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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凰引 紫微流年 4402 字 6個月前

西是一塊百戰之地,雖以漢民為主,還有粟特、退渾、鄯善、達家、南山、通頰等多個部族,唯有韓大人能服眾家之爭。執掌河西後他結好西域各國,鼓勵商旅、清掃馬匪,興修水渠,甚至寬容歸附的回鶻殘部,百姓敬之如神。”

李睿執棋一頓,似讚又似警,“好一位人物,若非如此英雄,難以收複河西;但若過於英雄,又未必肯安於河西。”

鄭鬆堂繼續道,“韓家也非無憂,聽說女眷多嫁給各部豪族,帶來極大的助力,但日久了這些部族難免恃功,已經有內爭之兆,如今韓大人春秋鼎盛,還壓得住局麵,長遠就難料了。

李睿思了片刻,“據說韓家幾個兒子都不錯?”

鄭鬆堂回道,“韓家不但兒子勇武,連女兒也掌兵,此次擊退蕃軍十萬伏兵的就是韓家女。”

李睿提起來很是不快,“朔方軍太不成樣,竟讓這麼多敵兵潛近,險些毀了大戰,必須狠狠的肅清一番。”

鄭鬆堂也有同感,“已經拿了幾個,不是說與幾年前天德軍伏藏的那名吐蕃內奸相關?當時給大皇子按下未能深查,方留下此等隱患。”

李睿現出一絲冷笑,“皇兄素有好名聲,底下一幫糟爛,就算出了這事,也一定有大臣以寬仁為由替他開脫。”

事涉宮中,在外不好多言,正合一局結束,鄭鬆堂托盞飲茶。

雲娘見氣氛有異,上來收拾棋子,輕笑道,“我當女將軍是話本裡的傳奇,怎麼竟真有?”

佳人軟語一岔,李睿惱意略平,隨口而答,“當然是真的,可惜陣亡了,不然還能一見。”

雲娘故作訝然的一呼,“人已經沒了?”

李睿隻道,“以兩萬攻十萬,能活下來才是奇了。”

說完他不免暗忖,這次朔方軍有失,害得韓家折了勇悍的女兒,未必沒有怨氣,少不得要好生撫慰一番。

外頭天已放亮,商隊大獲全勝,回鶻兵死的死、逃的逃,神策軍挨門挨戶的清理小鎮,以防有殘兵潛伏。

李睿年輕,徹夜未眠也不覺疲倦,仆役擺上了豐盛的早膳。

幾人方用完,夏旭來了。

他帶來一個年輕女郎,衣衫血漬斑斑,看得出受了極大的驚嚇,雙目紅腫,瑟縮而萎靡。

夏旭神情古怪,“此女是清查時發現,自稱沙州安家的小姐,商隊遭亂兵所劫,昨夜被擄到此鎮。”

屋內的人全怔住了,雲娘驚得脫口而出,“這是安小姐?那殿下救助的又是誰?”

第57章 赤凰歸

◎韓七將軍沒死!她還活著!◎

亂兵□□得半邊鎮子一片狼籍,騰著灰黑的餘煙,到處遍布屍體,難見一個活人。

李睿雖在書上讀到過兵劫之慘,哪及親眼所見的震駭,望去神色凝重,腳步也沉了,不免暗忖,或許亂兵來時就該令護軍出擊。

鄭鬆堂知他在想什麼,勸道,“殿下`身份尊貴,不容有失,護軍豈能輕動,村人遭難是命數使然,不必過於在意。”

李睿心頭稍寬,繼續向前行去,等到了陸九郎等人所居的院外,刹時驚住了。

一方普通的農院竟似成了森羅地獄,主屋的大門沒了,屋頂半塌,裡頭疊了無數回鶻兵的屍體,連窗洞也塞了一半,大量的血從門檻漫出,院子裡淌成了紫黑色的血池,濃烈的腥氣熏人欲嘔。

唯有地勢稍高的一角不曾被浸沒,那裡躺著兩個血糊糊的大漢,渾身綁滿布帶。

陸九郎也在那裡,小心的扶著一人喂水,那是個麵色灰敗的女郎,裹在舊褥裡奄奄一息,他眉眼低垂,衣衫糊爛,宛如血池裡爬出來的惡鬼,動作卻很細致。

所有人都給懾住了,難以想像昨夜是何等可怖。

安瑛一聲驚呼,激動的掩住了口,昨夜的相救竟不是幻覺,“是你——”

真假雙方居然認識,眾人大出意料,夏旭質問,“你們到底誰是安家的?”

