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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腕粗木頭,一手拿著砍刀,專心地削著尖。

兩隻袖子都被他卷到了手肘之上,露出一雙修長結實的小臂。

他低著頭,側臉英俊淩厲,比姑母府裡的侍衛們好看多了。

這是她的駙馬,當初她親眼看中的男人,縱使隻是看中了他的臉,都是她自己物色的。

粗鄙又如何,她不想他死,這一次誰也彆想奪走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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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堂前麵是浮翠堂,住著陳敬宗的三哥一家。

陳孝宗是探花郎,滿腹才學文采斐然,如今回老家服喪,無事不便出門,他隻能聽從父親的差遣,在自家學堂教導侄兒侄女與兩個兒子讀書。

陳孝宗並不喜歡圍著孩子們轉,父親剛吩咐下來時,他下意識地把大哥推了出去:“父親,大哥學問比我好,脾氣也是我們兄弟裡麵最像您的,端重持穩,能鎮住二郎他們,您為何不讓大哥來教書?”

陳廷鑒麵無表情:“讓你教書,就是為了磨練你的性子,你大哥已經夠穩重了,所以不用他來。”

陳孝宗:……

在主宅的學堂教了一上午的書,陳孝宗隻覺得心神俱疲。

看著侄女大郎回了觀鶴堂,走廊裡,陳孝宗繼續帶著自家二郎、三郎往浮翠堂走。

進了院子,就見妻子站在廊簷下,一手扶著已經非常顯懷的腹部,一邊朝後麵仰著脖子,好像在聞什麼。

陳孝宗奇怪:“你在做什麼?”

羅玉燕叫丫鬟先帶兒子們去洗手,再走到陳孝宗身邊跟他咬耳朵:“我好像聞到煎魚的香氣了,你試試。”

陳孝宗不試先笑:“怎麼可能,咱們家裡不可能吃葷腥,後麵又沒有彆的人家,就算前麵的街上有人家吃魚,今日是北風,香味兒絕飄不到咱們這邊。”

羅玉燕撇嘴:“誰說咱們後麵沒人了?四弟與公主可住在那呢,他們還有小廚房!哼,人家是公主,吃不了苦,說不定娘特意給那邊送魚送肉了!我不管,我肚子裡懷著你們家的種,快三個月沒吃肉了,我不饞孩子也饞,二郎、三郎都聰明伶俐,你就不怕把這個餓傻了?”

公主慘,她就不慘嗎?她也是京城侯府家的千金,吃香喝辣得長到大,何時為一頓魚肉犯難過?

陳孝宗:“不可能,父親最重規矩,娘也都聽他的。彆的方麵他們照顧公主,這方麵絕不會,更不可能讓管事去買葷食,白白授人以柄。”

羅玉燕:“可我聞到魚香了!”

陳孝宗見她信誓旦旦,這才嗅了嗅,但不知道是真的沒有,還是他的鼻子沒有羅玉燕的靈,陳孝宗什麼都沒聞出來。

這時,主宅那邊的丫鬟送午飯來了,白米飯配三菜一湯,當然,無論菜還是湯,都是素的。

陳孝宗先扶妻子進堂屋,二郎、三郎也洗完手過來了。

二郎五歲,明白家裡要為曾祖母服喪,三郎三歲了,他不懂那些大道理,見飯桌上沒有他最愛吃的肉,小臉上就寫滿了失望,委委屈屈地望著爹娘。他想回京城了,在京城的時候天天有肉吃,祖父的老家太窮,頓頓都是青菜、白粥。

羅玉燕要是沒聞到魚味兒,她也能忍,可她聞到了,想到公爹偏心四宜堂,她就委屈,她就吃不下飯!

飯桌上愁雲慘淡,陳孝宗看在眼裡,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兒。

主要是妻子,堂堂侯府千金,現在又懷著身孕,隻能吃這些,他何嘗忍心?

“先吃,我會想想辦法。”

陳孝宗溫聲道。

他探花郎的封號可不是白得的,長得麵如冠玉、風度翩翩,柔聲哄起人來,哪個女子受得了?

