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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想說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直到最後要離開了,才結結實實給她磕了三個頭,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戚進。

她走後,薛宜寧坐在榻邊久久不語。

連自己都另嫁他人了,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怪戚進背叛裴雋,怪鬆月與戚進選擇新的路?

該自愧的是她,是薛家,旁人都可以投誠,他們不可以,因為他們是大越的臣子,吃著大越的俸祿。

戚進不再是平南王府護衛,而是飛鷹衛指揮使,她不再是薛宜寧,而是駱夫人。

他們所有人都在離開,沒有道彆。

遠方,隻有他一人了。

坐了許久,她起身,拿了鑰匙,親自去庫房將自己那張琴抱了出來。

鳴玉為造琴世家雷家所造,墨中透紅,漆光鋥亮,一出世,便舉世聞名。

古琴大家司徒纓對它極其鐘愛,到老了,看重她的琴技,收她做了幾日關門弟子,並在臨終前將琴贈給了她。

他說,他有一曲《與君彆》,彈了好幾年沒彈好,再想彈,已經沒時間了,隻能將曲子交給她去彈。

但自師父去世後,京城就被攻破了,她與裴雋就分開了,嫁進了駱家。

然後,便是兩年多的時間沒有碰琴,唯一一次碰,還是為了討好公主。

她替自己羞愧。

江北上歸舟,再見江南岸。江北江南幾度秋,夢裡朱顏換。

人是嶺頭雲,聚散天誰管。君似孤雲何處歸,我似離群雁。

將琴抱至房中窗前,她坐在琴旁,突然就撥動琴弦彈起來。

琴聲響起,初時幽怨,隨後便是濃厚綿長,最後琴音漸快,似大雨轟然一聲落下茫茫大地,無數的音律一同響起,激昂而悲愴,她將手指撥挑得飛快,所有的抑鬱與愁緒都付諸指尖。

這一隻曲極長,玉溪與子清都停了手中的事,在旁邊靜靜聽著,看她彈琴。

就在最激烈之時,“嘣”的一聲,琴弦斷了。

薛宜寧看著麵前的琴,有些錯愕,隨後心疼地撫上琴弦。

這樣好的琴,她竟將它放在庫房兩年不聞不問,縱使漆色仍光彩奪目,琴弦卻早已傷了。

玉溪說道:“夫人彆擔心,改天拿出去找師傅修。”

薛宜寧看著琴,站起身來:“讓人去備車馬。”

子清問:“夫人是要現在就去修?”她說著看看門外天色,此時時候已不早了。

薛宜寧“嗯”一聲,將琴小心抱著,放進了琴匣。

子清便知她是寶貝這琴,主意已定,隻好出門去讓人備車馬。

薛宜寧親手拿著琴,出駱府去乘上馬車,前往西街琴坊。

京城幾家好的琴坊她再熟悉不過,京城被攻破後,有兩家琴坊都受了影響,一家離了京城,一家關門,好在她最常去的那家還在。

隻是新朝與舊朝不同,文人雅士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來的也是潦倒度日,少了許多雅興,這樣的年景,琴坊生意自然大受影響。

薛宜寧去時,那店內的傅老板竟還認識她,也清楚她嫁了人,笑道:“駱夫人,多時不見,我還以為如您這般聖手,竟也不碰琴了。”

薛宜寧柔婉一笑:“成親了不比以往,忙了許多,所以荒廢了,這不是就來了麼?”

說完,將琴匣打開,溫聲道:“我這琴弦斷了,要勞煩師傅幫我重新裝弦。”

傅老板看了眼,馬上道:“好,正好坊內還有些上好的琴弦,現在便讓師傅去裝,半個時辰能好。”

薛宜寧將琴交給老板,老板看著琴,長歎道:“到

底是鳴玉,這般形製色澤,見了就讓人歎服。”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來,說道:“夫人來得正好!”

說罷就將鳴玉親手交給修琴師傅,然後朝薛宜寧道:“前兩個月,我得了一方上品桐木,要製一張新琴,不知夫人有沒有興趣,若有興趣,我便讓斫琴師製好,三月便可拿貨。”

一邊說著,一邊引她去裡間看那方桐木。

桐木放在最裡麵,用一張絲綢蓋著,揭開絲綢,能看到下麵呈放的那一段木頭。

的確是極好的品相,這樣質地好的桐木,一定是給琴坊內的大師傅李師傅來做,李師傅的製琴技藝,十數年間,在京城都是排行前五以內。

好木頭加好師傅,製出來的琴自然價值不菲,一般人買不起,所以這傅老板就特地給她看。若她喜歡,付了訂金,便讓斫琴師按買主的想法與喜好製琴。

大凡彈琴的人,都愛收集各式好琴,她也不例外。

以前她就買過許多琴,一朝城破,故人不再,她因心灰意冷,在出嫁前夕將琴全送人了,最後隻留了鳴玉,帶到了駱家。

所以傅老板才專程和她說這事,覺得她也是大主顧之一。

她也的確喜歡。

可是……連鳴玉放在身邊她彈得都那麼少,更遑論新的琴。

暗歎一口氣,她苦笑一下,搖頭道:“罷了,俗事纏身,再沒有精力了。”

傅老板立刻道:“夫人這是說的哪裡的話,我也聽過您的琴,您還是司徒先生的愛徒,怎麼能說沒精力呢?”