安瑛未及回答,望見陸九郎懷中的女郎,越發駭然,“這不是——怎麼會——”

眾人越發不明所以,陸九郎一言截斷,“她是安家千金。”

李睿震悸已過,聽聞竟與一個騙子相處多日,甚至還起意延攬,不禁燃起怒火。

夏旭更是惱怒,喝道,“她是安家的,你又打哪來?你所稱的主人又是誰!”

陸九郎輕柔的放下懷中人,挺起身來,他本來就高大,如今渾身帶傷,衣發沐血,悍戾之氣橫溢,如果說以前的他似教養良好的家犬,此時赫然成了一頭凶猛的野狼。

夏旭立時擋在李睿身前,駭然於自己的失察,這絕不會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個管事,之前絲毫未瞧出,還讓他混近了皇子身畔,有歹意還了得?

陸九郎形容冷峻,並沒有踏近的意圖,“我來自赤火軍,任副營一職。這位是河西節度使韓大人之女,掌領赤火軍數萬精兵的主帥韓七將軍,為配合大軍剿滅回鶻,在獨山海與十萬蕃兵血戰,重傷流落至此。”

誰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回答,眾人悚然而驚,目光都變了。

院外傳來達達的腳步,一個蓬頭垢臉的嗢末女人舉著破碗衝來,也不顧旁人,一迭聲道,“將軍的傷怎樣了?我尋到活羊擠了奶,還撿了半塊餅,可以泡軟了喂她。”

李睿如受無形一刺,驀的感到了難堪。

韓平策大戰一畢,帶兵奔向獨山海,找到了赤火軍激戰過的河穀。

悲風蕭瑟,荒原寒涼,無數屍體依然保持著死去時的模樣,躺遍了整條河穀,輜重焚燒後的黑灰飄散了滿地,大群禿鷲放肆的咬啄,被到來的軍隊驚飛,盤旋在半空不肯離去。

青木軍久經殺場,見慣死傷,也極少碰上如此慘怖的場麵,士卒無不是肅然起敬。

韓平策著人翻遍了河穀,沒有尋見妹妹,在屍堆最密集的地方拾到了一枚盔纓。蓬軟的紅纓被黑血凝成了硬塊,是韓夫人親手所係,他捏著佇立良久,總覺得不真切,不知該如何回去麵對母親。

人們將赤火軍的遺體收攏掘葬,又將敵屍以大火焚了,濃煙直揚上天。

遠處的牧民瞧見,捎來了幸存的傷兵,韓平策詢問後得知妹妹重傷被俘,然而敵軍早已歸返,算來抵了涼州,追去也救不回來了。他煎熬又絕望,隻得放棄回轉,協助父親安置降部,檢點戰獲,安排大軍分批歸返。

沒想到過了七八日,他忽然接到軍令,要與裴行彥去迎朝廷的天使。

韓平策雖然耿直,也覺出了蹊蹺,不免對裴行彥一問,“大戰才結束多久,天使就到了河西,還是五皇子親至,怎麼沒一點風聲?”

裴行彥不明內裡,當他責怪裴家消息不靈,不快道,“裴家又不是神仙,哪知朝廷的安排,總歸是來封賞的,韓家少不了褒讚。”

韓平策心緒極糟,喃喃道,“褒讚雖好,兵力折損這樣大,養回來都要耗不少時日。”

裴行彥已聽說赤火軍兩萬人戰亡,五軍無不震撼,他卻悄然鬆了口氣,韓七沒了,議婚自然化為烏有,哪怕韓平策此時口氣不佳,他也不計較了。

二人在青木營相處年餘,依然不投和,一路不尷不尬的行軍,直到見到五皇子,呆悶的氣氛才算消了。

李睿既是代天子而巡,少不得彰顯氣勢,換下便衣改著華服,逾顯高貴優雅,一派天皇貴胄的風範。

韓平策頭一回見皇子,不免拘謹,恭敬之餘話語極簡。

裴行彥的容貌遠勝於韓平策,近年又被父親攜帶,應酬上遊刃有餘,反而更引人注目。

李睿也不禁一讚,“河西雖為邊地,人才迭出,韓小將軍勇武過人,裴小將軍亦是出色。”