羅玉燕瞅瞅丈夫的俊臉,決定再忍一忍。

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大家都乖乖服喪,她沒意見,可如果公爹允許四房開小灶,那她也要同樣的待遇!

飯後,陳孝宗在堂屋坐了兩刻鐘左右,這才去了四宜堂。

珍兒坐在院門口的小凳子上,手裡拿著針線,腿邊擺著一個針線筐。

聽到走廊裡響起腳步聲,珍兒探頭,然後就看到了探花郎三爺,穿著一件白布杉,頭戴冠巾,玉樹臨風。

珍兒臉頰微紅,迅速收拾好身邊的東西,站了起來。

“三爺。”

“嗯,我有事找你們駙馬,你去傳話吧。”

三兄弟的院子都是一進院,進去了容易撞見女眷,他對大嫂都敬著,對公主弟妹更不敢失禮,所以要見四弟,都是在走廊上說話。

珍兒領命,跑去告訴朝雲。

上房,華陽與陳敬宗剛吃到尾聲,陳敬宗前麵的碟子裡擺了一根長長的魚骨,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刺。

華陽這邊一根刺也沒有,她的肉都是陳敬宗挑好刺後再夾過來的。

“公主,三爺來尋駙馬了。”

朝雲囑咐過珍兒不要說漏嘴,再進來稟報。

華陽看向陳敬宗:“莫不是聞到味兒了?”

燒魚比燉魚湯的香味兒更濃,雖然朝月也學陳敬宗把門窗都關緊了,可香味兒還是逸散了一些出來。

陳敬宗:“聞到也白聞,隻要你我不承認,他們就無話可說。”

他叫朝雲倒茶,吃了一嘴油,見三哥前得漱口,不然證據太明顯了。

華陽看著他忙活,想了想,道:“三哥不似饞嘴之人,多半是為了三嫂來的,三嫂懷著身孕,餐餐食素確實可憐。”

聽說很多妯娌間容易攀比爭吵,這事放在華陽身上卻絕無可能發生。

上輩子兩個嫂子在她麵前都恭恭敬敬的,反倒是華陽清高,寧可自己待著,也不屑去找妯娌們閒聊。

錦衣華服珠寶首飾她用的全是禦賜之物,更是犯不著羨慕旁人。

再加上曾經親眼目睹陳孝宗等人戴著手鏈腳銬在雪地中行走的淒慘,重生回來的華陽更容易心軟一些。

陳敬宗吐了口中的茶,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個傻子。

華陽皺眉:“做什麼?”

陳敬宗:“你哪裡是公主,分明是個仙女下凡,不知人間疾苦,看誰可憐都想幫一幫。”

華陽被他損得嬌麵由白轉紅、紅了又青。

陳敬宗替她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小氣,一條魚而已,卻連親哥親嫂子都不想分?”

華陽沒這麼想,就是覺得,如果三房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那陳敬宗偶爾送去一條魚一隻雞也沒什麼,畢竟那邊有個孕婦。

陳敬宗嗤了一聲:“我去抓魚,是因為看你瘦得不成樣,想給你補身子,三哥真心疼三嫂,他大可以自己去。你不要看他一副文人模樣,他在這邊長到七八歲才進的京,小時候也是滿山亂跑,就算他現在抓不到山雞兔子,想吃魚也知道要去哪裡找。”

“他自己不去,是怕被老頭子發現,怕壞了他君子、孝子的名聲。換成從咱們這裡分肉,他們夫妻倆都可以心安理得,覺得是咱們先壞了規矩,萬一哪天被老頭子發現,他們貪嘴是因為懷孕情有可原,你我又能找什麼借口,說你堂堂公主吃不得苦?”

“彆說不會露餡兒,他們那邊有二郎三郎,三哥圓滑,兩個孩子能糊弄過老頭子?”

