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了,白日時幾乎不許它進屋來,更不許爬上榻,此時趁著胡娘子不在,趕緊衝主人撒歡。
阿綺望著已被胡娘子洗得乾乾淨淨,通身柔軟的白犬,未如往常一般將它趕下去,卻是伸手輕輕揉撫。
這是郗翰之贈的犬。
湯餅來時還那樣小,那樣怯懦,甚至麵對郗翰之時,都不能入睡,可數月過去了,幼犬一點點長大,再麵對他時,初時的恐懼與躲閃早已都變作了依賴與喜愛。
一切都在變。
也許有些事,與她一直以來所想的並不一樣。
“郎君,”她思量許久,深吸一口氣,輕咬下唇,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抬眸直視著他,“這些時日,我始終在想,你我二人是否當真此生再無半點緣分。”
此言一出,郗翰之便渾身一震,下意識挺直脊背,滿是緊繃地望著她,既期盼,又隱隱有些局促。
“可是有定論了?”
阿綺雙?唇緊抿,輕輕搖了搖頭。
郗翰之見狀,心底忽而湧出許多失望。
可緊接著,又聽她道:“可我願與郎君一同試一試。”
話音落下,他眼底眸色遽然加深,迸發出飽含期待的奇異光亮。
阿綺麵色也有些紅了。
實則她也從未直截了當地向旁人這般表露過自己的心跡。
“我心非石,這些時日,郎君為我做過些什麼,我心知肚明,自不能仍無動於衷。可我亦是個普通的女子,曾受過那樣的傷,隻以為此生再不能好,又怎能一夕之間,便儘改心意?”
她說著,眼底漸漸湧起熱意,眼眶也微微泛紅。
“我心中雖幾度動搖,卻始終不敢輕易相信郎君,直到近來,郎君的所作所為,方令我開始相信,郎君與從前,當真是不同的。”
他的變化,她統統看在眼裡,心中動容不已。他已做到如此,她即便再有顧慮,也該稍稍放心,又為何不能稍稍跨出那一步?
“我仍是不知,你我之間是否仍有未儘的緣分,令你我重新走到一處,可我願儘力一試,將自己當作郎君之妻,與郎君相伴度日。”
此話說完,她心中仿佛有巨石落下,方才因羞赧而泛紅的麵頰也恢複白皙,一雙晶瑩動人的眼眸平靜而坦然地望著郗翰之,似在等他的回應一般。
郗翰之隻是回望著她,唇角克製不住地揚起,仿佛心中已有巨大的喜悅湧來,可深邃眼眸裡,卻盛滿了後知後覺的迷茫與困惑。
他似乎並未懂得她話中到底何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漸漸反應過來。
她鬆口了。
雖隻是邁出了一小步,可便是這一小步,也是他期盼已久,甚至一度以為此生也難等到的。
他心中隻覺有千言萬語欲與她道出,可才張了張口,便忽覺眼眶一陣酸脹。
他伸手覆上雙眸,遮住其中翻湧的情緒。
千言萬語激蕩不出,最終隻化作一個酸澀的“好”字。
☆、改變
屋裡靜悄悄的, 隻聞湯餅脖頸間的銀鈴脆響。
胡娘子立在敞開的門邊,小心翼翼探身入內, 問:“湯餅可又來擾了夫人?”
湯餅一下便聽出了胡娘子的聲音, 蹭地一下起身, 竄至阿綺身後, 警惕的豎起尾巴望著門邊。
屋裡未點燈, 光線正暗, 胡娘子本看不大清, 可這一下卻聽見了銀鈴聲,不消阿綺答話,便快步進來,先點了盞燈,借著光亮入內室來,衝榻上正要悄悄逃走的湯餅瞪眼道:“快下來, 可不許到屋裡擾了夫人。”
湯餅嗚嗚喚了兩聲, 嵌在雪白絨毛間的烏黑圓眼可憐巴巴望向阿綺與郗翰之二人, 仿佛要哀求二人勿將它趕走。
阿綺唇角含笑,心中雖被它這可憐的小眼神看得軟了, 卻忍住未多言。
郗翰之更是直接肅了臉,沉聲衝它道:“快出去吧。
到底是畜牲, 馴養得再好也會有些野性。再有不久, 阿綺便要生產,產後更要添個嗷嗷待哺的嬰孩,絕容不得半點差錯。
湯餅見無人幫它, 一時無法,隻得不情不願地跳下榻往屋外去。
胡娘子眼見二人都坐在榻上,方才仿佛正說話,也不敢多擾,略躬身行禮便要退出。
然便在她轉身時,阿綺卻忽然開口:“替郎君備些飯食吧。”
她瞥一眼方才案上被他吃了胡餅後空空的杯盤,道:“就做一碗甘豆羹,取一碟醃瓜,再炙些羊肉來。”
胡娘子有些驚訝。
她從前並不是近身服侍女郎的,因此不大知曉女郎脾性,可近幾月來,因多了湯餅,她也時常跟隨女郎左右,時間久了,也隱隱明白了些主人家的事。
女郎不喜使君,這似乎是親近些的婢子都知曉的,這等主動差人替郎君備飯食的事,此前從未有過。
胡娘子不禁轉過身去,仔細打量了二人一眼,見二人俱是麵目溫和,並無異樣,隻是不知為何,從前常能在二人間感覺到的那一層隔閡與疏離之感,似乎淡了許多。
她微微怔愣,垂首應下,自出屋去吩咐。
外間的婢子們直到要用飯,已有人進來將燈都一一點上,昏暗的寢房一下亮如白晝。
郗翰之仍坐在榻上,目光直直望著搖曳不定的燭火,腦中回想著阿綺方才的吩咐。
甘豆羹,醃瓜,炙羊肉,聽來都是尋常吃食,可卻都是他喜愛的,若留在衙署中用晡食,定會備這幾樣。
阿綺挺著肚皮起身,輕輕扭動因久坐而僵硬泛酸的腰與%e8%87%80,眉眼含笑,映著盈盈暖色:“我從前記得郎君愛用這幾樣,不知變了沒有?”
