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即將遷徙到一個新的樂土長期定居,因此收拾好傷痛情緒的族人們都接受了“帶著骨灰盒去遷徙”,等定居下來以後再將逝者埋葬這件事。

按道理來說,各家會收斂各自戰士的骨灰,不過由於阿洛生前未婚,又是個無牽無掛的孤兒,因此尼利爾自然就承擔了“收屍者”的這個親人職能。

然而褪色者悄悄找上了他,提出了一個在外人看來堪稱驚世駭俗的羞辱懇求:“尼利爾,能把阿洛的骨灰給我用用嗎?”

尼利爾:“……?”

尼利爾不理解,尼利爾很憤怒。

就算塔尼斯特是宣稱願意庇護自己等人的魔神,但他依舊無法接受這種褻瀆死者的事情!

還好,一起跟過來的還有摩拉克斯,他就比較善解人意,精通言語藝術:“棱遊的意思是,她也許有秘法,助力你們的好友阿洛投胎……”

其實這是謊話。

他也不知道棱遊想要一個普通人的骨灰做啥。

在摩拉克斯那像模像樣的安撫下,尼利爾最後勉強接受了這個提議——但也隻是分給了褪色者一小部分的骨灰。

“嘿嘿~阿洛的骨灰,到手了~”

褪色者把玩著手裡的小罐子,笑出聲來。

摩拉克斯:“……”

就憑你這種怪裡怪氣的表現態度,尼利爾很難不把你當成邪惡的反派。

不過這個古怪的答案很快得以解答。

在不久後的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褪色者邀請了摩拉克斯與尼利爾前來一同觀賞。

隨後,她當著這一人一神的麵,沒等尼利爾開口詢問,就掏出罐子裡的骨灰,對著空氣一灑!

摩拉克斯看得為之一愣。尼利爾瞪大了眼睛。

灰白色的骨灰看似尋常的飄散在風中,但是漸漸的,它們凝結成了一個通體珍珠白和銀灰色相間的人形物。

那是阿洛,或者說——死後的阿洛。

不過他此時身上並沒有絲毫致命傷,穿的衣服也是整整齊齊,手上拿著還生前未折斷的武器,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

彆說摩拉克斯沒見過這等場麵,就連本要發怒生氣的尼利爾也傻了。

“咦?塔尼斯特,尼利爾……還有這位大人……我這是怎麼了?我不是死了嗎?”

阿洛疑惑又激動地詢問大家。不過他死的早,並不知道摩拉克斯的名諱。

直到這個時候褪色者才清了清嗓子,向眾人解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在部落的火葬儀式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能夠借助骨灰這一媒介喚醒死人,有一定的時限,但能讓死者與活人召喚師並肩戰鬥——前提是那位死人願意回應她的呼喚。

這是交界地上一種名為“調靈師”職業的基本能力,褪色者知道自己不是調靈師,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能用這種奇怪的秘術。

“原來如此。”摩拉克斯不知是失望還是平靜地點點頭,“隻是臨時將死者的生前狀態重現出來,需要借助骨灰,但秘法也有時效性……死而複生之術果然沒那麼容易。”

但是尼利爾才不像是兩位魔神那樣見多識廣、心態平靜,他高興無比地撲過來擁抱住身形半虛幻的友人,連連述說著自己的歉疚與悲傷,眼眶裡盛滿了熱淚。

“對不起!阿洛!如果你那天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

“不要那樣說,尼利爾。”阿洛嚴肅地反駁道,他銀白色的麵孔呈現出某種類似於金屬般決絕的神態,“我不會後悔救了你,因為你是首領,更是朋友。”

雖然被訓斥了,可尼利爾依舊強忍眼淚:“我知道……因為你就是這樣會為彆人考慮的人……”

“你我如今陰陽兩隔,這是沒法改變的事情了。但是尼利爾,你要切記,此後你的人生裡——不應當讓我後悔救了你。”

“……好!”

跟尼利爾說完了先前沒有來得及交代的一些遺言和注意事項,阿洛的出現時間漸漸接近尾聲,他的身形變得更加虛幻透明,在陽光下像是珍珠般閃耀著皎潔的色澤。

他扭過頭,看向與摩拉克斯並肩而立的女性魔神,沒有遲疑,隻是笑著叫她:“塔尼斯特!”

褪色者心情不錯地點點頭:“我在聽。”

“謝謝你……你果然沒有騙我。”

阿洛抬頭看向遠處的群山和林海,山間的微風是如此和煦,晨曦的陽光覆蓋在大地上,印證了先前褪色者向他承諾過的“天黑了,睡一覺我們就會再重逢”的諾言。

隻是……他沒想到會是那麼快。

“太快了吧?”阿洛的亡魂笑著發問,“我以為我還要等上數百上千年呢。”

“是嗎?哈哈哈,我以為你見到我會很高興。”褪色者撓了撓頭,陽光下,她笑得與任何一個跟故友重逢的普通人類毫無差異。

恰好此時摩拉克斯同樣側目看向她,旋即他的神色莫名微怔。

因為那雙本該黯淡的碧藍色眼睛,在這一刻折射倒映出外界的陽光,以至於變得閃閃發亮,它是如此喜悅純粹,像是盤旋於九天的高風。

“是有些超出我的預料。”阿洛並未在意其它的一切,隻是有些期盼地說,“不過死人就該待在死人該去的地方,對吧。”

“對。”褪色者毫不猶豫地回答,“所以,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死去的你出來了。”