薛宜寧淡笑著沒說話。

傅老板見她確實無意向,便蓋上桐木,不無遺憾道:“夫人若是不彈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連兩個可惜,可見他不是客套,是真覺得可惜。

薛宜寧心想,世間可惜的事那麼多,多這一樁也不算什麼。

等了小半個時辰,琴修好了,她試過,付錢拿了琴離開。

傅老板再次和她說製琴的事,又忍不住道:“不瞞夫人說,若是以往,這樣品質的桐木,各大名手那是爭著要,現在年景不同了,這方好木才能在我手裡壓這麼久,夫人是少有的懂琴愛琴又身份尊貴的人,您要是想要,這琴一千兩就能給您。”

一千兩,比起往日,確實是低賣了,可見琴坊的日子並不好過。

可是,如今的她,早已沒了那份鑽研琴技的閒散之心。

她道一聲歉,抱著鳴玉出了琴坊。

到馬車下,才要上車,卻見不遠處來了一頂轎子,隨行四五人,有個小丫頭在轎旁,打扮得嬌%e5%aa%9a動人;而那轎子是粉色薄紗製的轎簾,如煙如霧,格外好看,簾子掛著,裡麵坐著個妙齡姑娘,穿著紅色抹%e8%83%b8與蟬翼似的輕羅外衫,拿一隻美人扇,瑰姿豔逸,風情萬種。

轎子越來越近,那女子的麵目也越來越清晰,待轎子走到琴坊跟前,女子從轎子內看向她,她在路旁的馬車下,看清了女子的臉。

是曾經,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沈家七娘沈惠心。

六年前她們在某位老夫人壽宴上見到,她那時初來月事,日子還不準,就在主人家後花園裡弄臟了裙子。

她和鬆月急得要哭起來,兩人都沒有辦法,正好被沈惠心見到,長她兩歲的沈惠心幫她去找了主人家的管事媽媽,助她整理好了衣裙。

後來兩個小姑娘在園子裡聊了半天,沈惠心悄悄教她這些事平時如何注意,有什麼好辦法,竟比她身旁奶娘和母親都要細致。

很顯然,沈惠心也認出了她。

她隻是坐在轎內,神色淡淡看著下麵路旁的她,而她也看著轎內滿麵濃妝的沈惠心,目中也許是驚愕,也許是憐惜,具體是什麼,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

這是教坊司的轎子。

日近黃昏,這個時候,許多青樓教坊裡的紅牌會受邀前往達官貴人家獻藝或是陪客,往往到深夜才回,或是不回。

而沈惠心,顯然就是去赴宴的。

轎子自馬車前走過,這時琴坊旁邊茶館外某桌客人的聲音響起。

“是沈翩翩,真是漂亮。”那人誇讚。

另一個說,“說是睡一晚得十兩銀子,真是敢要價,難不成還是金子做的……”

後麵的字眼,汙穢不堪。

兩個茶客笑得極其猥瑣,薛宜寧轉過頭去,眉目冷厲,看向兩人。

那是兩個小商販,撞到她這目光,不由心虛了幾分,瞬時就止了笑,安靜下來。

她身前的馬車,身旁的隨從,一身錦衣華緞,明顯就是個高官家的貴婦人,加上那頗俱威嚴的一眼,讓他們不敢放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薛宜寧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將街道兩旁的販夫走卒隔絕在外頭。

這就是哥哥說的,她至少還是薛家長女,至少是將軍夫人。

沈惠心的公公因辱罵新帝而被處置,家中女眷被送去教坊司,成為賤籍。

當日她準備和裴雋南逃,如果被抓到,大概也是沈惠心這樣的下場。

父親最後一刻選擇投誠,是單純的怕死,還是也不忍妻女入賤籍,受人□□?

她終於明白哥哥的話,要麼,她就在當日不顧一切去死,要麼,就好好地活。

第36章

拿著琴回府, 才至院中,駱晉雪突然從旁邊跳了出來,笑道:“嫂嫂!”

薛宜寧微驚, 隨後輕笑:“你怎麼在這裡?”

駱晉雪摸了摸她的琴匣, 與她一起往前走, 然後道:“嫂嫂,我下午聽見你彈琴了,還準備去找你,就見你急匆匆出去了。”

薛宜寧說:“是琴弦斷了, 我拿去修了。”

“現在修好了嗎?”駱晉雪問。

薛宜寧點頭:“好了。”

駱晉雪又問:“今天彈的是什麼曲子?真好聽, 比上次那個還好聽。”

上次的《將軍》更悲壯渾厚, 這次的曲子則更淒婉悠揚, 駱晉雪這種小姑娘,自然更喜歡這個。

薛宜寧回道:“叫《與君彆》, 我師父司徒先生作的曲。”

“與君彆……”駱晉雪默念, 喃喃道:“難怪那麼悲涼,原來是這個名字。”

薛宜寧問她:“怎麼突然對琴曲這麼感興趣?”

駱晉雪討好道:“嫂嫂,你能教我彈琴嗎?”

薛宜寧笑起來:“詩還沒作好, 又想彈琴了?怎麼一出又一出的?”

“不成麼,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啊。”

薛宜寧回道:“哪裡就閒了,母親上次還批評你女紅做得差了一點呢,要你勤練,你忘了?”

駱晉雪不屑道:“做女紅有什麼意思,老婆子會做, 小丫頭會做, 誰都會做, 可作詩彈琴, 會的人就少了,又雅致,我一邊學作詩,一邊學彈琴,也不耽誤。”

“但會耽誤女紅。”薛宜寧說。

駱晉雪全不在意:“沒事,我和母親說說就好。”

說著央求道:“好不好嘛,我今日聽你彈琴,實在太羨慕了,你就答應我吧,我保證儘量自己練,少打擾你,真不懂才問你。”

薛宜寧認真道:“教你倒是小事,我無妨,隻是還得讓母親同意,除了母親,你大哥那一關也繞不過去,等他們首肯了,你才能去挑一張琴來練。”

駱晉雪嘟起唇歎息。

母親倒是還好,大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