郗翰之已恢複的眼眶又有些紅了。
她說的從前當是指前世。
他眸色轉深,起身至她身後,十指分彆擱在她腰兩側,微微用力,替她緩緩按揉,嗓音喑啞道:“沒變,都是我愛吃的。”
都是她備的,他哪裡還有不愛的道理?
……
夜裡,郗翰之又接到曾詡命人送來的幾封密報,也未往書房去處理,便直接在寢房的案邊點了燈凝神細看。
暑熱消散,屋裡點了香,溫淡宜人。
阿綺差婢子在長榻的另一邊重置了張桌案,鋪好縑帛後,提筆寫信。
今日她說了那樣的話,隻覺得冥冥之中,心境已悄然轉變,好似開始隱隱期待著什麼。
她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告訴遠在寧州的崔萱,皆化作一個個娟秀清麗的字跡,一一落到縑帛之上,直將那本就甚寬的布料寫得滿滿當當,方擱筆將信封起。
待她抬頭,要將信交給翠微送出時,卻一下瞥見與她隔了一張矮案的郗翰之不知何時已將手邊事務處理畢,正側目凝望著她被暖光映照得透亮瑩潤的麵龐。
驟然四目相對,阿綺感到他目光中毫不掩飾的熱意,莫名地紅了臉龐:“郎君做什麼?”
她心中記著自己傍晚說的話,要試著將他當作自己的夫君來相處,遂未如從前一般直接避開。
郗翰之自然感覺到了她一點點的變化,心底仿佛抹了蜜般甜絲絲的。
為免她太過羞赧,他適時地自她麵龐上移開視線,轉而落到她掩在薄紗衣裙下隆起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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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矮案,他伸出雙手,一手握住她擱在一旁的柔荑,一手則極輕柔地撫上她的腹部。
腹部滾圓而溫熱,仿佛有一種跳動的力量透過那一層薄薄衣料,直順著他掌心傳至心口,震得他心口飽脹:“他又大了些。”
阿綺垂著頭,眸光溫柔如水,心底生出一種將為人母的滿足感。
她一手覆在他的手臂上,帶著他在腹上一點點移動,溫聲道:“已有五月了,當已成形了,一日比一日大。”
說著,她似想起了什麼,頰邊悄然漾起兩朵酒窩:“自上個月起,他都已會動了,有力得很。”
話音方落,她肚皮上便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動靜,順著他的掌心處傳開。
這是小小的嬰孩在母親腹中動了。
郗翰之渾身一震,隻覺心底湧出許多難以名狀的激動與喜悅:“他動了——”
他循著本能,自案後微微起身,瞪眼望著她隆起的腹部,仿佛期待著再有一回動靜。
阿綺望著他這幅一動不動,萬分期待,又生怕錯過的模樣,不禁抿唇輕笑:“他大約是在我腹中翻了個身,郎君若要再等,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厭了,才會再蹬蹬腿,翻個身。”
郗翰之聞言,有些不信邪,可又見自己等了片刻,果然未再有動靜,方訕訕地收回手來。
他麵上掠過一陣難掩的失望,似是為自己先前錯過了許多而遺憾。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寢房籠在一片靜謐黑暗中。
郗翰之因憐阿綺夜裡總睡不好,恐自己的動靜更令她難眠,遂未與她同床。
二人仍是一床一榻,分而臥之。
後半夜時,阿綺仍如先前一般,迷糊地醒來喝水。
先前郗翰之不再時,翠微常睡在屏風外,聽見動靜時會來扶她,今日有郗翰之在,便又如先前一般,由他斟了水來喂給她。
夏日已過去大半,夜裡不再如先前那般熱,半敞的窗外偶爾還能吹入一陣涼風。
不知怎的,阿綺飲了半杯水,再躺下時,睡意便消了大半。
她望著仍立在床邊的郗翰之,問:“郎君怎還不去睡?”
郗翰之蹲下|身,半伏在她床頭,靜靜地望著她,道:“我等你入睡。”
阿綺眨眨朦朧睡眼:“這會兒我倒不大困了。”
郗翰之輕笑一聲,伸手去撫觸她柔膩麵頰,隻覺百般憐愛。
他輕歎一聲,道:“還有一月就要出征了,這一月裡,我哪兒也不去了,就留在壽春。”
阿綺心中一動,問:“留在壽春,可會耽誤郎君正事?”
如今正是北伐之前至關重要的準備階段,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此戰能大勝,自然不願他耽誤正事。
“無礙。”郗翰之搖頭,溫聲解釋,“將帥已定,踞地與進攻的計策也都已商議過了,去歲勤耕,糧食豐收,打下的燕地也糧草充足,如今已先有民夫運送了。眼下一來要等朝中消息,二來便等那些先前新募的士卒們再加緊操練。我雖身在壽春,卻也每日又各方消息傳來,隻要不出意外,便不會有礙於戰事。”
說罷,他湊近她額前,輕輕%e5%90%bb了下,啞聲道:“趁著此時,我想多陪陪你。”