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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陳廷實:“你的臉,誰打的?”

陳廷實不肯說。

“他……”

“我打的。”

就在陳繼宗恨恨地抬手指認時,陳敬宗也上前一步,主動認領了這“功勞”。

陳廷鑒沉了臉,怒喝道:“身為侄子竟然敢毆打親叔,還不給我跪下!”

陳敬宗回了一聲冷笑。

反倒是本就站不直的陳廷實撲通跪下了,流淚道:“大哥彆怪敬宗,是我害死了娘,我該打!”

陳廷鑒:“你害死娘,可有證據?就算有證據,你是長輩,該罰也該我這個做哥哥的罰,他算什麼東西?”

陳廷實不敢頂嘴,頹廢地低下頭。

陳廷鑒見兒子還站著不動,抬手就是一拍桌子:“你……”

“老爺,老夫人,公主來了。”

守在祠堂門口的管事瞧見由丫鬟扶著拐進院子的公主,匆忙朝裡麵通傳道。

在閣老的威懾下過分安靜的祠堂終於響起一些衣料摩挲的聲響,乃是眾人不約而同地轉身看向門外。

陳廷鑒更是迅速離座,當先去外麵迎接公主。

陳敬宗沒動,隻是側過身體,視線越過前麵高矮不低的家人,落到了踏水而來的華陽身上。

此時陳宅大部分的院子裡都還積著水,好在水不深,華陽穿著一雙尺高的雨屐,不緊不慢地走著。朝雲扶著她的手走在左側,朝月在後麵提著她的裙擺。

外麵多少百姓正在泥濘裡奔波,唯獨她這個公主,依然姿態萬千、貴氣十足,就連她腳上的雨屐,也是珍貴的狐皮鞋麵、棠木底托。

她那雙清冷的眼,更是帶著天生的倨傲。

陳敬宗直直地看著她。

華陽隻是緩緩行來,誰也沒看。

“怪臣治家不嚴,出了醜事,驚擾了公主。”陳廷鑒躬身請罪道。

華陽雖然敬重這位公爹,該擺架子的時候還是要擺,淡淡道:“父親免禮。若隻是陳家內宅之事,兒媳不必過來,可二房一家借著您的聲名貪汙受賄,若證據確鑿便是違了國法,我身為皇室公主,不得不替父皇監管。”

陳廷鑒雙肩垂得更低:“公主所言甚是,臣正要審理此事,請公主上座。”

華陽頷首,從公爹婆母身邊經過,率先進了祠堂。

孫氏將自己的座位讓給兒媳,她站到丈夫身旁。

眾人各歸各位,華陽對陳廷鑒道:“兒媳不懂如何斷案,父親乃是閣老,您繼續審理就是。”

陳廷鑒點點頭,目光落回站得比竹子還直的四子身上。

公主不在,兒子隻是他的兒子,他該罰就罰,可公主在此,他再堅持讓兒子跪下,公主麵上也無光。

陳廷鑒改口問:“賬本在哪?”

孫氏一直收著,馬上遞與他。

陳廷鑒翻看一遍,問兒子:“這個賬本,你從何得來?”

這種廢話,陳敬宗懶得回答。

陳伯宗恭聲替父親解釋了經過。

狀元郎聲音清朗又低沉內斂,稱呼上依然保留著對叔嬸的敬重,本就是容貌俊朗之人,又如此端方持重,很難不令人欣賞。

華陽幽幽地多看了兩眼,因為兄弟倆站得太近,她的餘光不可避免地掃到了陳敬宗。

陳敬宗將麵對老頭子的不屑投了過來。

華陽:……

陳廷鑒再問齊氏:“弟妹,你可承認這賬本是你所有?”

