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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帝有些奇怪:“姐姐今日怎麼進宮來了?”

倒不是他不歡迎姐姐,而是這兩年姐姐都每月初一進宮,突然有了變化,莫非出了什麼事?

陳敬宗歎道:“前幾日長公主染了風寒,夜裡做夢都在喚先帝、娘娘與皇上,她明明想家,白日醒了卻故作無謂,連消息都不許臣往宮裡遞。就連今日進宮,也是臣磨破了嘴皮,才哄得長公主上了車。”

元祐帝一怔。

他想起姐姐尚未出嫁時,彆說大病了,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桌子撞青了胳膊,父皇都會帶上太醫匆匆去探望,他也會立即趕過去,看父皇柔聲細語地關心姐姐,看母後勸父皇不必太過憂心。姐姐呢,難受的時候就淚汪汪的,不難受便笑著看母後嫌棄父皇小題大做。

父皇在時,姐姐經常回宮常住,自打父皇駕崩,姐姐才改成了定期進宮。

是覺得母後不喜歡她來得太頻繁嗎?

還是他冷落了姐姐,叫姐姐也不敢任性妄為了?

對比以前,再想想姐姐這次生病身邊隻有一個駙馬殷勤照顧,元祐帝心裡便湧上一陣酸楚。

沉默片刻,元祐帝對陳敬宗道:“既然姐姐想朕與母後了,駙馬就先回去吧,這次朕要多留姐姐一段時日。”

陳敬宗:……

元祐帝挑眉:“怎麼,你不願意?”

陳敬宗有點怕但又不是很怕的樣子,試探道:“皇上準備留長公主多久?”

元祐帝笑道:“留到姐姐自己想出宮為止。”

陳敬宗麵露幽怨。

元祐帝毫不心軟:“正好你也回陳府住段時日,在二老麵前儘儘孝。”

陳敬宗不情不願地接了旨。

但元祐帝很快就發現,他的好姐夫根本沒有乖乖聽他的話,而是直接在衛所住下了,除了要開朝會的時候回京,順便去姐姐那裡問問姐姐何時出宮,滿打滿算也就回陳府住了兩晚,吃了兩頓團圓飯。

他把這事說給母後、姐姐聽。

華陽若無其事地吃著飯。

戚太後替女婿說話:“天寒地凍的,早晚奔波太過辛苦,他喜歡住衛所也情有可原。”

元祐帝:“那姐姐沒進宮的時候,他怎麼不嫌辛苦?可見在他心裡,伺候姐姐比伺候二老重要。”

少年郎想哄姐姐高興,沒想到姐姐不但沒笑,反而瞪了他一眼。

戚太後給兒子夾了一顆獅子頭:“吃吧,今天這菜口味不錯。”

元祐帝:……

第168章

華陽是冬月下旬進的宮, 正趕上朝廷各部官員總結今年政績的繁忙時段。

後宮不能乾政,意味著華陽不可以主動跟弟弟打聽朝事,更不能主動去插手, 但如果元祐帝自己想跟姐姐聊聊這方麵,華陽當然可以聽了。

這日黃昏, 娘仨吃過飯後,元祐帝就帶姐姐去了禦書房,拿出一張折子遞給姐姐。

華陽舒舒服服地坐在臨窗的暖榻上,雙手捧著一個鑲嵌了各色寶石的精致暖手銅爐,瞅瞅麵前的折子, 再興趣寥寥地看向弟弟:“什麼折子就給我看?你不怕母後責備, 我還不想聽呢。”

元祐帝笑道:“看了能叫人高興的東西, 再說曹禮在外麵守著, 隻要姐姐不說,母後哪裡能知道。”

華陽哼了哼:“這可是你求著我看的, 將來可彆怪我。”

元祐帝:“知道知道, 姐姐快看吧!”

