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在了手心裡。
另外一隻手捏著帕子, 卷在食指上, 用一根食指裹著帕子, 輕輕的刮蹭著安陽的臉, 一下一下。
他動作輕緩,細致, 耐心, 仿佛對待最上等的珍品。
安陽的眼淚一滾落下來, 便很快消失在了他的帕子裡。
安陽抬著眼定定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張臉, 神色微微怔了怔。
溫文雅傑、俊逸無雙。
曾是滿京最受矚目的第一世家公子, 關乎他的傳聞,甚至還曾流傳進了宮裡。
安陽九歲起, 耳邊便時不時出現了這個人的名諱。
且隨著年齡漸長, 時時與她的名諱擺放在了一起相提並論。
如今卻是成了她的夫君。
雖不過是場政治婚姻,卻儼然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皇祖母外, 與她關係最深的一個人了。
一個毫無血脈, 毫無感情, 卻注定糾葛最深的一人。
約莫在二十餘日前, 皇祖母身子骨漸漸有惡化的趨向,其實早在三年前她感染了天花後,皇祖母的身子便已漸漸不如從前那麼好了, 太醫說肝肺有損, 太後年時已高, 怕已無治愈的可能, 隻能靠些個珍貴藥材或者補品吊著。
安陽一心撲在太後身邊侍疾,這兩年幾乎鮮少在外露麵。
直到前些日子算到了顧無憂將要回京述職的大概日子後,太後便毫不留情的提前將安陽“趕”出了宮,想要將她打發回顧家。
安陽知道皇祖母一心想要將她安置妥當,安陽也不想皇祖母為她分心。
然而,安陽自有安陽的驕傲。
她一向被溺愛慣了,輕易向旁人低不了頭。
哪怕那人是她的夫君。
“顧青山,皇祖母方才瞧著氣色是不是極好?”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最無助,最茫然的時候,看到這個人,看到這張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時,她竟跟抓住了根浮木似的,想要緊緊抓住他。
安陽一臉希冀的朝他發問著。
她此時的雙眼通紅,裡頭還彌漫著一層霧氣。
雙眼濕漉漉的,裡頭一片清澈見底。
看向他的眼神,那樣的專注,那樣的乾淨。
顧青山。
她直呼他的大名。
一個旁人輕易不能稱呼的名諱。
顧青山給她拭臉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他定定的看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嗯。”
並不見任何敷衍之色,語氣多順著她,倒是少見的有些溫和。
說著,繼續卷著帕子往她左眼下蹭了蹭,卻擦拭了好幾遍,依然沒能擦拭乾淨,忽而顧青山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小小的痣,極小,顏色極淡,左眼下方,令人輕易無法察覺。
顧青山想用指腹去撫,又一時止住了。
安陽知道顧青山是個說一不二之人,見他點頭,頓時又連連急忙追問道:“那……那皇祖母是不是可以活到一百歲?”
安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語氣裡難得有些幼稚。
顧青山再次看著她,抿嘴“嗯”了一聲,並再次點了點頭。
安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仿佛立馬就被他給說服了似的,她真的就相信了,瞬間,轉憂為喜,破涕而笑,道:“我也覺得,皇祖母真的可以長命百歲呢。”
安陽笑了起來,笑得兩眼彎彎。
顧青山在她天真清澈的雙眼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隻將唇再度微微一抿,片刻後,也隨之將唇一勾,隨即忽而朝著安陽重新探出一隻手,道:“好了,都出來大半日了,走罷,該……回家了。”
顧青山看著安陽低低的說著。
安陽冷不丁聽到“回家“二字時,神色似頓了一下,又看著伸到她眼前的這隻手掌,又大又厚,是她的兩個那麼大,頓了頓,隻緩緩將她的手置於他的掌心,兩眼彎彎道:“好。”
顧青山便順手牽著安陽緩緩站了起來,片刻後,夫妻二人朝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並肩緩緩離去。
身後紫黛和綠雲見狀驚詫之餘,卻徹底鬆了一口氣。
二人對視了一眼,立馬遠遠跟了上去。
話說剛出興慶宮的大殿,便遠遠見宮殿外有人靜靜候著,像是在等人,對方約莫十五六歲,一身清瘦,一身黑衣,麵龐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濃烈,眼神卻極淡,給人一種疏離寡言淡漠的氣息。
原本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到安陽出來,立馬往前迎了兩步。
“彥哥兒?”
安陽看到三皇子赫連彥,人已從方才恍惚的思緒中慢慢緩過神來,幾步走了過去,道:“你怎會在此?為何不進去?”
赫連彥道:“聽說你回宮了。”
話說間,看了安陽一眼,見她雙眼微紅,一時,眉間蹙起,掃了安陽身旁的顧青山一眼,顧青山行禮道:“三皇子。”
赫連彥朝著顧青山淡漠的點了下頭,片刻後又反應了過來,許是源於太後的緣故,便又主動朝著顧青山喚了聲:“姐夫。”
顧青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赫連彥的視線已從他身上收了回,重新落到了安陽臉上,繼續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三皇子身份低賤,相比大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赫連瑞和七公主赫連毓的生母萬貴妃,三皇子的生母不過一卑賤宮女,後又在三皇子出生當日生母難產而亡,三皇子的身世使得陛下蒙羞,故而遭了陛下厭棄。
一個不受寵,又身份卑賤的皇子,日子過得怕是比不得一個得寵的太監,故而赫連彥在宮中的處境頗為艱難,也養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甚至略有些陰鬱的性情。
安陽因受太後寵愛,又因與他有相同的身世,便在生活中偶爾照拂於他,在整個皇宮裡,三皇子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除了一個安陽郡主。
“太後可還好?”