韓平策訥訥謙謝,他不擅這些,倒很樂意裴行彥去應對。//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裴行彥確實對答漂亮,“五皇子萬裡而來,足見陛下對河西子民的關切,韓大人恨不能親迎,已令沙州全城淨道,張燈懸彩,隻要殿下一至,必能感受到河西萬眾的盛情。”

一番話聽得李睿很滿意,“韓大人有心了,勞兩位將軍大戰之後還要來迎。”

說不累是假,裴行彥也不願給韓家做陪,還是受叔父的強令而來,此時卻侃侃而言,“殿下千金之體,萬裡遠涉,辛勞更勝百倍,還如此體恤,實在令我等慚愧。但凡有任何所需,請殿下不吝告知,容我等略獻微力。”

李睿也不推卻,“目前確有一事相詢。”

裴行彥一句客套,沒想到還真引出話來,兩人立時提起精神傾聽。

侍從引來一人,似身上帶傷,低著頭行動慢拙,頗有些不便。

李睿隨即道,“二位可認得此人?”

那人一抬頭,韓平策一刹那愕極,“陸九郎!”

他本就討厭這小子,如今妹妹給蕃軍俘虜,陸九郎卻在五皇子身邊,不外是逃軍後使了手段攀附%e5%aa%9a上,韓平策憎惡之極,神氣中不覺帶出,低吼一聲,“你怎麼會在這!”

他雖生得相貌純厚,畢竟是浴血沙場的猛將,發作起來極為嚇人。

陸九郎毫不畏懼,“屬下一直跟著韓七將軍,護著她從蕃人大軍中逃出。”

韓平策幾乎不能置信,一把抓住對方的肩,“你說什麼!”

他指如鐵鉗,掐得極重,陸九郎也不掙紮,昂然道,“韓七將軍身受重傷,來此鎮幸遇五皇子施救。”

後方一輛馬車緩緩牽來,侍從挑起垂簾,現出車內的韓明錚,她麵容灰槁,唇色發紫,本來有了起色,經曆亂兵之後肺腑傷得更重,勉強給塔蘭扶起,呼吸已急促起來。

陸九郎忽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韓明錚的氣息變了。

她縱是虛弱至極,也有一種冷靜的端凝,隨時提著勁應對周圍,然而望見兄長的一瞬,她徹底放鬆下來,美麗的眼睛濕了,不再是威冷的女將軍,而是傷心又委屈的妹妹,微弱道,“阿策,兩萬人都沒啦——我的兵是好樣的——”

韓平策如見奇跡,搶近扒在車邊,語無倫次的道,“沒了不怕,人活著就好——阿爹也誇你是好樣的——”

他小心的觸碰妹妹的頭,確定了不是幻影,湧出無與倫比的狂喜,在%e8%83%b8中澎湃難抑,禁不住朝著身後的軍隊吼出來,“韓七將軍沒死!她還活著!”

青木軍嘩然而動,迅速將喜悅傳開,有士兵迸出紛亂的呼叫,漸化為數千人激昂的呐喊,一聲聲震耳欲聾,商隊的眾人為之駭訝,連護軍也警戒起來。

李睿雖不懂河西腔,也為群情而震動,訝然道,“他們在喊什麼?”

陸九郎望著車內的女郎,看她浸淚的眼睫,脆弱的姿態,忍著痛對兄長流露的依賴,輕聲而答,“赤凰。”

每一聲都是赤凰,宛如狂浪席卷八方,凝著無儘的祟慕與熱愛。

韓平策不擅應酬,性子卻很真,愛重手足,在士兵中威望極高,一呼響應如雷。

李睿不免刮目相看,待見他安排周詳,行軍謹慎,不斷有斥候回傳消息,對方圓百裡的動靜了如指掌,越發稱許,不愧是河西威名最盛的青年將領。

裴行彥陪在皇子身旁,私心頗為鬱忿,明明自己應對得體,言語高雅,遠勝於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