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的底細,按說他當麵都未識破女裝的陸九郎,更不該有膽子擄杜府的人,但到底與小無賴有舊仇,小七還是決意一探。
街麵人聲湧動,遠比往常熱鬨,連討錢的也比平日多,不過也易生事,陳府不遠處就圍了大一圈,一個乞丐正被痛毆,叫聲慘烈。
周圍還有人幸災樂禍,“不曉事的蠢丐,陳家的女人也敢拉拉扯扯?”
又有人竊竊低議,“一個婢妾罷了,又不是正頭娘子,值得這般凶橫?”
還有人在輕蔑,“這乞兒年輕力壯還討錢,活該受些教訓。”
小七一打量,被揍的乞丐確實年輕,生得長頭鈍臉,有一種憨訥之感。
他一邊躲避拳腳,一邊滿口討饒,“我才從牢裡出來,隻想討幾個錢果腹,繡香姐何必如此,往日我也沒少跑閣裡送信,瞧在九——”
一句話沒說完,一拳打在乞丐嘴角,鮮血混著口水流出,變成了咿唔作響。
他所喊的女子姿色略俏,衣裳也還鮮亮,烏油的發髻綴著金簪,卻很不自在,聽得喊話更是神色大變,僵硬的道,“時辰不早,晚歸了爺要罵。”
小七隨眼一瞥,目光驀然一凝。
幾個打手其實也未將女子放在眼中,但還是收了拳腳,扔下乞丐跟著她回了陳府。
小七遠遠的打量,陳府門宅高大,內外皆有守衛,當下不合察探,暫時收了念頭。
人群仍在指點嘲笑,年輕的乞兒滿臉是血,看起來格外淒慘。
原來這人正是陸九郎的跟班石頭,他受牽連關進大牢,實在一無所知,好容易給放出來,餓得發昏在街上瞧見繡香,湊前想借點銀錢,哪知挨了毒打。此時又痛又饑,悲苦難抑,淚汪汪的受著路人譏笑,麵前忽然落下一錠銀子。
他想撲住又忍了,害怕又是欺辱與暴打,畏縮的一抬頭,瞧見一個少年,眉含英氣,明稚挺秀。
少年見他不敢動,足尖一移,將銀子推近他的膝前。
石頭宛如發夢,惶惶然想起致謝,腫脹的嘴唇一蠕,對方已走遠了,並不曾聽聞。
小七既然得了線索,也不在街麵耽擱,匆匆去尋阿策。
阿策小心的避開胡娘子蹲守的後門,繞到側邊出來,聽妹妹一說,不禁大愕,“你說陸九郎在陳府,懷疑是馮公所為?這怎麼可能,他明明答應過不——”
話說一半停了,他驟然想起來,馮公當時什麼也沒應。
小七冷靜道,“馮公不是旁人,是裴氏家主裴佑靖大人,阿爹對他信任敬重,這等身份根本不必在意我們的攔阻。陸九郎滑跳機警,裝女人唯妙唯肖,陳半坊當麵都未看破,怎麼可能事後發覺,除非有人透了消息,就算事後我們得知他死在陳家,也會認為是舊怨所致,與裴家一無關聯。”
阿策通透過來,半晌靜默。
小七低道,“我本想將事情告訴阿爹,但時機不對,不好讓他為細瑣分心,而且我們的見識不如裴大人可靠,他極可能讓我們聽從安排。”
阿策心裡當然不舒服,卻也無可奈何,“阿爹有大事,顧不到這些,一個小無賴,罷了。”
小七默然良久,“上天讓我見到那枚金簪,難道就這樣算了?”