赫連彥見安陽雙眼通紅,便隨口問著。
太後孫輩眾多,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她其實多也顧及不過來,不過是看在安陽的份上,偶爾念及到他,卻因他陰鬱的性情,不算特彆熱絡。
赫連彥對太後亦是如此,從未主動……攀附。
安陽知道彥哥兒是特意來看她的,聽到赫連彥提到太後,安陽神色有片刻難過,頓了頓,隻打起精神衝著三皇子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多照看著興慶宮,若有個什麼動靜,務必差人給我送信。”
安陽一一叮囑著。
赫連彥抿嘴點頭。
兩人像是親姐弟般,關係甚好,寒暄一番後,安陽見赫連彥穿戴寒酸,又遠遠朝他身後探了探,見他身後無個太監跟隨,便問道:“你之前那個伴讀了,燕家那個,聽說有些日子沒來了,在書院時可有人照顧你?”
安陽特意問著。
三皇子身世卑賤,無人攀附,當年燕家送來的那位伴讀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分明是不願跟著三皇子的,卻又礙於對方身份不便明拒,便一直偷奸耍滑,破罐子破摔。
安陽當時臨時出宮了,還沒來得及處置這事兒來著。
赫連彥卻隻神色淡漠道:“我不需要伴讀,你……莫要為我費心了。”
安陽卻道:“沒有伴讀可不行,不單單可侍讀,還能跟你做個伴。”
最關鍵的是,伴讀若選的好,將來會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這些日子我替你留意下,回頭挑個品行好的,燕家那位,他既心不甘情不願,咱也不必強人所難。”
姐弟二人在殿外寒暄片刻,安陽見天色不早了,便打發赫連彥回去念書。
“對了,赫連毓這幾日在宮中作甚?”
臨走前,安陽想起那位同樣霸道蠻橫的七公主,忍不住問了一嘴。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赫連彥道:“昨日七公主陪太妃去靈隱寺禮佛去了。”
安陽點了點頭,心道,難怪如此,難怪今日她入宮了,那人沒來找麻煩。
一直待走遠了,安陽身側的顧青山忽而遠遠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殿外的赫連彥一直立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送他們遠去。
他身姿筆挺傲然,倒是與另外兩位皇子性子截然不同。
顧青山目光一挑,這才收回了目光。
話說,重新回到將軍府時,安陽的情緒已漸漸穩定,已重新變回了原先那個漫不經心,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陽郡主了。
外人輕易瞧不出來,她方才在宮中的失態和難過。
回府時,已然過了午膳時間。
蕉月此時早早的在無恙居外豎著脖子盼著了,見安陽一回來,立馬扭頭衝著屋子裡的跑腿丫鬟喊道:“快去傳膳。”
又道:“我就說了,郡主許是不會在宮中用膳,幸好已提前備好了。”
說話間蕉月立馬幾步迎了上去。
安陽一看到蕉月,立馬便摸了摸小腹道:“蕉月,快傳膳,你們家寶貝郡主快要餓暈了。”
安陽默默咽了咽口水,巴巴催促著。
蕉月立馬笑著道:“已派人去傳膳了,郡主快些過來用幾口果子點心墊墊。”
顧青山這時卻冷不丁衝著安陽道:“郡主,從西南帶回來的那些野菌呢?”
安陽一臉狐疑道:“你問這個作甚?”
顧青山道:“勞夫人去取了來。”
說話間,顧青山忽而轉身踏出了無恙居。
片刻後,廚房裡的人絡繹不絕的來了,送來的卻並非膳食,而是一捆一捆的柴火,還有什麼鍋啊,碗啊,鏟啊,什麼的。
這一動靜,將無恙居裡頭的小夥伴們全部看呆了。
就連安陽也瞅得不明所以。
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綠雲這時將那一包乾蘑菇翻了出來,這時,顧青山忽而去而複返,卻是換了一身行頭,隻見他換了一身玄色常服,卻將手腳袖口束緊了,往日裡腳上的馬靴也換成了平地的鞋履,還在額頭上綁了根黑色的抹額,看著英武乾練,倒有幾分往日裡在練武場的架勢。
一回來,便將廚房裡的人四下遣散了去,又朝著安陽走了來,道:“郡主若餓了,可先吃兩口點心墊墊。”
說話間,將那包乾蘑菇從綠雲手中接了過去,直徑走到庭院中央,便見他自行挽起了袖子,直接將長長的木頭在院子中搭建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搭了一座三角架,再然後便見他在三腳架上支起了一口鍋,竟當場在他的無恙居……做起了羹湯來?
是的,他將帶回來的那些乾蘑菇用溫水泡軟了,又將剛剛從廚房送來的去了毛發的土雞直接放入鍋中煮了起來,待將浮沫去掉後,又另起了一鍋水將土雞重新蒸煮了起來,待乾蘑菇泡軟後,便將乾蘑菇倒入鍋中與雞肉一同煮了起來。
大火滋滋燒煮著,火勢極大。
鍋中很快便沸騰了起來。
不肖片刻功夫,一股濃濃的雞肉香味便混合著一股子野生菌菇的鮮濃味便漸漸從鍋中冒了出來,撲鼻而來。
安陽當場愣在了原地,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原來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