齊氏長發淩亂,隻露出半張滿是泥汙的臉,就在她在心裡盤算是否還有轉機的時候,陳廷鑒冷聲道:“不是你的,弟妹大可否認,可就算你否認了,我也會派人按照裡麵的賬目分彆去與所涉之人一一對質,包括那兩顆老參,既能賣出去,就一定能找到買主。”

齊氏心底那一點點奢望,頓時被這盆冷水澆得乾乾淨淨。

她一副任殺任剮的死人樣,陳廷實悔恨交加,哭道:“大哥還審什麼,都是她做的,您按照律法處置就是!還有我,我也有罪,我錯信毒婦害死了娘,您連我一起罰吧!”

陳廷鑒:“總要她認罪才成。”

這時,派去搜查東院的護衛們抬著一個箱籠回來了,擺到祠堂中間。

護衛首領道:“老爺,這箱籠是從齊氏的小庫房搜到的,上麵掛了鎖,問過那邊的丫鬟,說是鑰匙在齊氏手裡,隻有她能打開此箱。”

陳廷實一聽,立即撲到齊氏身上,不顧眾目睽睽都在看著,強行從齊氏貼身的領口抓出一個紅繩。

有人喜歡戴玉佛,有人喜歡戴玉觀音,齊氏佩戴的卻是一把銅鑰匙!

“我根本不知道她有這個箱籠,第一次看見她戴這鑰匙,她跟我說是從寺裡抽到的有緣物,大師開過光的,我竟然也信了她!”

攥著那把鑰匙,陳廷實又是哭又是笑,充滿了對自己的嘲諷。

護衛首領接過鑰匙,打開箱籠。

羅玉燕實在好奇,一邊扶著肚子一邊跟著丈夫往前麵走了幾步,探頭一瞧,頓時被裡麵的金銀翡翠以及一疊銀票晃了眼睛!

銀票上有錢莊標記,翡翠等器物也能分彆與賬本上的某些條目對上。

如此,齊氏私自收受賄賂的罪名已經落實!

陳廷鑒不用再給二弟任何麵子,沉著臉吩咐護衛:“將東院所有管事下人押到柴房,伯宗,你去審問他們,勢必查出齊氏所有同黨。”

陳伯宗之前在京城大理寺當差,由他審問再合適不過。

陳伯宗離開後,陳廷鑒看向跪在麵前不停請罪的親弟弟,眼眶一紅,忽然離席,撩起衣擺,對著他跪了下去。

陳廷實呆住了!

陳孝宗更是衝過去要扶起親爹。

陳廷鑒揮開他的手,也不許其他人來扶,隻看著親弟弟落下淚來:“咱們父親走得早,都說長兄如父,我卻隻管自己讀書,對你關心不夠。待我離鄉為官,整整三十年,更是將母親完全托付給你照顧。二弟,論對母親儘孝,我遠不如你,但凡我能多照顧母親一二,母親都不至於……”

“大哥,你彆這麼說,都怪我當年被她的姿色迷惑,不顧娘的反對也非要娶她進門,她就是個禍害啊!”

陳廷實抱住失聲哽咽的兄長,不敢再怪罪自己,將所有怨氣都發泄到了齊氏身上!

仿佛已經認命的齊氏,聽素來隻會討好她的窩囊丈夫竟然說出這種話,突地笑了,由低笑漸漸變成大笑,笑到眼角流淚:“被我的姿色所迷?好,我是靠美色嫁了你,可你沒占便宜嗎,我是沒給你睡還是沒給你生兒子?說的好像你娶我多委屈似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親哥哥考狀元當大官,你隻會埋頭種地,連個秀才都考不上,若不是圖你們陳家有人做官,我能看上你?”

先前陳廷鑒兄弟倆抱頭痛哭還算一場手足情深的美談,齊氏這一開罵,祠堂裡的氣氛頓時大變。

孫氏朝丫鬟使眼色。

兩個丫鬟衝過去,用破布巾子塞住齊氏的嘴。

齊氏嗚嗚反抗,絕望地看向她唯一的兒子陳繼宗。

齊氏行事謹慎,收了彆人兩萬多兩的孝敬,硬是連親兒子都瞞住了,隻因她知道兒子紈絝,容易為財惹出是非。

如今大房要治她的罪,齊氏終於怕了,怕自己再也活不成。

陳繼宗從小就跟娘親,他知道母親貪汙一事再也無法狡辯,這會兒哭著爬到陳廷鑒身邊,連連磕頭:“伯父,我娘千不該萬不該起貪心,更不該換了祖母的人參,她有罪,您動什麼家法都行,隻求您彆報官,求您看在侄兒的份上給我娘留一點臉麵吧!”