阿策聽出意味,蹙起了眉,“你想把人弄出來?說不定他早死了。明日就要離城,不宜多生枝節,裴叔既是家主,為這事讓兩家生嫌隙也不值——”
小七明白他的顧慮,複又一想,“我答應過保他的命,總得去探一探,你依計劃而行,放心,我絕不會影響阿爹的正事。”
阿策知她是個有分寸的,遲疑片刻,一按妹妹的頭,算是應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比較短小,中午加更一章
第20章 生死隙
◎有這樣的身手,還賣什麼妹妹!◎
天還未亮,陳半坊就醒了,又是一堆事等著忙碌。
他出門前還不忘交待繡香,“牢裡不用你盯,嬌兒也出不了院子,但她這幾日鬨騰,我娘定是心情不好,你仔細伺候著,敢疏怠當心你的皮。”
繡香柔順的應下,送了主人掩上門,天光幽蒙,宅中其他人還未醒。她打著嗬欠將馬桶擱去院角,等婆子來收,突然被一隻手捏住了脖子。
“陸九郎在哪?”
繡香還以為強盜入宅,險些尿了褲子,聽見問話才回魂,拚命將眼睛看過去。
她到底在堂子裡見得多,瞧出來人雖作少年裝扮,分明是個女孩,眉眼青稚,長睫茸翹,蒙著麵巾也知不俗。
對方指上一收,繡香頭腦發窒,欲出的呼喊啞了,趕緊指向地牢的方向,少女挾著她行去。
過了一重院,繡香感覺對方的指力略輕,忍不住開口,“他不是個好東西。”
少女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繡香的膽子稍大了一點,“陸九郎就是個禍根,陳府的主人極凶,你救他等於害了自己。”
少女還是沒理,繡香隻能期望守衛機靈些,口中念叨,“他浪蕩又沒良心的,仗著皮相裝乖騙憐,不知哄得多少女人失心又失財,落得淒慘無比。”
少女終於回了一句,“你也給他騙過?”
繡香被問得鼻子一酸,“我和舊主人都給他坑苦了,還有陳家的小姐,到此刻仍在做夢,當他是世間最好的情郎。”
少女的目中露出一點憐憫,“不必擔心,我尋他與男女之事無關。”
繡香哪管她是為何,一近地牢入口,她的心跳得飛快,才望見牢外打盹的守衛,少女忽然一揚手,一枚石頭啪的擊過去,守衛腦袋一歪,昏睡變成了昏迷。
少女從守衛處搜出鑰匙,門邊抽下火把,押著繡香進了土牢。
陸九郎的確在牢裡,隻是有點慘,已經不大瞧得出本來麵目。
他臉龐烏紫的給捆在木架上,身體給鞭子抽得稀爛,兩條腿腫得極粗,血糊糊淌了一地,幾隻耗子%e8%88%94得津津有味,見有人來才溜去暗處。
繡香縱是恨極了陸九郎,見他這模樣也不免雙腿發軟,牙關顫叩。
陸九郎痛得沒了知覺,很清楚到天明河西人一離城,自己就要死了。地牢又潮又冷,他陷在虛浮的黑暗不知多久,昏朦中突然有了光。
他驅動最後的力氣睜開眼,一個纖影執著火把而立,濁暗的地牢突然有了生機。
他充血的眼珠一動,發出嘶聲,“——韓——七——”
小七斬斷繩索將他解下,陸九郎跌在地上,雙腿劇痛襲來,渾身痙攣,冷汗一顆顆淌出。
小七探了探,發現對方腿骨未折,但皮肉已腫爛不堪,顯然無法行走,她望向一旁的繡香,“我要是你,就回房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繡香淌著虛汗,強迫自己挪動腳,顫巍巍的扶牆走了。
小七給陸九郎的嘴裡塞了枚傷藥,背起來出了地牢,還算繡香知道好歹,不曾喊人,宅子裡依然安靜。陸九郎疼得發抖,頭無力的垂在她肩上,竟也忍下了劇痛,一聲不吭。
