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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兩人一來二去的鬥嘴中飛逝,期間周念南從沒思考過,一向不近女色的自己,為何專跟謝渺過不去?

他以為自己是看不慣謝渺的假惺惺,直到某日百裡盛戳破了窗戶紙。

“念南,你最近提起崔慕禮便宜表妹的次數越來越多,有古怪哦!”

“這還不明顯?小爺我討厭她!”

“嘖嘖嘖,你以往討厭女子,恨不得離她們百丈遠,怎麼輪到她就願意鬥嘴三百回合了?”

“……”周念南雙手抱%e8%83%b8,眼神有一瞬心虛,隨即理直氣壯地道:“她打過我!”

對,肯定是因為她打過他,所以他懷恨在心,耿耿於懷,挾冤記仇,斤斤計較……

百裡盛嘿嘿一笑,在他生辰時送上一份大禮:一名像極了謝渺的伎人。

他促狹地擠眉弄眼,“想要報複她的方法有很多,這也是其中一種哦。”

周念南想也不想,抬手給了他一拳,“百裡盛,我看你是腦子跟褲/襠長錯了位置,需要我給你重新挪挪!”

百裡盛沒轍,隻得打發走伎人,頂著烏青的眼圈,恨聲道:“你清高,你純潔,我等著看你以後嗷嗷直哭!”

周念南嗤之以鼻,然而當天夜裡便發生了一件荒唐事。

他他他他,他夢到謝渺了!

夢裡謝渺活色生香,柔軟地依偎在他懷中,纖手拉下肩頭紗衣,露出頸間殷紅細帶,吐氣如蘭地道:周念南,你瞧我的肚兜好不好看……

夢醒後,他大口喘著粗氣,饜足而茫然地望著帳頂,內心填滿美妙卻陌生的情緒。

他好像真的想要她。

冷靜以後,周念南開始思考事情的可能性,越想越覺得靠譜。謝渺喜歡崔二,無非是看他年少有為,家境優越,還長得好看——妥了妥了,他哪裡都不比崔二差!

他信心滿滿地跑到她麵前,有意無意地自我展示:你瞧,我武功好,出身好,長得也好!

可惜謝渺是個二愣子,每回都以為他在指桑罵槐(罵她窮酸),氣得他就差直接說明:我這麼優秀,彆看崔二了,快看看我唄!

但她還是沒有開竅,一雙眼黏在了崔二身上。

周念南不是滋味,言語逐漸變得尖銳:以你的出身,哪裡配得上崔二?趕緊放下妄念,另尋條可行的出路吧!

謝渺雙眸含淚,又打了他一巴掌。

他捂著臉頰,望著她跑遠的背影,惱怒又苦澀:我也很好,為什麼你卻看不到?

他初次心動,便遇上解不開的難題,無知與驕傲編織出一張名叫“自討苦吃”的網,牢牢束縛住他的真實情感。

他不懂如何表達喜歡,反而用挖苦、譏諷來吸引她的注意,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會暫時忘記崔二,全心全意地看著他。

他心存僥幸:反正崔二不喜歡她,待崔二成親,她傷心欲絕之際,他便大發善心地將她娶回侯府,過上比崔府更榮華富貴的生活……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在慶元七年的六月初五,他的天徹底塌了。

北疆來報,稱定遠侯與世子通敵叛國,被副將黃有才就地斬殺,嫂嫂與侄子在押送進京的途中病逝。母親乍聞噩耗,命人拆下堂前“忠勇赤膽”的禦賜牌匾,想要去求見承宣帝。

左相張賢宗率人包圍了定遠侯府,笑著道:定遠侯不忠不義,辜負聖上多年信任。聖上已下旨捉拿侯府滿門,擇日全數問斬。

母親椎心飲泣,高喊“侯爺有冤,求聖上明鑒”後,一頭撞死在大門前。他抱著母親的遺體,眼中流出的不是淚,而是血。

官兵們在推搡,奴仆們在哭喊,周遭蜩螗沸羹。

他嚼齒穿齦,執起地上長劍,衝上前想殺了張賢宗,被他的護衛們合力製服。

張賢宗高坐在馬背上,眼神睥睨,輕蔑笑道:“小兒狂傲,不知天高地厚。”

周念南被打入天牢,與其他死囚關在一起,不時被官差提出去審訊拷問。他跪下求官差傳話,想請皇後姑母做主伸冤,對方卻說皇後與九皇子被打入冷宮,想必也是時日無多。

那一刻,周念南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在行刑的前幾天,崔二派人偷龍換鳳,將他從天牢救出,藏身在崔府密道中。他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能求聖上收回成命,好不容易逃到街上,卻在旁人聊天中得知,侯府二百多口人已被秘密處決,無一生還。

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他還苟活。

他在街上與乞丐搶食,跟醉漢打架,甚至朝瘋狗亂叫。他瘋瘋癲癲,滿身汙垢,再也不是從前錦衣玉食、意氣風發的貴公子,而是忍辱偷生的膽小鬼。

他躺在巷子裡,任由汙水浸濕靈魂,望著黑漆漆的天空想:就到此為止吧。

有人走進巷子,撐著油紙傘,替他遮去狂風暴雨。

是謝渺。

她又一次打了他,邊打邊罵他,甚至拿出匕首要他自我了結。可她眼中有明晃晃的淚,也有狼狽不堪的他。

她在為他而哭泣。

他麻木的靈魂再度感受到疼痛,哭著抱住她,抱住這一世的救贖與歡喜。

她叫他活下去,他答應了。

他重振旗鼓,決心去北疆尋找真相,臨彆前與她告彆時,多想將愛意一吐為快。可他有罪在身,怎麼能拖她下水?