華陽這才改成一手捧著手爐, 一手打開折子。

她漫不經心地瀏覽,看著看著麵上一喜:“九百萬頃田地?我記得太祖爺爺那時候好像才八百多萬頃吧?”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華陽是皇家長公主,自家地多了,她當然要高興。

元祐帝臉上全是笑, 眼睛亮亮的:“是啊, 這次清丈非常成功, 派了錦衣衛出去, 廢了一個晉王, 抄了十幾個帶頭鬨事的豪富之家,各地宗親都老老實實地配合,官紳豪強們也不敢再隱瞞,或許還有些漏網之魚,但想來不多。”

華陽美滋滋地看著折子,忽然問:“去年登記在冊的田地一共有多少?”

元祐帝立即變得咬牙切齒:“才四百七十萬頃。”

華陽跟著咬牙:“瞞了近一半的田地,他們可真夠貪的。”

元祐帝露出幾分狠色:“貪不了多久了,明日內閣就會呈遞新的賦稅提議。”

華陽:“內閣已經統一政見了?我聽駙馬說,朝會上陳閣老、何閣老經常吵來吵去。”

提到這個,元祐帝捏了捏額頭:“估計明日還得吵一回,內閣五人,呂閣老、陸閣老、沈閣老都聽陳閣老的,何閣老揚言他自己準備了一套新政,明日請我跟母後好好評判評判,看看是他的新政堪用,還是陳閣老的可行。”

華陽惋惜道:“此等盛況,可惜我不能親眼目睹,說起來,我六七歲的時候就認得陳閣老了,十幾年來除了見他與駙馬黑臉,好像還沒見過他與彆人爭辯得臉紅脖子粗。”

元祐帝:“這個簡單,明日姐姐隨我們一起聽政。”

華陽朝窗外揚揚下巴:“母後能同意?”

元祐帝:“無礙,反正隻要他們吵起來,咱們誰也插不上話。”

翌日是冬月二十九,元祐帝要上朝會,華陽就一直陪在母後身邊。

到了元祐帝要聽內閣稟事的時候,戚太後也要過去。

華陽撒嬌地抱住母後的胳膊:“母後,我聽弟弟說今日陳閣老、何閣老又要吵起來,我也想去瞧瞧熱鬨。”

戚太後嚴肅道:“朝廷大事,豈可兒戲?”

華陽:“就這一次,以後就是您跟弟弟求我旁聽,我都不來。”

戚太後:“不行。”

華陽眨眨眼睛,再低下頭:“父皇若在,他肯定依我。”

戚太後:……

都是先帝開的好頭!

“算了,我走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進宮叫您為難了。”華陽鬆開母後的手,規規矩矩地行個禮,轉身便走。

戚太後抿唇。

眼看著女兒越走越遠,就要跨出門了,戚太後的腦海裡便浮現出南康長公主笑盈盈討好她的臉。

一個是先帝與彆的女人生的,一個是自己的親女兒,戚太後當然更疼愛親生的。

南康要是不來,她知道女兒在宮外過得好,確實不會太惦記,可每次南康來了,戚太後就忍不住想起華陽,想真有這個閒功夫,她寧可陪女兒閒聊家常。

“好了,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華陽才把一隻腳探出門,聽到母後開口,她立即跑回去,抱住母後撒了好一會兒的嬌。

可華陽畢竟大了,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坐在先帝懷裡或是藏在書桌下,戚太後指了指聽政殿的側間。

華陽就躲在簾縫後,看內閣五位閣老前後跨進來,公爹與何閣老站在前麵,其他三位垂眸斂目地站在後排。

行禮過後,陳廷鑒將手裡的奏疏呈遞給元祐帝。

元祐帝沒接,道:“先生念一遍吧,朕與母後一起聽。”

陳廷鑒頷首,雙手捧著奏疏,微微垂眸,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五十五歲的首輔大人身形清瘦而修長,穿一條緋色的閣老官袍,麵容俊逸儒雅,聲音清潤,往那裡一站,至少在容貌氣度上就把其他四位閣老都比下去了。