小七打暈守門的,剝了外衣裹住陸九郎,悄然出了陳宅。背後的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身子冰冷發僵,雖然喂了藥,畢竟是個從未錘煆過的普通人,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天已大亮,河西的英雄將要離去,全城為之而動,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賣湯餅或包子的小販起勁的吆喝。小七背著陸九郎隻能往僻處走,拿不準該如何安置,傷成這樣帶不出城,留下來又無人看顧,著實有些犯難。
巷口一個馬夫正在等主人,瞧她蒙麵還背著一個少年,又驚又奇,眼珠子都不動了。
陸九郎忽然開口,“既然——你來救我——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小七心思正煩,聽他斷斷續續的說話,極想讓他閉嘴。突然一句入耳,她腳步一停,雙眸淩厲的盯住他,驀然衝向馬夫,奪馬將陸九郎一托而上,自己也躍上去,策馬衝入了街道。
馬夫傻住了,半晌才呼喊起來,“我的馬!娘的——光天化日的搶馬啦——”
城中的大道再次擠滿了人,防禦使府外搭起了送賓台,鋪上紅氈,肅淨方圓三十丈,待城主與客人飲完踐行酒,禮送客人出城,持續多日的封城令也將隨之解除。
阿策無法近前,找了個對街的簷頭蹲著,眾多高官到場,連童紹也陰著臉來了。
阿策一邊瞧著送賓台上的應酬,一邊在人群裡找妹妹,看來看去始終未見,日頭越來越高,不免犯起了嘀咕。
主客敘完彆語,送賓台也空了,一行人踏上紅氈,向城門的方向行去。
人群興奮起來,個個翹首而望,想趁最後的時機瞧一眼大人物。隨著人潮洶湧,黑壓壓的百姓彙成洪流,向紅氈的方向湧去,阿策突然感到了一種危險。
幾條街的百姓悉數湧來,彙成了浩大的旋流,體弱的人已經現出驚恐,他們被巨力挾著前行,人潮宛如鐵壁,%e8%83%b8腔擠得欲裂,求救的呼喊在喧湧的聲浪中洇滅。衛兵的呼喝止不住人群,被卷得身不由已,腳步難支。
眾官員覺出有異,退回了送賓台上,驚得變了顏色。
阿策騰身而起,攀簷踩瓦的奔近,越看越心悸。
密集的人群如一個吞噬的旋渦,有婦人被擠得裙衫破裂,失聲哭泣;有老嫗大聲呼喚孩子,自己卻被無數腿腳踩過;縱然有人試圖去扶,後方不斷前湧,掙紮與呼喊都成了徒勞,縱是壯漢也無能為力。
薛季令執法衛強行驅隔人群,稍遏了前湧之勢。
阿策看送賓台暫時無恙,略鬆了一口氣,遠處有人踩瓦越牆奔來,他瞧見悚然一驚。
來人正是小七,她蒙巾散落,麵色赤紅,衣發均已濕透,背上還負了一個人。
兄妹二人遙遙對望,小七抽出一隻手,飛快的比了幾個手勢。
阿策驟然回頭,目光疾搜,赫然發覺斜邊的一幢酒樓有異,窗縫隱現銳光,反手拔出腰間的短刀一擲。
送賓台上的眾多高官正被人潮所驚,紛紛議議,突然一枚利矢擦著韓戎秋而過,奪的一聲釘在台上,箭頭深深嵌入紅氈。
同一瞬,對街的酒樓有人從窗邊栽落,喉嚨嵌著一枚短刀,跌進了人潮之中。
魏宏脫口一呼,“有刺客,保護大人!”
周元庭被武官群簇,方景與趙英、弘海三人將韓戎秋護住,目光警動。
隨著胡哨利響,一群凶徒從近台的街鋪二樓躍下,執利刀殺來。
執法衛在驅退人群,高台左右的護衛也就少了,突然出現大批凶徒,文官都慌了,有人畏顫,有人驚喊,有人偷偷往後縮;武官或如魏宏一般上前拚殺,或是在周元庭身側守護。
韓戎秋的護衛最少,卻是所有凶徒的目標。
裴佑靖為避嫌與韓戎秋站得略遠,二人交望,韓戎秋微一搖頭,不動神色。
台上刀光凶殘,台下人群駭亂,百姓哭爹喊娘的擠逃,雜踏哀號不絕,不知有多少人無辜送命。
老邢深悔不該來,他起個大早衝在前頭,結果擠在了人潮最密之處,幸好有軍中熬練出的力氣,還能穩得住腳,甚至順手救了胡娘子。胡娘子出來尋阿策,認出老邢是閣裡的人,追著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