華陽:……

陳敬宗:“幸好你是公主,你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出嫁後但凡多幾個妯娌,這輩子都是被欺負的命。”

說完,他彈彈衣擺,揚長而去。

華陽咬牙切齒。

朝雲小聲勸道:“公主莫氣,駙馬的話也有些道理。”

華陽明白,她氣的是陳敬宗的態度,講道理就好好講道理,非得那麼嘲諷?

聽說很多駙馬在公主麵前都是恭恭敬敬的,為何他陳敬宗就不一樣呢,父皇都沒這麼說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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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四宜堂外,走廊邊上。

陳孝宗負手而立,隻留給珍兒一個背影,杜絕了任何他想勾引公主身邊婢女的嫌疑。

珍兒偷偷打量那頎長玉立的身影,心中很是可惜。

如果駙馬也似三爺這般溫潤如玉彬彬有禮,那公主與駙馬肯定會夫妻恩愛琴瑟和諧,而非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她正胡思亂想,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珍兒轉身,瞧見雖然也長得很俊卻總是板著臉的駙馬,忙低下頭。

駙馬這種冷麵孔的英武男子,整個陳宅隻有閣老與自家公主敢給他臉色看。

陳敬宗徑直從小丫鬟身邊跨了過去。

兄弟倆相見,陳孝宗笑著喚聲四弟,然後往遠處走了走。

陳敬宗不太耐煩:“找我有事?”

他氣勢唬人,陳孝宗卻是不怕,低聲調侃道:“正事沒有,就是在前麵聞到你們這邊的魚香,特意來給四弟提個醒。你也知道,咱們父親最為嚴厲,若是叫他發現你喪期吃葷,恐怕要罰你去祠堂跪著。”

陳敬宗嗤了一聲:“哪來的魚香,剛剛那桌,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木耳炒蛋。”

陳孝宗本來就沒聞到葷味兒,全聽妻子所說,故而先出言詐一詐弟弟。

見弟弟否認,陳孝宗笑著問:“真沒跑去山裡抓魚?”

陳敬宗反手朝院子裡指了指,不太痛快道:“沒這祖宗,過陣子我可能真會去抓幾條解饞,她在,我可不想自找麻煩,多給她一個嫌棄我的由頭。”

陳孝宗馬上露出一個同情的笑。

其實一家人聚在一起時,公主還算照顧弟弟的顏麵,不曾刻意擺臉色,可夫妻倆感情不好,總會露出各種蛛絲馬跡,實情又能瞞得住誰。

“行了,既然你們這邊沒事,我也回去休息會兒,下午還要繼續給他們講課,頭疼。”

陳孝宗沒有多問,笑著走了。

浮翠堂,羅玉燕側著身子躺在床上,沒睡,見丈夫回來了,很是興奮地問:“怎麼說?”

陳孝宗搖搖頭:“四弟說他們沒吃葷,你聞到的可能是木耳炒蛋的味兒。”

羅玉燕瞪眼睛:“我能聞不出炒蛋、煎魚的區彆?你歸根還是不信我吧?你可彆忘了,我鼻子一直都很靈,你中探花那年跑去喝花酒,還故意換了一身衣裳,都被我聞出頭發上的脂粉味兒了!”

陳孝宗頓時頭大:“什麼喝花酒,是同窗們非要宴請,還自作主張點了歌姬,歌姬亂甩袖子脂粉四散,我身上才沾了些。換衣裳是怕你誤會白白生氣,你反倒當成鐵證來冤枉我。”

上天可鑒,他這輩子就妻子一個女人,從沒肖想過旁人,更不曾去沾染招惹。

羅玉燕舊事重提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鼻子好使,並沒有懷疑丈夫什麼。

公爹對丈夫他們三兄弟教導嚴格,嚴禁花天酒地與亂搞女色,家裡連通房都沒給預備。

據說二爺陳衍宗十八歲那年病逝前,曾有人提議讓他娶妻衝喜,再不濟也留個後,陳衍宗以不想耽誤一個可憐女人為由拒絕了,公爹與婆母亦不曾強求,換個人家,爹娘可能用藥也要強迫兒子留個後。

如此種種,足見陳家家風之正。

“四弟說沒吃,你就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