘文質彬彬,然後未知君子……’”

桂提學隻覺邊誦邊評不過癮,乾脆一口氣背至結尾,再回首解說道:“文質彬彬二句起,此文格局便與爾等大不相同。渾然天成,巧若天工。文章妙處,便全在一個機字,齊鳶行文操作合辟,抑揚起伏,矩度嚴謹不失分寸,文調疏蕩不失嚴整,方圓互見,氣勢儘出。再看何進之作。”

他這次不再從頭講起,隻背出中間最為出彩的幾句:“‘聲名文物之盛,雖目擊夫近世之風;而淳龐忠厚之遺,不敢失作者之意。’你這四句,做的極為精緊,然而正因過於求巧,全篇皆是如此,一股之中無一閒句,一句之中無一閒字,因而氣象緊而狹,文氣亦不順暢。

齊鳶酣然而成,渾然無跡,你鑿鑿求奇,反落下乘。若今年沒有齊鳶,你的卷子點為案首也無不可。然而有齊鳶的絕妙之作在此,你之精輸於齊之拙,你的有意輸於齊鳶的無意。詞格之內,氣調之外,你處處都要落後一步,齊鳶得此案首,你服還是不服?”

桂提學提聲喝問,聲音隆隆。

齊鳶的文章長短豐約,背誦時幾乎令人口齒生津,然而何進的文章卻越收越緊,等到最後,更覺氣勢不足。

在場千名學子早已被他的條縷分析所折服,自己兩下對比,亦覺心神一震——若非大宗師親自教導,多少人要誤入何進的歧途,隻一味刻意求精求巧呢!

這下在場之人無不歎服,也不管桂提學問的是誰,千人齊聲喝道:“服!學生甚服!”

何進麵色漲紅到發紫,桂提學肅然看他,他隻覺一口心血直衝喉頭,當即再也克製不住,大聲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