陳廷實唾了兒子一口:“她有什麼臉麵,她害死了你祖母,你居然還袒護她!”

陳廷鑒扶著陳廷實站了起來,看著這個侄子道:“她若犯了彆的錯,我可以不追究,可她收受賄賂觸犯律法在先,不孝你祖母在後,於公於私,我都不能輕饒。”

說完,陳廷鑒轉向依然穩穩坐在椅子上的華陽,拱手道:“公主明鑒,待臣查清齊氏所有同黨,臣會將此事原原本本地稟報皇上,一切罪名請皇上定奪。”

本來斷了希望的陳繼宗,聽此眼睛一亮,跪著就要往華陽這邊爬:“公主,求求你……”

陳敬宗直接提起他的衣領,冷臉甩給護衛:“帶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種貨色,連去汙她的眼睛耳朵都沒有資格。

護衛押著陳繼宗、齊氏走了。

祠堂清靜下來,華陽神色稍緩,離席朝陳廷鑒回了一禮,道:“父親秉公行事,兒媳欽佩,您放心,兒媳也會修書一封給父皇,向父皇澄清齊氏貪汙與您無關,全是她膽大包天擅自行事,父皇英明,定能體諒您的無奈與不易。”

父皇好色歸好色,待賢臣向來寬厚,不但不會遷怒公爹,或許還會誇讚公爹大義滅親。

第21章

齊氏的罪基本已定, 要不要牽連陳廷實父子倆那是陳家的事,華陽與公婆道彆後,就要回四宜堂。

她剛跨出門, 陳敬宗走了過來,看看院子裡的積水, 問她:“我背你回去?”

以方才她那般慢騰騰的步姿,走回四宜堂至少要一刻鐘,而主宅與西院其實就隔了一條走廊而已。

華陽瞪了他一眼。

山路、泥路難行,所以之前她都讓陳敬宗背著,如今回來了, 院子裡鋪得都是石板, 她既然穿了雨屐, 如何能在一大家子的注視下再爬到陳敬宗的背上, 撅著%e8%87%80給人瞧?

光天化日,無論背著還是抱著, 都是失禮。

她照舊將手遞給朝雲。

朝雲、朝月笑著來扶主子。

尺高的雨屐有大半底托都沒入了水中, 公主注重儀態, 耳邊的白珠墜子懸而不晃,腳下發出來的劃水聲竟也頗為動聽。

陳敬宗笑了笑, 等華陽走遠一些, 他側身,看向祠堂中的家人。

隻是這時,他那絲笑容已經消失了, 陰晦目光落在陳廷實臉上。

陳廷實腫脹的半邊臉又開始疼了起來, 不敢與侄子對視。

陳廷鑒瞥眼公主兒媳遠去的背影, 麵容嚴肅, 低聲對老四道:“這一切都罪在齊氏, 你二叔始終蒙在鼓裡,還不過來賠罪?”

做侄子的毆打叔父,傳出去像什麼?兒子骨頭硬不肯跪,口頭賠罪不能再免。

陳敬宗:“賠什麼罪?當時我要找齊氏對峙,他非要攔著,護妻心切自己撞上來,與我何乾?”

如今全家人都知道齊氏與老太太的病逝脫不了乾係,再把“護妻心切”用在陳廷實身上,真是嘲諷滿滿。

陳廷實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的,羞愧之下又朝兄長跪了下去。

陳廷鑒紅著眼睛,一把將人拎了起來!

在他開口之前,孫氏搶先道:“你好好開解二弟,我們先走了。”

陳廷鑒憤怒地看向四子。

陳敬宗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孫氏搖搖頭,示意其他人跟她走。

陳伯宗早去審問東院的下人了,俞秀孤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