“那就足夠了。”

“如果再停留這人間,我怕舍不得走了……”阿洛輕聲地說著,沒有人打斷他的話語。

他年輕的眉眼裡似乎有些傷感,但終究是沒有遲疑,最後,這個年輕的部落友人,也隻是靜靜地露出了釋懷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晨曦間樹林葉片上的露珠。

當陽光升騰而起時,霧氣凝結的露珠便徹底消散了。

“塔尼斯特,尼利爾……朋友們啊,我期待著,與你們下一次的重逢。”

“但是要讓那重逢的日子,來得更晚一些吧……”

…………

……

葬禮結束,搬遷的前期準備工作終於完成。

昔日樹屋部落的剩餘族人在兩位魔神的幫助下,花費了將近十日,翻山越嶺,終於艱辛地抵達了歸離集。

其實摩拉克斯倒也不是不能直接把所有人打包後直接扔回老家去,甚至還算是“魔神幼崽”範圍的塔尼斯特也能使用“東風快遞”將所有人寄到歸離集去,好讓看家的同伴們收件。

——但是尼利爾婉拒了。

比起那些從天而降的魔神那寬廣偉大卻又虛無縹緲的神力,他更篤信人們團結的力量。

無論何時何地,他更喜歡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出未來的感覺。

因此魔神們就在天上飄著,遠遠地護送著遷徙的族群前往歸離原。

這也是為什麼花費了那麼多天的最大原因。

當部落的人們一個個形象狼狽、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歸離集時,早已接到同伴訊息的歸終帶著當地人出來迎接,馬科修斯則是指揮著一些婦女提前煮好了一些清淡流質的食物,用來招待新來的人們。◆思◆兔◆網◆

樹屋部落如今的人數不到三百(在這二十年期間部落總人數也是起起伏伏的變化),對比起歸離集當前本地將近上萬的人口總數來說不過杯水車薪,因此招待那麼多新投奔而來的外地人類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用來放置新來部族的土地已經被歸終提前劃分好,露營所用的一些基礎生存設備也被歸離集當地人搭建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尼利爾與他的族人們自己再進行操作和調整。

畢竟樹屋部落是來融入歸離集的,而不是來這兒當大爺的,他們需要用實際行動來向當地人與神明們證明自我的決心。

事實證明,這年頭,能在外活下來的流浪部落,多少都有幾把刷子——不是心態好,就是技能硬,要不然運氣特彆好。

也許如今樹屋部落的技能不算特彆硬(他們的科技樹太落後了),運氣也不算好,但大部分人都很有自知之明。

他們很快適應了歸離集的生活,並在當地人的幫助下開始修建自己的房屋、參與耕種與紡織等活動去了。而歸離集本地人對這些新來者的風評也很好,認為他們吃苦耐勞,求知好學……就跟自己人一樣。

在此期間,塔尼斯特曾經找尼利爾單獨私聊了一次,告訴他,這樣下去當“部族”的存在消弭時,歸離集隻剩下同一個人類團體,他這個昔日族長的身份也就名存實亡了。

“你會成為一個普通人,這樣的結局也沒關係嗎?”

“塔……棱遊大人,謝謝您的關心。但那種事情……沒關係。”尼利爾笑得十分坦然平靜,“在最初,我們家族也不是部落的族長,是因為先輩裡有人能讓族群的大部分人都活下來才被推選為族長的。”

——部落裡隻有極少數人知道褪色者的真名是【塔尼斯特】,但他們都被要求對此保密,這幾位人也都答應了。

“我已經去世的父親、母親,以及更久遠之前的家族長輩與同族先輩們,並不是為了爭奪‘族長’這個位置才心甘情願背負上這份職責的。”

“因為我們都想讓族群活下來,我們想要看到血脈一代代的流傳下去。在很多很多年之後,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我和同時代之人存在過的痕跡時……那些身體裡流著與我們相似鮮血的後人,就是證明著我們昔日存在過的最有力證據。”

說到這裡,尼利爾對她眨眨眼睛。

“棱遊大人,與其說今後我不再是‘部落的族長’,倒不如說——我已經完成部落先輩們所賦予我的長久使命和職責了。”

從今往後,他尼利爾就可以作為一個幸福的普通人,不需要再背負著數百條人命同胞的重擔,艱苦地掙紮在這個世道上了。

褪色者注視著這個渾身傷痕累累但已經滿臉風霜的年輕戰士,若有所思。

“……我明白你的選擇了。”她神情溫和地說,“可是能夠拿得起,卻又放得下,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事情。”

“尼利爾,你是個值得我尊重的人……就好像阿洛一樣。”

提起這個名字,縱使是尼利爾也不禁恍神了一瞬。

褪色者看他似乎也沒有跟自己要繼續聊天的意思,索性揮揮手,讓人走了。

尼利爾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他的新婚妻子——一位來自歸離集的本地農戶女兒——好奇地向他打聽他與那位新來的魔神都聊了什麼。

……畢竟不是哪位魔神都會在彆人中午吃飯吃到一半時突然叫人出去談話的。

這種不讓人吃頓好飯的垃圾領導在公司多半背後被人指指點點地戳脊梁骨。

坐下來繼續吃飯的尼利爾大致地跟她講了一下事情,妻子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最後卻有些驚訝。

“棱遊大人來歸離集的時日並不長,但我們私下底都覺得她與摩拉克斯大人、歸終大人他們不像是同一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