華陽看著這樣的公爹,想起了小時候她陪著弟弟聽課時見過的年輕閣老。

當時華陽就很喜歡陳閣老了,晚輩對長輩的那種仰慕,希望他也能給自己當先生。

陳家五個孩子,大郎三兄弟敬畏公爹,婉宜一直都很喜歡的。

華陽特彆能理解婉宜,因為她們這些女孩子,都隻領教過公爹溫和的一麵。

至於公爹此時口述的新政,便是上輩子元祐三年推行的一條鞭法,將加諸於民的各項田賦、徭役合並成一項征收。賦役統一,由地方官府直接辦理,既能避免各級官吏巧立名目剝削百姓,又杜絕了裡正、糧長侵蝕分款之弊。

這條新政是公爹主張推行的,可惜當年八月公爹病逝,並未看到新法的成效——元祐三年國庫的盈餘,竟高達四百萬兩白銀!

儘管如此,因為公爹獲罪,公爹推行的新政也全部廢除了。

華陽幽怨地看向弟弟。

元祐帝正認真地聆聽,時不時點點頭。

然而陳廷鑒的話音剛剛落下,昂首挺%e8%83%b8站在一旁的何清賢突然發出一聲絲毫不加掩飾的嘲笑。

陳廷鑒眉峰一挑。

後麵三位閣老互相瞅瞅,繼續裝啞巴。

元祐帝看向何清賢:“何閣老可是覺得先生的稅改有何不妥?”

何清賢:“不是有何不妥,是完全不妥!”

元祐帝早就習慣了,笑道:“還請閣老賜教。”

何清賢轉向陳廷鑒,問他:“今年的清丈,查出四百多萬頃瞞報的田地,但這部分田地的大頭仍然在藩王宗親、官紳手中,宗親的地一律免征賦稅,官紳也各有大量免征額,也就地主豪強那點瞞報的田地能夠給朝廷加稅,卻無異於杯水車薪。”

“也就是說,你這改革,仍然隻盯著百姓手裡那些地,那些注定會被宗親、官紳繼續兼並的田地。地越來越少,你就是一條鞭子打走了官員們貪汙克扣的部分,朝廷征收上來的賦稅仍然是百姓們的血汗錢,改變不了百姓越來越窮的事實,百姓苦,朝廷靠近年盤剝的銀子能穩十年二十年,一旦百姓活不下去了,還是要出大亂子!”

陳廷鑒:“百姓的地確實數量不變,可稅改減少了他們的賦稅,他們隻會過得比現在好,哪裡就活不下去了?”

何清賢:“哪裡減少了?以前他們種地可以繳糧,現在你讓他們統統折算成銀子,百姓賺一個銅錢都難,手裡哪來的銀子?有錢人用銀子換銅錢,一兩銀可以兌換一千二三百銅錢,反過來,百姓得拿一千二三百銅錢去換一兩白銀!朝廷收了銀子是美了,百姓多掏的兩三百銅錢算誰的?”

陳廷鑒:“百姓可以直接拿糧食去換銀子。”

何清賢極儘諷刺地笑了幾聲:“無奸不商,我今日就能告訴你,你這新法一出,待到秋收百姓販糧,糧商的收購價一定會比平時低至少兩三成!陳閣老啊陳閣老,你的確為充盈國庫費儘了心思,可你太懶太奸,你不敢得罪那些有田有銀的,便隻敢吸百姓的心血!”

陳廷鑒臉色鐵青。

華陽緊張得都快無法呼吸了,何清賢怎麼敢如此中傷公爹,一點情麵都不留!

元祐帝同樣找不到話。

戚太後提醒道:“何閣老不可無禮,有不同政見可以商量討論,怎可言語傷人?”

何清賢看向戚太後,再看看元祐帝,腰杆挺得筆直:“臣絕非故意傷他,隻是看不慣他明明有其他更有益於朝廷百姓的辦法,卻因懼怕得罪天下官紳而不敢用!”

戚太後:“何閣老有何高見?”

何清賢拿出一封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