於是他說:“謝渺,等我回來。”

她好似還是不懂,一旁的崔慕禮卻了然,用借口將她支開,催促他趕緊出發。

他問:“崔二,你不喜歡謝渺,對嗎?”

崔慕禮神色如常,“對。”

他並未生疑,安心遠赴北疆,改名換姓投入軍營,處心積慮地接近黃有才,在得知他與珠可沁聯手害死父親兄長後,他將目光轉向了北狄。

定遠侯府世代抵禦北狄蠻族,眼見邊疆局勢漸穩,父親有望功成身退之時,珠可沁的出現毀了這一切。

珠可沁!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用珠可沁的首級與北狄的崩潰,以告定遠侯府滿門英魂!

他暫且留下黃有才的狗命,以叛軍的名義主動投入北狄,向珠可沁獻上錦囊妙計,吞並中小部落,更連取兩座城池,成功取得珠可沁的信任。

珠可沁年輕貌美,心思狡詐,手段毒辣,踩著無數人的性命坐上首領之位。但她終究是名少女,見周念南俊美不凡,才智過人,心蕩神迷下難免掉以輕心。

很快,周念南便成為她的心腹軍師。即便她數次獻身都被對方拒絕,她仍堅信會有“抱得美人歸”的那天,豈料美人亦是穿腸毒藥,時刻謀劃著要殲滅整個北狄。

慶元九年,秋。

蟄伏兩年,周念南成功拿到替定遠侯府翻案的證據,率領周家舊部包圍珠可沁的住所,親手殺了珠可沁,對天喊道:父親,兄長,孩兒為你們報了仇。

珠可沁死後,周念南再小施計謀,逼得北狄自亂陣腳,互相猜忌,聯盟自此分崩離析。隨後,周念南又捉拿叛將黃有才,帶著證據一起返回京城,到京城尹前擊鼓鳴冤。

這一次,承宣帝召見了他,在聽完來龍去脈後,承宣帝老淚縱橫,悔不當初。

他替定遠侯府翻了案,彌補給周念南更為顯赫的權勢富貴,但周念南心心念地隻有一樣。

他要去找謝渺。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崔二,請他安排謝渺出來會麵,崔二卻說,謝渺已是崔家二少夫人。

周念南好恨啊。

他想到在北疆的那些日日夜夜,除去血海深仇,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動力便是她。他必須幫定遠侯府洗刷冤屈,堂堂正正地回去,風風光光地娶她。◆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可在他離開後不久,她便嫁給了崔二。

她沒有等他。

周念南如遭五雷轟頂,顧不得失禮,直接衝進崔府找謝渺求證。她姍姍來遲,容貌比記憶中更為嬌豔,挽著婦人發髻,驚喜地道:“周念南,你真的做到了。”

她當他是朋友,善心地為定遠侯府在寺廟裡立了牌位供奉。

他被嫉妒衝昏頭腦,脫口便是滿懷惡意的譏諷,笑她身份低微,攻擊她彆有用心。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數不清第幾次紅眼,忿忿地趕他滾出崔府。

此後的每一次見麵,他都冷言冷語,對她行儘嘲諷,世人都道宣平侯厭惡崔二少夫人,隻有崔慕禮知曉實情。

周念南愛謝渺,一直都愛。周念南也恨謝渺,一直都恨。

他愛她的機敏善良、伶牙俐齒,也恨她看不出自己的情意,轉身嫁給崔慕禮。無論他變得多麼優秀,她眼裡都看不到他,滿心隻有崔慕禮。

他到底輸在哪裡?

他不懂,於是倍加苛刻的待她,當她的目光投向他時,哪怕帶著厭惡都使他愉悅。與此同時,他從未打消過娶她的主意,暗中觀察她與崔二,如願見到他們夫妻冷淡,情感不和。

他將如意算盤撥得響亮,待她與崔二和離,他便向她表明心意,訴說這些年來深藏的愛意,求她嫁給自己……

慶元十五年的春分那天,繼侯府覆滅後,他的天再次崩塌。

謝渺死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崔府,見她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不會笑,不會怒,不會再有機會聽到他的告白。

他憎恨崔慕禮,娶了她卻沒能好好對她。他也憎恨自己,為何不能勇敢點,在她活著的時候搶走她。

謝渺下葬的那天,他偷偷躲在暗處,身上穿著喪服,假裝丈夫在送妻子遠行。

他收起心痛,與崔慕禮聯手殺光瑞王及一乾心腹,望著寬闊無際的天空時,仿佛見到了她的笑臉。

她在說:周念南,謝謝你。

周念南回:“謝渺,我愛你。”

她永遠都猜不到,他的刁難奚落是假,喜歡到非她不娶才是真。

此後十年,他與崔慕禮共同輔佐小皇帝,在大事上同仇敵愾,在小事上針鋒相對。他一輩子沒有娶妻,崔慕禮沒有續弦,誰都無法忘記那名叫謝渺的女子。

崔慕禮去世的前一天,周念南在下朝時突然問:“你很早前便愛她,是嗎?”

崔慕禮這次回道:“是。”

他們都愛了她很久,卻不敢在她活著時勇敢地承認愛意。

兩個可笑的懦夫。

後來的後來,崔慕禮去世,大齊有了小小皇帝。周念南輔佐了小小皇帝許多年,在五十五歲時迎來生命終點。

小小皇帝正是而立之年,紅著眼侯在他床前,“宣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